雪满照站在墙角,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墙面。
她握了握手中的剑。
冰凉、坚硬,剑鞘的触感一如既往,上面刻有“不留痕”三字,是剑的名字。这剑鞘是她当年耗尽全部心力取了最顶级的灵兽骨做成的,几近九死一生。
——这是剑修对于同生命一般贵重之剑的承诺,也是眼下诡谲情况里唯一的熟悉和安慰。
她打量着四周。
正方形的房间,墙上贴着黑白条纹的壁纸,两种配色相撞,长时间暴露在视线里,让人头晕目眩,只觉一大片刺目的白在眼前晃,纯黑的线条鼓出波浪的弧度,蛇一般诡异地荡漾。
房间中央是正方形的水池,正好在四边各分出一米宽的小道,池里满涨着绿莹莹的深水,浑浊幽寂、深不见底。
整个房间只有四个角落里挂着吊灯,照出四张情绪各异的脸,苍白的灯光只照亮了一小片天地。
水池中央黑压压一片,令人不安。
室内温度极其低,即便是穿着广袖长袍,雪满照也能感到丝丝缕缕的凉意渗入骨髓,后背贴着墙面,甚至能感受到墙面结了霜。
但一米宽的道路相交,只在交汇的墙角处给她留下了一平米的着力点,甚至一平方米的格子还被用黄色的警示线专门圈了出来。
她不得不紧紧向后靠拢,免得自己落入水池,或者不小心踏出圈。
真是奇怪,明明前一秒她还在秘境里斩杀灵兽,下一秒就来到这里,刚开始她还以为是误入了什么试炼,可眼下看这情况,不像什么试炼的样子。
“这……这是哪里……”对角线是一个中年妇女,穿着短袖和阔腿裤,早就冷的瑟瑟发抖,抱紧双臂表情惊慌,“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是要去买菜的……”
“……我们是被绑架了吗?”她抬起头,无助地环顾了一下雪满照三人,嘴唇不住发抖,声音也颤了起来。
雪满照自己还迷茫着呢,甚至这位中年妇女穿的衣服她都没见过,更别提什么答案了,只好缄默不言。
右边的大汉沉默抱臂好久了,像是一点都感受不到冷似的,身材十分魁梧,左眼处还有一道伤疤,闻言轻蔑地呵了一声,“绑架?太天真了。”
“我劝你还是安静一点,静静待着吧。”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似是假寐。
眼看雪满照和大汉是给不出答案了,中年妇女又将无助的目光投向了另一边。
雪满照这才注意到左边这人,穿着她并不认识的黑色衣服,显得身材极为高挑,并且同她一样,正靠着墙壁。
不同于雪满照严谨规矩的站姿,这人正右腿曲起抵着墙,右手边还把玩着锋利的刀具,一种雪满照说不出名字的武器,正在那修长的手指尖起舞,令人眼花缭乱。
他完全无视了中年妇女的目光,只微微偏了偏头,和雪满照四目相对之时,对她粲然一笑。
雪满照怔了一下。
灯光之下,她清晰地看到这人有一双墨绿如雨后青苔的眼睛,高雅神秘,同他轻佻而随意懒倦的气质极为不符,像是……眼中孕育着什么东西。
不、不会,应该只是错觉吧?
——但那双眼睛一定有问题。
这处试炼许是什么大能开辟的空间,因为雪满照切切实实能从这间屋子里感受到稀薄的灵力。
但完全感应不到外界了,刚刚她尝试了一下传送法阵,也丝毫没有反应。
[感应到新人挑战者,系统正在进行绑定。]
奇怪的声音突然自识海响起。
……什么?
雪满照瞬间提起警惕,而后她感受到识海中有股新生的力量在躁动,她几乎是立刻意识到,这力量属于那自称系统的东西。
识海乃是修仙之人最**的地方,雪满照当然不允许这东西存在,下意识聚起灵气想要绞杀它。
下一秒,灵气溃散。
[接触到不明能量对撞,错误、错误!]
