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原中原本是望不到边际的青草,但自从宁乘风踏入其中的那一刻起,眼前的景象就开始不断变幻。
他的眼前升起一道明媚而灿烂的朝霞,晓云飘荡在他身侧,明明近在咫尺却触摸不到。
他的脚下开出一片姹紫嫣红的花田,娇嫩的花朵随着和风轻轻摆动,空气里顿时弥漫着馥郁的花香。
孔里抖了抖翅膀,从纸片般的大小恢复成白孔雀,站在宁乘风的左肩上:“好香啊,闻着花香中暗藏的酒气,我快要醉了……”
宁乘风冷冷地问:“香?”
他闭上眼,现在发生的一切不仅仅是通过影响他的心境能够做到的,这里还布满了繁复的阵法。阵法层层叠叠,一环扣一环,只要有一个出现差错,就可能全部错乱。而眼前的景象井井有条,说明布阵的人精通阵法和心境,宁乘风单凭一颗稳固的道心几乎没有可能破解。
宁乘风执剑,双手合十,字字铿锵道:“我心向道,万尘勿扰。破!”
孔里的雀翎随风荡漾,他当即清醒了过来:“香味消失了。”
他们身后的大字散发出刺眼的光芒,孔里回头,只见“天若有情”和“终成眷属”这八个字不断变幻光芒。
孔里:“这是什么?”
宁乘风回答道:“那八个字里面有囚灵符,至于门口应该有机关。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了,如果不逐个破解,我们很可能神消道灭。”
孔里被吓得一激灵:“什么!神消道灭,你没有在开玩笑吧?”
宁乘风波澜不惊,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我素来不喜玩笑。”
“怎么会这样?”
宁乘风对符咒和阵法有所涉猎,解释道:“消魔符针对魔修,囚灵符针对灵修,都是直抵神魂的符咒。门口的囚灵符太过强大,无论是镇符灵,还是施咒的人,境界都让人望尘莫及。我们处境十分危险。”
孔里:“门口的镇符灵是什么?”
宁乘风缓缓道:“是一只至少四万年道行的梦魇。”
说话间,宁乘风已经走到花田中。他始终闭着眼睛,用听觉来观察四周。他脚下的土地坚硬,绝对不是泥地,他踩着的也绝非花草。透过地面,他听到地底下传来微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孔里的声音中藏着显而易见的失落与崇敬:“我听长辈说过那只梦魇。我以为她只是一个传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宁乘风:“能够代代流传的故事总有依据,信口胡诌会影响道心。”
孔里又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在刺眼的光芒中隐隐约约看到一只不成形的凤凰:“我听说她是被自己的道侣所害才神消道灭,没想到她还活着。”
宁乘风冷冷道:“这样活着,还不如死去。她太软弱了,连自尽都不敢。”
孔里摇了摇头道:“她不是软弱,死亡是容易的,活着才更加艰难。她一定有放不下的羁绊,才不愿散去神魂。”
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凤鸣声,这一生鸣叫响彻两人的神魂,震得他们有些目眩。可头晕过后,两人神魂清明,像入定百年后忽然醒来。
宁乘风转身,右手中指弹了一下自华剑的剑身。自华剑上飞出一朵白莲,随着清风飘到门口,落在镌刻“天若有情”四个大字的石碑上。
宁乘风:“多谢前辈。”
凤凰无法化形现身,几缕破碎的神魂在空中飘荡,她回答道:“不必谢。你身上有着久违的气息,在这个道法衰微的时代,你一定修炼艰难。我不忍杀你,但是我已成镇符灵,符咒一旦开启,我也无法阻止,愿你早日破解幻梦,顺利归来。”
宁乘风:“可否求前辈指点,我该往何处去?”
凤凰钻入石碑中,声音虚无缥缈:“我只精通心境,不懂符咒与阵法,你自求多福吧。只有一样你要多加注意……”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那就是……幻影……假的……小心身边……”
最后一句话断断续续,宁乘风听得不真切,等她说完,门口符咒的光芒渐淡。
宁乘风:“多谢前辈。”
凤凰没有再回应。
宁乘风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他拔出头上的玉簪,从太阳穴插入脑海中,沿着地底下的呼吸声不断前行。
“你还记得我吗?”一道声音凭空响起。
孔里紧紧贴住宁乘风的脖子:“这是什么?”
