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林中的古木参天而立,枝叶扶疏,粗壮的枝干横错掩映,遮天蔽日,视野可及处蓊郁一片。
魔修抱着宁乘风不断在各种树干上跳跃。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鸟鸣啁啾,云雾缭绕,魔修才在一株梦榕树上停了下来。
梦榕高大,一枝斜干足有一间小屋般粗壮,整颗树木宛如一座府邸。主干前形状各异的垂枝倒挂,一束暗红色的藤蔓上停了只银白色的雄孔雀,孔雀看到魔修过来展翅飞入碧叶之间。
魔修停在主干前,伸手按了一下旁边的环形疤痕,树干打开一扇门,露出一帘青色的丝纱。
他伸手拨开青纱,走了进去,弯腰在宁乘风耳边温柔地道:“我叫楚高阳。”
梦榕内部漆黑一片,楚高阳走入时,前方曲折的道路渐渐燃起荧光,是停在树壁之上的梦萤碟在徐徐舒展翅膀。
楚高阳左右行走,好似穿行在一个庞大的迷宫中,他在一扇暗红的门前停下脚步。
宁乘风被小心翼翼地搁在暗红色的丝绸锦被上,松开了捆仙绳。
“你知道我们身处何处吗?”
宁乘风闭着眼,轻声道:“幻梦林。”
楚高阳一手抚摸着宁乘风的双眼,一手拉住他的衣带:“你知道我带你来这里想要做什么吗?”
宁乘风睁开双眼,冷冷地直视楚高阳,握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
“你是怎么想到要用‘坤宁’这一招对付我的?就因为我对你的纯阴体质好奇,你就认定我是纯阳了吗?”楚高阳微微眯着狭长的双眸,嘴角勾起好奇的弧度。
“楚高阳,”宁乘风念出魔修的名字,“应天宗宗主,纯阳剑修。”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宁乘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比起怎么认出你的,我更想对你说——”
“什么?”
“回头看你的背后!”
楚高阳心中一沉,立马回头,只见身后房门紧锁,房屋角落悬挂的玉珠散发出莹白温润的暖光。
他左手掐住宁乘风的脖子,脸上笑意不减,眼中却暗藏危机:“你想耍什么花样?我可警告你,如果你再做这种无意义的举行,我就用剔魂锁将你牢牢钉在此间,成为我的双修道侣。”
“呵,”宁乘风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会将我视为炉鼎,没想到你是想要我做你的道侣,可做你的双修道侣我还不如去死。”
“我想你知道,成为道侣必然要双方心甘情愿,我劝你少痴人说梦。”
楚高阳摩挲着宁乘风的脖颈,右手幻化出三把一尺长的圆钉。他将玄铁锻造而成的两把分别钉在宁乘风掌心,将魔玉雕琢而成的那把钉在宁乘风的丹田。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心甘情愿地答应。”
宁乘风痛叫出声:“化魔钉!”
化魔钉中魔气浓郁,魔气一旦入体,轻则有损道心,重则自此入魔。
宁乘风为人极能吃苦忍耐,偶尔神魂受伤也一声不吭,此时却惊痛不已,冷汗涔涔。
“不!”宁乘风终于忍不住哀求道,“不要用化魔钉,快拔出去。”
楚高阳闻言挑眉,右手紧紧握住玉钉,愉悦地欣赏宁乘风痛苦的模样:“那你愿意做我的道侣吗?”
宁乘风痛苦地摇头,不住恳求:“快拔出去!”
楚高阳越来越兴奋,蛊惑道:“求我,求我的话,我就拔出化魔钉。”
“求……求你……”
“谁在求我?”
“我,宁乘风……我求你……拔出化魔钉……”
“天真。”楚高阳哂笑,低头更加仔细地观赏宁乘风皱眉流汗,一把将玉钉插得更深。
就是现在!
