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孩子专家在少女们的期盼下姗姗来迟,刘行者像是刚刚结束工作,还穿着制服,匆匆赶来,车还没停稳就看到两个女生在门口翘首以盼。
第一次受到这种欢迎待遇的刘行者有点懵,但是长期以来保护别人的职业本能让他迅速拉起手刹,打开车门,大步走了过去,严肃地问:”怎么了?”
少岁像见到救星一样,手舞足蹈地比划:“一个小女孩,哭起来哇哇哇的,这都哭了几个小时了,我们俩实在是应付不来,你快去哄哄。”
刘行者有些哭笑不得,大步走进客厅就听到一楼右手边的房间里传来穿透房门的哭叫声。在两个女孩惊恐的眼神中,刘行者打开门,看到了……一只大哭的泥麻雀。
少岁把小怨魂从泥麻雀里提出来,小鬼现在连人形都不愿意维持了,化成一团黑乎乎的怨气凄厉地哀嚎着在少岁手中挣扎。
少岁试图用自己的音量压制玉梓的音量:“别哭了!警察叔叔来了啊!有什么事和警察叔叔说!”
哭声渐止,玉梓慢慢化成了人形,被少岁提着衣领,抽噎着看着一身制服的刘行者打哭嗝。
刘行者示意少岁把玉梓放下,自己蹲在玉梓面前,露出温和的笑容:“小朋友,你怎么了啊?叔叔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玉梓抽抽嗒嗒地看看少岁,少岁看着玉梓向刘行者摊出双手,示意找他找他。玉梓又看向刘行者,刘行者剑眉弧度都和缓许多,眉眼弯弯,高大的身躯和身上的浅蓝制服却给人以安全感。
玉梓委屈巴巴地看着刘行者:“这个姐姐不让我回家。”
刘行者看向少岁。
少岁冤枉得想喊青天大老爷:“她说她家是医院,还要回医院等姐姐,我想帮她投胎去啊。”
玉梓委屈大叫:“那就是我家,我要回去!”
刘行者从上衣兜掏出一只小本本:“乖,叔叔给你画个画像好不好?有了你的画像,叔叔就可以拿着你的画像去帮你找姐姐了,好吗?”
玉梓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刘行者蹲在地上,观察玉梓的眉眼特征,几笔画了一个光头小女孩的形象。画完之后,刘行者例行问话,对这样的小朋友,他的语气格外温柔,有一种努力和孩子沟通的幼稚感:“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姐姐叫什么名字啊?”
玉梓却不配合,哇得大哭起来,扭着身子撒泼打滚:“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刘行者想了一下,哄:“好好好,咱们回家好不好?那你乖乖的,咱们还坐姐姐的电动车回家,好吗?”
玉梓从抹眼泪的手指缝里看刘行者,抽抽嗒嗒地点了点头。
刘行者对少岁和火火使了个眼色,三个大人站在客厅,刘行者看着卧室门,对少岁和火火压低声音道:“帮个忙,配合我一下,咱们路上问。我骑车带着她,少岁你和火火骑一辆车。”
刘行者载着玉梓回医院,火火载着少岁同行。毕竟玉梓万一突然又情绪失控,刘行者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制止。
玉梓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心情又好了起来,小脸上露出笑容,惊异地看着道路两侧。
少岁家本来就挺偏僻的了,但好歹是居民区,晚上还挺热闹。城市的夜晚是由灯光点缀的巨大湖泊,流泻着无法捕捉的光。道路两边,散步的人们自在地走来走去,小饭馆里飘出袅袅炊香。
“玉梓,你姐姐叫什么啊?”
玉梓出了门就很配合了:“我姐姐叫若雪啊。”
刘行者:“那你多大啊?姐姐多大啊?”
玉梓有问必答:“我今年六岁啦,我不知道姐姐多大了呢。”
刘行者:“那妈妈呢?妈妈去哪了啊?”
玉梓自己看起来都有些困惑,懵懂地看着刘行者:“我也不知道呢,有一次从手术室出来之后,妈妈就哭的很凶,我想安慰妈妈,但是妈妈抱着娃娃走了,再没回来过。”
少岁明白了,这小怨魂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掉了。
刘行者:“那为什么一直在等姐姐呢?”