宁乘风:“虚妄,不过是我的心魔罢了。”
孔里诧异道:“你的心魔,我怎么听得到?”
宁乘风简单回答道:“主仆印。”
心魔的声音很好听,有种让人雀跃的魔力,但他问出来的话却悲伤至极。
——“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
宁乘风停下脚步,默念清心咒,他的呼吸仍然绵长而稳定,他的剑心仍然固若金汤、坚若磐石。
——“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喜欢过我?不然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孔里终于想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了,他在宁乘风的记忆里听到过。
孔里:“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你还好吧?”
宁乘风没有回答他,念完清心咒之后,他长出一口气,接着走在漫长的花路中,不断向着霞光那头的晓云靠近。
——“我还活着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宁乘风不再理会这道声音,他脚下的土地开始变得松软,地底下的呼吸声却突然失去了痕迹。
宁乘风睁开双眼,花路已经走到尽头,他脚下踩着的是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
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这就是一个陷阱,里面根本就没有楚高阳,也绝对找不到任何关于严茂先之死的线索。
他左手紧攥自华剑,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身后的花田已经消失,他的左右两侧升起高山。
他除了前进,别无他法。
宁乘风勉力保持冷静:“还有八十一个时辰。”
孔里:“什么?”
自华剑迅速变长,抵在两侧的高山的岩壁上,阻止它们向宁乘风压来。
宁乘风快步前行,自华剑在岩壁上留下划痕:“还有八十一个时辰,我们就要神消道灭了。”
孔里被吓得雀翎倒立,焦急问道:“你有什么办法吗?”
宁乘风小跑起来,好像在避开身后什么东西的追捕:“或许有。”
宁乘风即使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仍然气定神闲,孔里被他气到:“什么叫或许有啊!这个必须有!如果不是你,我怎么可能进来幻梦之中。”
宁乘风越跑越快,不一会儿速度已经接近飞行:“我本想破除阵法,现在看来这无异于天方夜谭。找到唯一的出口,打败守阵机关,是我们目前能够做到的。”
身后传来咆哮,这咆哮如惊雷乍响,孔里当即被吓得尖叫出声。
孔里惊叫出声:“这又是什么啊?”
宁乘风跑到尽头,前方是一堵万丈高的岩壁:“机关蛟。”
孔里回头,身后百丈远的地方飞来一条庞大的黑蛟龙。黑蛟龙身上的鳞片光滑洁净,每一片都几乎有孔里的原身那么大。黑蛟龙恰好够从两座高山缝隙中通行,它逼近宁乘风,势在必得的模样。
黑蛟龙外形可以称得上漂亮,但在孔里眼中只觉得可怖。
孔里:“我们要怎么办?”
宁乘风轻斥道:“闭嘴。”
宁乘风收起自华剑,两侧的高山开始不断压来,黑蛟龙庞大的身躯却没有被高山挤压,而是直接透过岩壁。
孔里:“怎么会这样?机关蛟怎么还能透过岩壁?”
宁乘风深吸一口气,将左手的自华剑换到右手上,提着长剑迎上前去。
孔里飞离宁乘风的肩膀,停靠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关心道:“你不是说你的神魂已经不堪忍受了吗?”
“闭嘴!”宁乘风在离黑蛟龙几十丈远的地方,用力挥出一剑。
黑蛟龙身上闪过一道白光,肚皮上的玄鳞破开一个口子。它痛苦地咆哮了一声,开口道:“我不是来杀你的,你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宁乘风不理会黑蛟龙,执剑吟唱道:“万法空无,万象寂灭。绝!”他的身影消失在空中。
黑蛟龙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宁乘风的痕迹,它叹息道:“你身上有着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要你肯交出它,我就不会与你为难,反而还会告诉你出口,劝你不要再负隅顽抗。”
头顶传来一声剑鸣,黑蛟龙刚想要闪躲,就感觉到自己的鼻子上滑过一阵暖流。
宁乘风得手,再次消失:“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但我知道你一定在说谎。”
黑蛟龙的咆哮声回荡在山谷间:“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宁乘风,我要你的命!你快给我出来!”