奇怪的声音在识海里吵嚷,在重复了好多句错误后,系统终于恢复正常,警告道:[请挑战者不要试图抵抗,违者将受到惩罚。]
雪满照闭眼按了按太阳穴,不得不接受这小东西要在她识海里扎根的事实。
——在刚刚的灵力对撞中,她感受到这系统似乎是被灵力洗练培育而成的,如果强行抵抗,可能会被灵力一瞬间的对冲伤到识海。
[绑定完成,请挑战者查看专属界面。]
雪满照心念一动,专属荧屏就被她从识海中唤了出来。
荧屏上有几行字,分别写着:
[挑战者姓名:雪满照(剑修lv33)]
[生命:98/100]
[体力:78/100]
[精神:96-/100(视觉污染)]
当生命值归零,意味着挑战者死亡,体力的过度消耗也会减少生命值。
至于精神值,则代表着挑战者的心理状态,若是精神值过低,挑战者就会非疯即傻。
一般情况下,内心过于恐惧或者紧张都会引起精神值的下降,而此刻,四周奇异的环境和色彩正影响着她的精神值。
这是雪满照在唤起这道荧屏后,脑中突然理解了的知识。
……事情更奇怪了。
很快,她便发现挑战者名字这一行,右下角有极小的“详情”两字,进去之后能看到更加细节的数值与属性。
[攻击:???]
[防御:32]
[速度:89]
[耐力:74]
[智慧:76]
[魅力:63]
这一列数值简单易懂,对此雪满照并不意外,剑修是名副其实的高攻低防,所以每一位剑修在比试时都会尽可能速战速决。
她更关心的是下面几行。
[道具:长剑“不留痕”,防御法衣,纳戒(10平),乌木簪。]
她并不能探查出绑定到自己识海中的荧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这系统竟然能把她拥有的物品全都一一列举出来,实在神奇。
“门!有门!”
中年妇女的惊呼声唤起了闭眼的三人,雪满照闻声望去,果不其然,在中年妇女和大汉的中央,赫然出现了一道纯白的门,门上写着“出口”二字。
……明明之前房间内根本没有这道门。
“我们快出去!这可是出口啊!”中年妇女语气激动,两只手扶着墙,想要踏出黄色警示线。
“等等!!!”大汉骤然出声。
然而已经晚了,下一秒,鲜血炸在黑白色的墙上,中年妇女面目模糊地倒了下去,“嘭”的一声栽入水中,消失不见。
池水再度恢复幽寂。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雪满照甚至来不及反应,那颗上一秒还在说话的头颅就在她眼前活生生炸开了,像是被捏爆的葡萄。
[精神:90-/100(视觉污染、震颤)]
“……”她闭了闭眼。
剑修一道,应是见惯了生死,即便是雪满照自己,手上也沾有不少鲜血,“不留痕”不知捅进过多少人的胸膛,划破多少人的脖颈,然而却不能动摇她一分一毫。
这种死亡是必然的,每一位弟子拿起剑的那一刻,都做好了死在剑下的准备。
剑修只为心中的道而死,剑修只杀叛道之人。
然而此刻她直面了另一种死亡。
——恶劣的、暴力的、血腥恐怖而没有丝毫意义的死亡,生命就像是被随意拿捏的玩具。
“为什么?她为什么死了?”雪满照问。
她想不明白。
大汉只震惊了几秒,现在已经恢复了镇定,冷冷看着深不见底的池水,像是在盯一池的尸体,“还能为什么?她违反了试炼规则。”
试炼规则,这是雪满照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她没有多问,言多必失,她明白这个道理。
“你还有心情关心她?”大汉说,“先担心担心我们自己吧!她是死了,解脱了,我们可要想办法走出去。”
“别废话了,透个底,把各自知道的消息都说出来,这不是对战型试炼,我们可以合作。”
大汉如鹰隼一般犀利的眼神缓慢扫过了两人,“大家都不是新人了,所以应该懂得审时度势。”
“我先来,我叫典洪骏,26级挑战者,这是第5次下B级试炼了,对试炼的了解仅限于名字。”
雪满照等了等,没见他继续说话,就知道该轮到他们两个了,只可惜典洪骏没有说出试炼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她是从秘境里误入的,根本不知道什么试炼。
她看了看那个墨绿眼睛的男人。
“江岸舟。”终于,他先开口了,嗓音是意料之中的磁性优雅,自带本身懒倦的韵味。
江岸舟说着,冲两人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14级,目前只知道试炼名叫《泳池》,我们的任务是[逃出房间]。”
说完,那双雨后青苔似的墨绿眼睛望了过来,似乎含了点笑意。
雪满照心下一跳。
她有了一种江岸舟是在提醒自己的错觉。
……但这怎么可能?
