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乘风没有想到魔修会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冷冷呵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胡说?”魔修双目赤红,眼白中布满血丝。他一把拉住银丝,趁其不备,将宁乘风扯了过来。他夺过御龙剑扔在地上,双手搂住宁乘风,把人按在怀中。魔修用力地收紧双臂,好似不把宁乘风的腰折断决不罢休一般。
宁乘风握住自华剑的左手还在缓缓地渗出鲜血,剑柄连接着银丝将血液渡进魔修体内。宁乘风被魔修抱住,羞愤交加,直欲置魔修于死地。
魔修在宁乘风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个深可见血的牙印,恶狠狠地说:“你刚开始用‘太上清心’,我还没有注意到,当你使出‘皈依’,我才明白,你与吴雨行神魂相连。我胡说?你要如何解释,倘若你不曾与他双修,怎么可能神魂相连?”
宁乘风不想同他废话,贴得近了,更利于银丝的施展。
魔修原本将银丝控制得很好,不料抱住宁乘风后,胸口一痛,感觉到有硬物顶着他的心脏,正在穿出他的胸膛。他眉头微皱,握住宁乘风肩膀将他抬高,低头看了一眼,果然宁乘风的神魂化作利刃破开他的胸膛。
“当心……”魔修小心翼翼地举高宁乘风,不让利刃伤到宁乘风。
宁乘风冷笑一声,又一把尖刀从魔修的喉咙穿过。
魔修深吸了一口气,放开宁乘风,徒手把喉咙那把刀拔了出来。他转了转脖子,伤口迅速愈合。
“没用的,你放弃吧。”虽说如此,但魔修心知肚明,宁乘风绝不会放弃。宁乘风向来不见棺材不掉泪,或者说,见了棺材也不掉泪,能够阻止他的只有死亡而已。
魔修手里握着宁乘风的神魂,他叹了一口气,将尖刀插入宁乘风的太阳穴,把神魂还给了他。尖刀一碰到宁乘风的肌肤便开始融化,与他的神魂重新结合。
宁乘风拉紧剩下的那根银丝,眼中充满仇恨:“你少惺惺作态。”
魔修没有反驳,他握住那根银丝,点头承认道:“于你,我是总在无谓地惺惺作态。我一边想着对你好一些,绝不让你受伤,最好让你多笑一笑;一边又想让你狠狠地痛,痛到号啕大哭,哭到累了,只能抽抽噎噎地躺倒在我怀里,动弹不得。”
宁乘风不理会他,用力让银丝在魔修体内生长。
魔修皱眉,随意地将剩下那根银丝从口中取出。银丝末端分叉成千百根头发丝粗细的长线,每一根都深入筋脉。魔修扯出银丝,末端的分叉在离开他口腔的一瞬合拢如初。分叉的银丝带着倒刺,扯出魔修的血肉,魔修眼睛都不眨,直接拔了出来。
他瞥了一眼血肉模糊的银丝,将其缠绕在手中,问道:“你觉得神魂相连是很轻巧的事情吗?”
宁乘风的神魂被魔修握在手中,并没有感觉到痛,只觉得一阵前所未有的酥麻从天灵盖直抵脚踝。
魔修的两根手指探入自己的太阳穴,抽出一缕神魂。他把自己的神魂与银丝末端打了个死结,尤嫌不够,又打了几个结。
“你看好了。”魔修将打了结的两缕神魂置于宁乘风眼前。
宁乘风双眼迷离,努力保持清醒,但强大到无以复加的刺激让他呜咽着说不出话。
刺激渐渐变弱,打了许多个死结的两缕神魂自发地散开。
魔修伸手按住宁乘风的胸膛,问道:“看清楚了没?”
“看清楚了,”宁乘风恢复清醒,“那又如何?这能说明什么?”
魔修抬头,神色痛苦地望着楼顶,轻声道:“说明你曾与吴雨行双修,并且是自愿的……你们都是自愿的……”他喃喃几遍,低头望着宁乘风,怀着最后的希望问道:“你不爱他吧?”