宁乘风双手握紧,铁钉化为蒸腾的热气消散在空中。
他左手抓住楚高阳,将他的手连同玉钉一起从身中拔出,右手幻化出一张银色青文的坤卦符纸,大喝一声“坤宁”。
宁乘风在路上已经将夷芦的毒素逼出体外,虽然灵力还没完全恢复,内伤一时也未痊愈,但比起在太庙,他确定现在的自己有一战之力。
他将坤卦夹于小指与无名指中,食指、中指的指缝中分别夹着消魔符与唤魔符。
他凝神吟唱:“万物化生,万象现形,万魔湮灭……”
宁乘风灵力比起之前充沛不少,消魔符这次直接伤害到楚高阳的本体,楚高阳的发梢开始燃起银色的火焰。
“啊!”楚高阳咆哮一声,想要挣脱,却发现动弹不了,“你对我做了什么?”
宁乘风没有回答,接着默诵:“三界有灵,众能听命——灵符为证,假吾一刻,消灾弭难,立此因缘,还汝善果。”
唤魔符闪起靛青色的光芒,随后屋内卷起一阵旋涡,自风暴中心走来一个白袍魔修。
魔修声音清冽:“是你在召唤我?”
“帮我杀了他!”宁乘风命令道。
白袍魔修的衣帽宽大,遮住了他的脸,他的手中已经幻化出一柄魔气腾腾的木剑:“你的符咒很强大,我不得不听命于你,不过你还是差了一点,我并不想杀他,我只好为你重伤他。”
“我想知道,之后你要怎么报答我?”
唤魔符讲究因果,命令了强大的魔修,也必须付出相应的报酬才能还清因果。
宁乘风咬牙不语。
白袍魔修好似没有期待他的回答,闲庭信步般走到床边,将木剑插入楚高阳的脊柱中:“你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记住这份疼痛,是我给予你的,欢迎你日后找我讨回。”
抽出木剑后,他取下楚高阳发冠上的符咒,随手翻看,正面是坤卦,反面是剔魂咒:“被人下了这种符咒,还未觉察,不知我现在是伤了你,还是救了你。”
白袍魔修嗤笑一声,捏碎符咒,拾起地上的玉钉,冲着宁乘风道:“我很想将这把玉钉插入你的丹田,可惜我现在受到唤魔符的束缚。”
“你的善果,我日后定会归还,”宁乘风毫不示弱地直视白袍魔修,“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也好,”魔修走回旋涡口,扔下一张定点传送符,“你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吗?脱离了鸣和派的庇护,恐怕一个人应付不了。如果你有朝一日想通,欢迎来中谷玄镜。”
消失前,他留下一句话:“我可不像楚高阳这么没品,强取豪夺,我要你亲自来找我。”
梦榕造成迷宫的样子,显然用了繁复的阵法,宁乘风要想出去首先要破解阵法。
“倘若我不破解呢?”宁乘风不屑地想,幻化出自华剑。
机关和阵法可以控制时空,医术代表润泽,心境可以控制人的言行、窥探人的内心,那么剑修代表的就是毁灭与破坏。
除了破解阵法,他还可以直接毁灭梦榕,破坏困住他的阵法。
“我是个剑修!”宁乘风一把将自华剑插入树木中。
他自从十六岁拜明夷峰峰主为师,每日在山阴之处挥剑,从未动摇。寒来暑往,至今已过九千六百五十二年。
即使无数人告诉他,他不适合修剑,仍然未有一丝想要放弃的想法。他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汗水与鲜血,怀抱着比别人更加坚定的道心,才做到明夷峰首席,在流言蜚语中站稳脚跟。
虽然是纯阴体质,但他知道,自己比任何人更加适合修剑,因为剑修代表着冰冷与无情。
他是当世唯一的纯阴剑修,并且毫发无损地活了九千多年,如果他不适合修剑,还有谁适合呢?
梦榕受到重创,痛苦呻吟:“是谁?是谁想要杀我!”
木屋开始剧烈晃动,宁乘风握住自华剑,半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自华剑下的枝干开始裂开缝隙,不断蔓延扩大。裂缝中流出汩汩浑浊的汁液,屋角的两粒玉珠从空中坠落破碎。
夜明珠熄灭,屋内却没有陷入黑暗中,萤光蝶扑翅的声音此起彼伏,只有在黑暗中才能看清的生物,刹那间织出一片青黄的海洋。
“吱——”刺耳的尖叫逐渐变弱。
尖叫消失之际,宁乘风持剑站立,身子一轻,衣袂翻飞,瞬间从云端跌落坑底。
宫殿大小的梦榕顷刻化为灰烬,白日的光芒照进幻梦林。
宁乘风提剑走向昏迷中的楚高阳:“可惜我不能经常用剑,不然杀你还用得着别人帮忙?”