玉梓:“姐姐说会下次回家会带我去游乐园玩。我还从来没去过游乐园呢。”
刘行者看了少岁一眼,少岁困惑回望,刘行者又把头扭回去看着前方:“那叔叔带你去游乐园玩好不好啊?姐姐很忙的呢。”
玉梓摇头,人世的灯光映照在她眼里,像星星一样:“不要啦,想跟姐姐一起去。”
他们把玉梓送回了医院门口,刘行者一身制服,怕自己和少岁她们上去会有点显眼,自己在医院门口等着。等少岁她们把玉梓送上楼,一人一妖一仙又一起骑电动车回美梦茶园。
刘行者目视前方,眉头习惯性地皱着:“我明天会请医院帮忙查她的身份和监护人,但是少岁,她如果无法心愿圆满,是不是就永远投不了胎了?”
少岁想了想:“据我了解,应该是的,白无常根本接不走她。”
刘行者轻轻叹了口气:“可她的心愿是和自己的亲姐姐去游乐园,如果她的亲姐姐看不到她,这个愿望就永远无法实现了吧?”
少岁不知道为什么,也想学刘行者叹气,就像心里有团什么东西堵着胸口,不吐一口气出来实在是憋得慌。
这个小朋友还太小,不明白阴阳永隔、不可遇见的意思。怀揣着这样怨念不肯投胎的小朋友,只会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耗光魂魄中的灵气,化成纯粹的怨念,可能百来年后,会被为民除害的道士作为邪魔外道铲除,可是最初,她也只是一个不受命运眷顾、只想和亲姐姐去一次游乐园的小朋友而已。
少岁最近接触到的人和事越多,就越觉得心脏沉甸甸的,和做麻雀时完全不一样,做麻雀时她每天操心的只有吃什么、睡在哪、怎么成仙考核还没排到她。进了人间之后,她却好像总是有许多无法言说的话窝在胸口,渐渐凝聚成一口吐不尽的冷气。
她只来了人间百日,却仿佛已经品过了千年未有的遗憾。那些遗憾不属于她,属于一个个在尘世中各有苦楚的人。
晚上的少岁辗转反侧,不知道到底怎么能在不惊动活人的情况下让玉梓自己去投胎,按照她的考核要求,她是不能在任何正常人面前暴露自己非人类的身份的。也许谷深可以帮助玉梓,但是那样的话,她就拿不到玉梓的希望了吧。如果确认玉梓不能做她的雇主,那她好像也没有理由去帮助玉梓了。
少岁想了半天,给古业发信息:“我最近好像总是想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你帮我分析一下呗。”
火火也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不管少岁说什么,火火都会仔细倾听。可是火火这种成仙早的一线战斗仙人,有时候简直和少岁一样无知。
古业信息回得很快:“你说。”
少岁发了好几段长语音过去,自己说的时候都觉得迷迷糊糊的,没有顺序,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基本上就是今天所有的疑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没说清楚。
古业的对话框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古业这样迅速的回应给了少岁一种莫名的被安抚了的感觉。古业一贯靠谱,没有废话,古业能够回应她,就让她感觉到一团乱麻即将被理清的安心感。
古业:“少岁,你一直具备产生感情的能力,现在只是正常的被人类的感情影响了而已。这不是什么坏事,你正在体悟人间七情。那些都是你要保护的人,在这个过程中,你可能会找到除了成仙之外,自己想要保护的意义。”
古业:“玉梓确实可能无法带给你回报,但是实习并不是牢笼,你可以做你自己想要的选择,而且你已经得到了四个好评,有宽裕的时间做自己。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帮助她,没有人会逼你,你选择,你承担。”
你选择,你承担。这话听起来也怪让人不舒服的,可是仔细一想又确实如此。少岁也不知道自己那种不舒服感到底从何而来。
古业:“你想知道有的人是不是生来就没有希望,少岁,按照我的理解,不是的。就像玉梓的怨念是和姐姐一起去游乐园,无论是多么绝望的人生,人都会寻找自己与世界的联系,这种联系,是人类至死不能放弃的东西,就是希望。”
少岁又没怎么听懂这句话,但是古业说话就是这样的,他不需要少岁立刻就能够理解,他只需要少岁先听着、记着,然后某一天某件事的发生会让少岁突然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就像从沈家别墅回家那天晚上的月光终于照亮了空荡荡的孤儿院。
少岁:“那,如果找不到联系呢?”
古业:“那死亡就是一场纯粹的解脱,死亡本身即是希望,来世会展示出巨大的诱惑力,何来怨念呢?”
少岁:“……”他说的好有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