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气不久之后散尽,裴容斩下一方瘴气,劈出的是一方清明视野。
眼前出现的是一条河,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该是紫金镇依山傍水的那方“水”,也就是当地人所称的金河。
金河并非金色,只是一条普通的河,上面也没有什么金气泛滥。虚尘镜之上的裂纹多上了一道,但其上微光未散。
裴容轻抚虚尘镜镜面,隐约有种力量同他灵识相连,他自然而然产生了一种直觉,这镜子在破出迷障上也助上了一臂之力。
裴容依据虚尘镜之光,沿着金河而行。此时河边正有人拔足狂奔,迎头就要同他一撞。
裴容侧身避开,伸手扶了险些要摔下的这人。
此人衣着寻常葛衣,额间冷汗涔涔,一下顿下步子,猛然一抖,像是惊魂未定。
“大蛇,大蛇!”
他一把甩开了裴容的手,跌倒在地,但又很快起了身,喘着粗气朝紫金镇坊市奔去。
大蛇?
裴容心下一紧,立马御剑疾速朝前而行。若说有大妖,就算是离了些距离,他也不应该毫无察觉才是。
此时沿河起了团团瘴气,中间不时还有人狂奔而来,裴容默念数诀,令奔跑之人身上有了层保护罩,同时助他们逃得快些。
金河蜿蜒之处瘴气尤盛,幽绿色的数双眼在其间闪烁。
一剑携光落去,瘴气尽数散去。只见载有九张人面的大蛇,犹如一座小山,俯视着裴容。
果真是九头蛇。
不过这九头蛇同以往所见颇有些不同,身形大小非同一般,其上九面均为一副五官,且蛇腹间冒着金光。
大蛇的人面吐出长信,似是数道血鞭,劈头朝裴容落下,随他退避几步,蛇信也在不断折向,伸缩自如,其上也泛着浓郁的金气。
归渺灵活游移,剑过之处,落下了道道剑影,起落勾挑之间,九头蛇人面齐齐发出了嘶鸣之声,将落血的蛇信猛然收回。九张人面紧紧依靠在一处,九双泛着幽绿之色的眼睛仍然在俯视着裴容,仿佛同他陷入了短暂的对峙。
裴容这才注意到九头蛇身下有着四散的金色碎屑,受剑气所引,逐渐飘在了半空当中。
那并非黄金,而是金石碎屑。
那九双眼睛闪过狡黠的笑意,纷纷自口中再次吐出长信,将那浮空的金石碎屑尽数吞入腹中。
蛇腹的金光瞬间强盛起来,很快引来了原本消散的瘴气。
瘴气卷过九头蛇周身,化作剑身大小,飞速朝紫金镇而去。
——
裴容御剑紧跟九头蛇,只见紫金镇中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蛇腹闪烁金光的九头蛇在大街小巷间游移,周身裹着瘴气,况且它身形巨大,行经之处,皆在眨眼间碾压作了尘埃。
“竟没有其他修士。”
裴容暗自道了一句。
照理说,这次前来紫金镇的修士不少,当下却没有一位修士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紫金镇,可谓是奇怪至极。
一路驱散瘴气,裴容不久之后追上了九头蛇,精神聚于剑尖,剑落至蛇身瘴气,惊出了一道道浓血来。
九头蛇的人面接连断落在地,但是眨眼间生出了新的躯体来。新生之体极像是四足之兽,成形之时又在片刻之间生出了密密的鳞甲。
与此同时,九头蛇头断之处腾起了道道金雾,同血雾融合在一起,又很快吞噬了所有浓血。
九张新的人面瞬息间就重生于蛇身之上,面色更加苍白阴冷,伸长脖颈将裴容团团围住,形成了密不透风的人面之林。
裴容纵归渺起落,将袭来的人面一一斩尽,但是这九头蛇人面新生之速较从前快上了许多倍,如此一轮轮斩下去,不知何时是尽头。
但是他的灵力却无法一直维持方才的状态,单靠渠微九式的剑法,难以完全击退九头蛇。
纵然是剑仙,也快要扛不住了。
虚尘镜在他怀中隐现光芒,裴容伸手将虚尘镜藏得深了些,免得一不小心失了这重要的东西。
不过他不禁喃喃:“虚尘镜啊虚尘镜,倘若你真有什么神通,快引些修士来搭把手。”
说着此话时,裴容退后数步,挽过一道剑花,避开了那些掉落的九头人面所化的四足兽。
这些四足兽已经消去了人面,通体泛起了金光,形似镇中雕在剑仙塑像旁的吞金兽。
传闻九头蛇可吞万物,吞入腹中的东西便会化作身中一部分,但又能脱离其身,为大妖所用。
方才那人面虽然是被动斩落而下,但依然同九头蛇灵识相连,估计是依其所念化作了吞金兽。