宁乘风被他一番行为触动,也有些疑惑起来,可他确定自己与吴雨行并无越轨的行为,当即否认道:“我不爱他。在追求无情道时,我可能分不清自己爱谁,醉心修炼,但此刻道境已破,我自然明白自己爱谁。”
魔修被他的回答安慰,眉头仍然紧锁,却微笑自语道:“我就知道……”
宁乘风现在几乎束手无策,他只是被魔修用一只手按着,就浑身无力,躺在竹席之上。
“我本来想等你闯过幻梦阵,之后你自然知道厉害,”魔修掐住宁乘风的脖子,“我给了你一张定点传送符,指望你来找我,现在我已经等不及了。”
他拨开宁乘风的白衣,怜惜道:“宁师弟生性好洁,现在这一身像什么样子,你肯定觉得不舒服。”
宁乘风警铃大作,握住魔修的手,沉声道:“你不至于强取豪夺吧?”
魔修不理会宁乘风的问话,自顾自地脱掉宁乘风的衣物垫在身下,又扯掉自己身上的衣物,贴了上去。
宁乘风屈辱异常,终于想起魔修发作的原因,解释道:“我只是在第三个阵法里遇到吴师兄的神魂残片,给他种了一根银丝,没想到会与他的神魂结合。”
魔修摇了摇头,取出一根玉钉插在宁乘风的肩头,宁乘风余下的一点点力气也都散尽。
“你还是没有听懂我的话,”魔修这次拿出一根化魔钉,“你还在妄图搪塞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不!”宁乘风见到化魔钉,瞳孔瞬间放大,放下尊严,恳求道,“不要用化魔钉,我决不能入魔。”
魔修把化魔钉置于宁乘风耳边,柔声道:“不必害怕,我入魔时太痛了,不忍心让你受这等苦,我只会让你快活地入魔。你只需要闯过第五个阵法,从幻梦林出去就好了。”
宁乘风知道自己不是魔修的对手,听到魔修的话,也想着回到鸣和派,将一切告知诸位峰主,让他们来捉拿魔修。
“不过在此之前,我必须要与你神魂相连,用自己的神魂将吴雨行的驱逐出去。”魔修拿着化魔钉威胁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自愿与我双修,二是入魔,你选一个吧。”
宁乘风寒冰一样的面具处于破裂的边缘。他抓着魔修的手,侧过脸闭上眼睛,咬着下唇,不愿回答,也不愿意再施舍给魔修一个多余的眼神。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他的手搭在魔修腕上,不仅丝毫没有阻止的含义,看起来反而像是**一般。
魔修见宁乘风一脸绝望,心里一沉,理智回笼,拉起宁乘风的手,在他光洁的手背上烙下一吻,致歉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你了。”
魔修变出一套白衣,拔出宁乘风身上的玉钉,替他更衣,柔声劝道:“不要再和吴雨行来往了,你不是喜欢严茂先吗?不要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宁乘风渐渐恢复了力气,他冷静了下来后,明白回鸣和派找救兵才是上策,便抬眼问道:“你能放我出去吗?”
“好啊,再等一刻钟,第四个阵法的出口就会出现。”魔修抚平宁乘风白衣上的褶皱,慢慢地为他系好衣带,将他搂在怀中。
宁乘风被他一番折腾,几欲作呕,咬牙强忍着恶心。
魔修没有让他好过的意思,把头架在宁乘风的肩膀上,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你当初为什么不再等等严茂先,为什么要同吴雨行一起修炼?”
“与你何涉?”宁乘风冷声道。
这件事本就是宁乘风的逆鳞,提不得,议不得。他无情道有成的时候都能因此饱受心魔困扰,更遑论现在道碎。
三千年前,严茂先为了他堕入深渊,在深渊中度过了一千多年的岁月,才找到回人间的路途。
宁乘风当时修炼至无象境,无情无欲,自然也忘记了对严茂先的感情。在快要突破无象境的时候,他失去了五感,剑心与道境岌岌可危。他在吴雨行的帮助下进入太上境,此后就一直与吴雨行共同修炼。
那时,除了严茂先的师尊韦仲连,其他人几乎都默认严茂先已经身亡。没有灵修能够在深渊生存,就连强悍如唐越霖都只能入魔以保全自己。
魔修紧紧抱住宁乘风,淡淡道:“你有没有想过,严茂先在深渊里挣扎了千年,拼死出来,结果见你与吴雨行恩恩爱爱,他是什么心情?”