几乎是在江岸舟说出试炼名字的同时,雪满照识海中自从绑定起就不发一言的系统终于“叮”了一声,弹出介绍。
[亲爱的挑战者,欢迎来到B级试炼《泳池》。]
[通关条件:逃离房间。]
[提示:雪亮的眼睛必不可少。]
[祝您挑战成功!]
雪满照揉了揉耳垂,心下明了,信息延迟了一段时间,但不妨事。
思绪回到目前最要紧的事上,她开始思考另一种可能性——典洪骏并不信任两人,故意没有说出试炼的名字,转而试探他们两个到底是不是新人挑战者。
江岸舟已经消除了嫌疑,接下来就是自己了。
初来乍到,雪满照仍对这个完全陌生的试炼充满警惕,即使她再信任自己手中的剑,也不得不小心谨慎,尤其是这些人貌似对新人并不友好。
——所以她必须隐瞒自己是新人的事实,和两人站到统一战线上。
短短几秒,她想了很多,组织着合理的措辞。
“雪满照,23级挑战者……”
江岸舟已经说出了试炼有关的信息,还有什么能证明她的身份?
缓缓地,雪满照举起了手中的剑,她想起了荧屏上的介绍,“这是……我常用的道具。”
剑修的剑自然不同凡响,“不留痕”被雪满照举起,在灯光下锃亮冷冽,引来两人不同程度的侧目。
至于等级,她猜测lv33就是自己的等级,但为了不醒人耳目,还是被她刻意压到了23级。
正常人刚进试炼不可能这么淡定,尤其在刚刚死了一个人的情况下,况且谁能想到会有人是意外被绑定到的修仙者呢?
所以雪满照的说辞并没有引来怀疑。
典洪骏抱臂调侃了一句,“你们的名字还挺互相照应。”
“巧合。”
“缘分。”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前一个回答是雪满照,后一个回答是江岸舟。
雪满照不知说什么好,倒是江岸舟看起来更放松了,远远地冲雪满照勾唇一笑,耳垂上钉着的耳饰闪出细碎的微光。
……又是这种故作无辜的笑。
雪满照曾经替自己的师父教导过师弟师妹们,第一课永远是教他们如何辨识人心,心思纯真的弟子容易被骗,入世几百年的大师姐可再清楚不过了。
她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没理。
“哈。”典洪骏古怪地笑了一声,像是调笑,但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摩挲着脸上的疤痕,不紧不慢道:“咱们得赶紧想办法出去,这屋里的温度越来越低了,再多待下去,怕不是会冻成冰尸。”
“但是这层线我们似乎不能跨出去。”雪满照拿剑尖敲在地上,慢慢描摹着黄色的警示线,若有所思。
三人同步地去看黑白墙壁上那滩刺目的血迹。
结果很明显,一出就爆头。
但中年妇女到底违反了什么规则,实在是一头雾水,难道是不能出圈?可不走出这圈警示线,他们又怎么出房间?
不出房间迟早会被冻死,这是无解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