它不断摇晃着脑袋,黑色的血液从他的眼睛中不断流出,低落在满地的鹅卵石上。
宁乘风站在他眼前,左手的食指上缠绕着一根银丝:“现在你回答我三个问题,我就放过你。”
黑蛟龙听到宁乘风的声音,想要出手,却忽然发现自己脑袋里像被千百万根针扎过一样疼痛。
宁乘风冷冷道:“第一,是谁指使你来的?”
黑蛟龙立在原地,不敢动弹:“你对我做了什么?”
宁乘风:“我的自华剑捆绑着你的神魂。”
黑蛟龙喘息了一会儿,愤怒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谁派我来的,我只知道你身上有着所有修道者梦寐以求的东西,得到这样东西,我就可以合道飞升。”
宁乘风摇了摇头,缓缓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你永远都不可能飞升了吗?”
黑蛟龙眼睛处的黑血开始凝聚,它哈哈大笑道:“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修炼了两万三千年的魔道,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宁乘风道:“你已经不是魔物了,你无法化为人形,因为你已经被做成机关。”
黑蛟龙干涩地笑了一下,反驳道:“那又能说明什么,我可能只是练功除了一些差错,等我得到那样宝物……”
宁乘风抬手,食指指尖勾了一下,银丝飘动。黑蛟龙的身上响起“咯咯”声,它的身体褪色,玄鳞开始剥落,最后只剩下一个石头做的骨架。
宁乘风抽出自华剑,弹去一朵白莲,黑蛟龙的眼睛开始恢复。
它看了看自己的四肢,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宁乘风问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是谁在指示你吗?他绝对不安好心,你被他骗了。”
黑蛟龙不断重复“怎么会这样”,难以置信,最后咆哮道:“钱南小儿,我要杀了你!”
宁乘风:“所以是一个叫钱南的人让我来杀我吗?”
黑蛟龙桀桀笑道:“是的,他还做了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你是不是为你师兄的死感到痛苦?”
宁乘风沉默不语。
黑蛟龙诱哄道:“你把东西给我吧,我自然会带你出去,以后。”
宁乘风疑惑不解道:“你都无法飞升了,还惦记着与你无缘的东西?”
“谁说我无法飞升了,”黑蛟龙发出怒吼,“哼哼,这一定是你的障眼法。快交出东西,我带你去复仇,到时候你就知道严茂先的死是怎么一回事了。”
宁乘风叹了一口气道:“你太蠢了,蠢到我不屑与你为伍。”
黑蛟龙愤怒道:“你个黄毛小儿有什么资格说我。”
宁乘风再次抬手,手上的银丝重新散发出淡淡的光芒:“首先,我给了你三次机会,你没有珍惜。其次,你的话漏洞百出。最后,你快要死了。”
黑蛟龙怒极反笑:“你不妨说说看,你给了我哪三次机会?哈哈哈哈,我没有杀了你,倒给了你大放厥词的机会。”
宁乘风收紧银丝,黑蛟龙痛呼一声。
“第一次机会,我收起自华剑,两边的高山不断压拢,你的身体可以穿过岩壁,你却没有发现不对。
“第二次机会,我问你三个问题,如果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可是你没有。
“第三次机会,我治好了你的眼睛,你的眼睛不盲,可心却盲,不肯承认自己被人做成机关,还妄想飞升。”
黑蛟龙感觉自己的神魂被绞紧,痛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不由得倒在地上以头抢地。
宁乘风缓缓道:“你可能没有发现,你根本不知道出口在哪里。你说话的时候带着浓烈的杀气,分明是想杀了我。”
黑蛟龙求饶道:“快放开我,我知道错了……快松开我的神魂!”
宁乘风不为所动,左手指尖的银丝不断收紧,伸出右手招来孔里:“两边的山快要合拢了,就让高山收取你的石骨吧。”
孔里落在他的肩头,他跺了跺脚,整个人开始沉入脚下松软的泥土中。他勾了一下食指,银丝瞬间断裂。
彻底沉入泥地前,孔里再也没有听到黑蛟龙的痛苦地喘息声,它已经彻底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