他这一招只用了一分不到的灵力,神魂便已感到不适。
“我就拿你的当做善果还给那个魔修吧,”宁乘风弯腰,冷冷地盯着楚高阳,“你没有资格拒绝,他也没有资格拒绝,我说了算。”
他伸出左手,一只在阳光下隐形的萤光蝶停在上面。他将萤光蝶放在楚高阳的发冠上,轻轻绕了一个圈。
“果然道法越强,限制越大,合……”
宁乘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身后传来羽箭划过长空的声音。他转身用两指夹住羽箭,目光直直看向远处高树上的女人:“背后伤人,非君子所为。”
天逐渐阴沉下来,白日的光芒被黑云遮挡。
树上的女人跳了下来,朝宁乘风走来:“我不是君子,但我坦坦荡荡地偷袭,好过你这个伪君子。”
她身材高挑,面容姣好,一言一行充满了说不出的诱惑。
宁乘风丝毫不受影响,面无表情道:“你要与我一战吗?”
女人没有回答,反问道:“杀了我培育千年的梦榕,请问你要拿什么补偿我?”
随着这句问话,周围气温陡然降低,天空中缓缓飘来雪花。寒风呼啸,不留情面地吹打着宁乘风。
“梦魇。”宁乘风终于认出这种生物,立马默念清心诀。
梦魇歪头一笑:“你能认出我的种族,我很欣慰。毕竟幻梦林被各大修仙门派列为禁林,几千年来,少有灵修自愿踏入。可惜还是太晚了,我已经窥探到你的记忆,知晓了你心中最深的**与恐惧。”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梦魇疑惑不解,“我们向来遵从自己本心,你却处处违背自己的意愿,就连双修合籍选的都不是自己最……”
“闭嘴!”
宁乘风大喝一声,立马从袖中飞出一张消魔符。梦魇消失在原地,宁乘风打破的只是她的一个幻影。
“你也只能用符咒来对付我了,一把不能时刻使用的剑,和废铁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的剑是世上最锋利的,我的剑心是世上最稳固的。”
梦魇嘲笑道:“你是说一把废剑与一颗不敢遵从自己的剑心吗?”
笑声从前方传来,宁乘风仔细分辨后,却朝后方扔出一张消魔符。
梦魇站在他背后,吐出的气息打在他的后颈:“还差一点……”
宁乘风立马转身挥剑,却只劈散另一个幻影。
梦魇的幻影重新凝聚,站在宁乘风身前,她挑衅道:“你错了,我是灵,不是魔,消魔符对我没有用。你的剑刚刚销毁梦榕,现在还有力量对付我吗?”
宁乘风站在坑底,脚下的泥土变得松动。他立刻甩出一张空白的符纸,符纸变成白色的飞毯将他载离地面。
成百上千的羽箭从坑底“唰”的一声飞出,直奔宁乘风而去。
宁乘风双手持剑,抵在额前:“万法空无,万象寂灭。绝!”
“有意思,这是体修的‘绝境’。”梦魇随手从空中抓了一只萤光蝶,从它的翅膀上捋下一把荧光,玩味道,“你一个剑修,因为不能时刻用剑,就修炼了阵法、符咒和体魄。既然早知道修剑行不通,苦练其他技能保命,何不一开始就放弃做个阵修或者符修呢?”
宁乘风念完口诀之后凭空消失,只剩下飞毯被羽箭扎成筛子。
梦魇摊开掌心,轻轻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荧光吹入黑沉沉的空中。荧光刚被吹散,梦魇抬头向上望去,瞳孔瞬间变大。
“锵——”
长剑插入泥地,削下梦魇的一缕碎发,地上溅起一道银白色的血液。
宁乘风看着梦魇重新消失,冷冷地说:“看来这一次是真的。”
“你错了。”高空中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既然你认出我是梦魇,就应该知道我的手段。”
宁乘风吐出一口浊气,双唇轻启:“梦境。”
“从你们站在梦榕之上的那刻起,就已经进入了我的梦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