吞金兽不过是寻常妖兽,专喜欢食金子,出现在这紫金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看来这九头蛇不仅喜欢吞金石,还吞下了不少吞金兽。加之蛇身巨大,若说能吞下这条街也不无可能。
裴容扬起剑锋,心下有了猜测。
若说原本霸山为王的是并不会伤人的吞金兽,那么近来紫金镇镇民所说的降紫金雨的神仙,该是这吞了吞金兽的九头蛇。
享镇民供奉祭拜,九头蛇的灵力自然会比寻常的妖物高上许多,所以更加难对付。
裴容望着数张挂着森冷笑容的人面,心下却愈加平静下来,剑身之上的血珠化作血雾散去,他衣摆拂动,剑起身落。
眨眼间,凭空出现了七个纵剑的裴容,连九头蛇上的人面都显露出几分疑惑。
这七道身影混着重重剑影,令其头颅粉碎消散,新生的脑袋还没长全,就又被剑气化作了齑粉。
最终,九头蛇只能勉力新生出一张完整的脑袋,蛇身当真犹如一座静立的山,僵硬在原地。
周围的四足兽不禁颤抖起身子,纷纷四散退去,但是由突然降临的一道剑光所阻,片刻间便化作了飞灰。
裴容注意到这剑光,便没有收剑,只见一白衣人持剑行来。
这人衣摆之处浮现修竹图样。腰间挂着沈宗誉牌,眉眼间一派淡漠,望见裴容的时候才皱了下眉头:“宗下哪位弟子?”
裴容早料到不久就会碰上师弟,不过没想到是在这种时候。
但是他方才榨干了最后一丝灵力,此时只想靠在剑上不说话。
沈文竹见这弟子沉默不语,一双眼睛透着亮,有点儿像是从前山间的一只小狗……
不对,这人同寻常弟子并不相同,分明是位灵修。
他们宗门之内,还没有收过灵修。
他想起方才这灵修犹如层浪席卷而来的剑气,以及九头蛇巨大的残尸,不觉心下一动。
看似柔弱无力的一灵修,用剑之时却仿佛一瞬间有摧枯拉朽之势。
更令人生疑的,是这人还用的是宗门剑法。
裴容见到沈文竹沉下去的面色,也知道他是注意到了渠微九式,所以以为他是宗门弟子,便让他速速报上名来。
他一开口,先咳了口血出来,擦了唇角才道:“文竹,愣着做什么,快来扶我一把。”
沈文竹手握长剑,听到他说这话,脚步略微一僵,又迅速走上前去,问了一声:“师兄?”
裴容撑着脑袋,然后点了点头。
——
裴容躺在床榻之上,迷蒙间断断续续地又做起了梦来。梦里他初习渠微九式,在破晓之时于惜明山半山腰开始习剑,临近日落才收回剑锋。
梦中的破晓与黄昏在不停地轮换,不久九头蛇的踪影出现其间,但裴容手上的剑却变成了一把木剑。
木剑被九头蛇的人面一口吞下,他手上才多出了一把铁剑。
长剑斩下蛇头人面,人面落地,却变成了一把把木剑。他不再是在惜明山的半山腰习剑场,而是在茂竹剑林。周遭泥地上插着无数的木剑和铁剑,每一把上面都刻着不同的名字。
他自己身着沈宗的白衫,握着长剑冲出了剑林,忽然望见了了一道愈来愈盛的金光。
这金光盖过视野,裴容陡然一醒。
他灵识不稳,原本是放在储物袋中的探雪也同归渺一道,守在他床榻的一侧。此时他清醒过来,两把剑才乖乖地靠在了一旁的木柜边上。
门外的沈文竹听闻动静,探手敲了敲:“师兄,你醒了吗?”
“醒了。”
裴容揉了揉有些酸疼的后颈。
昏迷前他记得沈文竹给了他两颗医宗出产的回神丹。此时丹药发挥了功效,灵力已然恢复如初,只是身上还有几分疲倦。
沈文竹待他应了话,才推门而入,盯着裴容很久,重重叹了口气。
“你怎么会变成这般?”
沈文竹似是在质问他,又似是感叹一番。
裴容朝他温和一笑:“没什么万分好,也没什么不好。”
沈文竹沉默半晌,然后道:“慕景栩寻到了。”
“景栩?”
裴容不知他为何先提了慕景栩。
沈文竹一拂衣袖,别过了脸道:“师兄睡梦间不停让我寻慕景栩,我来向你报上结果而已。”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裴容道,“其他修士呢?”
“未果。”沈文竹给他倒了杯清水来,“宗门小弟子和其他前来此地的修士都没了踪迹。”
他一面说着,一面拧紧了眉头。
“那你是在何处寻到的慕景栩?”
裴容饮下口清水,心下一阵纳闷。
沈文竹道:“我遇上了青绾大师,慕景栩就在他的药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