“闭嘴!”宁乘风脸上的面具终于破裂,他原本就是一个情感充沛的人,只是因为修炼无情道才灭情绝欲,此刻道碎,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
宁乘风见到严茂先回来,刚修炼的太上境曾一度濒临破碎,是吴雨行不断为他出谋划策,道境才稳固下来,而他却因此种下心魔。
宁乘风内心深处被压抑的情感现已全部回来,他想起自己深爱严茂先,又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痛到难以呼吸。
他红着眼,缓缓问道:“你在意这个做什么?你既然杀了严师兄,难道还要为他鸣不平?可笑!”
“呵!”魔修轻笑了一声,蹙眉道,“是了,严茂先一向光风霁月,宽容大度,是鸣和弟子的表率。他就算心里有恨,也不会展露分毫,只能衔恨祝福你们。没有人会为他鸣不平,所有人都只觉得这是他应得的。天意如此,上天要拆散他与你,哪个修道者会逆天而行,替他说一句公道话呢?”
宁乘风的心随着他的话越揪越紧,仿佛有千万根细丝同时收紧压缩着他的心脏,又好像有千万根银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心尖。
“况且,你有什么错呢,吴雨行又有什么错呢?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劫难,他人聚会饮茶时的谈资,别人嘴里咀嚼过后吐出来的渣滓罢了。”
魔修从宁乘风的肩上抬起头,用食指点着他的胸膛:“我倒想问问你,别人不在意也就算了,你当真一点不内疚?”
宁乘风忍受不了他的问话,咬牙切齿道:“如何不内疚?我即便进入太上境,仍然饱受心魔困扰,即便灭情绝欲,也还有一丝愧疚常常萦绕在心。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句话?你凭什么问我这句话?你如果真的替严师兄不平,为何不自我了断,你为什么不去死?”
“好!”魔修听到这一连串话,悲欣交加,连连点头,“好……我知道了。”
宁乘风被他抱在怀中,一股股不适往上直冲,嫌恶道:“你能放开我吗?”
“好。”
宁乘风脱离魔修的怀抱,坐在床头,冷冷问道:“你是鸣和弟子吧?”
魔修心情似乎好了一些,虽然依旧妒火中烧,却也能够冷静地回答:“是。”
“你是哪位峰主座下弟子?”
魔修微微摇了摇头道:“无可奉告。”
宁乘风靠在床头,将孔里贴在自己的白袍上,缓缓讽刺道:“藏头缩尾的小人,先前名字不敢说,现在师门不敢认,魔修真是好光明正大的一群修道者!”
魔修被他骂了一通,也不争辩。
灵魔自古看不惯彼此。灵修觉得魔修泛情**,全无忠诚贞洁可言,魔修觉得灵修无情无义,自私冷漠。两者修炼的地方也截然相反,魔修喜欢魔气泛滥的深渊峡谷,灵修喜欢灵气充沛的高山深林。
白袍魔修原先也是这般认为,但自从在深渊待了许多年,亲眼见到了各式各样的魔修后,方才这只是偏见而已。虽说如此,他也不打算纠正宁乘风的想法。
魔修离开床铺,打开大门。一阵清风掠过,吹得他的白袍在风中乱舞,他回眸一笑道:“入口开了。”
宁乘风被他的笑容晃到,心中涌现出无以复加的痛楚。
魔修的面容与严茂先有三分神似,他发起疯来,自然与严茂先相去甚远,但当他收起脾气,端起架子,温温柔柔地笑着,就连宁乘风都一时半刻分辨不清,为他迷惑。
严茂先,扶若峰峰主韦仲连惟一的弟子,鸣和五秀之首,众人的楷模。没有谁会不喜欢他,就连吴雨行都不例外。严茂先最爱笑,浅笑,大笑,戏谑地笑,开怀地笑,都极具感染力,让人不禁想随他一起笑出声来。
魔修这一笑,让宁乘风回忆起初识严茂先的悸动,回忆起漫长岁月里的点滴相处,心中五味杂陈。
宁乘风心中奇怪:“看他的打扮,分明对严师兄很有好感,可为何要杀害他呢?”
他起身,怀着疑问,跟在魔修身后,踏在小径上,穿过茂密的竹林,走向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