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三人坐在各自床上,神色各异,但一个不落全部头疼。
日上三竿了,她从晕晕乎乎的debuff下脱离,然后想起来另外一件正事。
抬脚就出了门,时不时就听到旁人诗文策论,有话佳人,有论时政。
悠悠听着诗文舞乐,一路到忆盈楼时,来来往往,行人不绝。
之前问了凤师姐,说是七秀中最善刺绣者,便是廊桥主理入门弟子事宜的白依依。等到过来,白依依正坐在廊桥钟磬前奏乐。
待她表明来意,白依依便笑了,起身指着钟磬,“从前听过说杨家三女音准极好,长月演奏一曲,姐姐带你过去。”
“……”杨长月看看她,又看看白依依,“从前未曾用过钟磬,姐姐教我,我来试试。”
白依依微有诧异,也未拒绝。将五音与音阶给她仔细介绍一遍,然后奏了一曲舞蝶吟。
杨长月看着她的手法,坐在一边沉默不言。
听不到音律,很多时候她只能从演奏时音出的振动来判断音阶,因之前跟随令玖学了唇语,她对于形体的变化十分注意,这直接导致她对事物的细微变化越来越敏感。音振,也是同样的。
试过音阶和震动程度,然后老老实实把刚才的那一曲重复了一遍。
虽有些许长音连音不足,但基本敲击乐声调都出来了。
当真是……首次击磬吗?白依依望着她,目露欣赏,想起来她的请求,“随姐姐过来吧。”
她带着人进了桃花村附近。
她微微转过头,道,“近日姐妹们常常在此教导村民们研究出的新绣法,之后,你直接过来便是。”
“好,长月明白了。”
于是杨长月就跟着那边几个小姐姐学习刺绣技巧,跳针串珠双面绣。虽有裁缝的高级技艺加成,但最后半月下来,只能感叹学问太深,短短十来日,也就只到了入门。
这边绣坊刺绣,不远处还有专门漂洗制作布匹的染缸,染色之后,一道道绸缎便随着木制衣杆垂落下来。
晾晒之时,秀坊女儿便从脚边木盆提起布匹从染缸开始,运起轻功踩着衣杆带着长纱绸缎一路而去,翩跹而动,分分钟晾满整个晾布场。
说是晾布,还不如说跳舞。
杨长月看着她们动作,放了手中绣了大半的双面牡丹,“颜姐姐,你们这是……”
旁边颜姓的绮秀弟子道,“洗衣久了易手酸,大家习惯这样玩玩。”
“……”这突然让杨长月想起来从前看过一个新闻,说是有舞蹈学院学子每天顶个水碗上下课,吃饭,逛街……
“难怪姐姐们武功都那么好。”提着带水十几斤的布匹跳晾衣杆,布匹落下时衣杆不动,这需要对落脚点和内力运行极精准的把控力。
“与这有关系吗?”颜韵不解,习以为常。
“……”时时使用,自然是信手拈来。
文静一手拿针,一手端着凤凰绣文,轻轻碰碰她的胳膊, “小长月,你再讲讲呗,那个负心汉最后如何?”
“奥……狄大人自然是断案如神,轻易便看出杀人者并非妻子,乃其夫为逃罪诬陷于她,于是便上奏圣人,言明案情。男子杀人,已违唐律,竟还编织证据诬陷妻子,罪加一等,判秋后斩刑。”
几个姑娘得了结果,算出了一口恶气。连声道,“这般阴恶者实是可恶至极!斩了大快人心!”
“还有什么?你再讲讲嘛!”
“是啊是啊,近日著万卷书也好些日子没出新话本了,好有小长月来现编一套。”
啊哈哈……那个万卷狗血正跟着你们学刺绣压根没时间……“嗯……长月想想……”
“汉.刘向《新序杂事》中有叶公好龙之说,姐姐可听过?”
“听过,就是姓叶的嘴上天花乱坠引得真龙结果险些被吓死的故事吧?”
杨长月赞叹,“啊,文姐姐的概括真是精辟!”
“哪里哪里。你讲讲。”
“我要讲之人,与叶公似而又不同。”
“说是东汉一位郡王,素爱舞文弄墨,又爱神仙方术。世人相传花妖狐怪,他不惜重金收传说异闻编纂成册。府中育奇珍异宝珍禽异兽,每每赐名,待之为人,爱重极深。如此十年而过,府中牡丹托梦,言说为报君恩,愿为家室。”
“郡王恐慌,见美色终又连连相应,梦醒怅然若失,再见发妻容色平平,心生厌恶,遂杀妻以待美人,一旬后,夜中,美人至,红烛帐暖,一度**。”
“红袖添香,如此期年,郡王病弱,美人赠之牡丹。原异类相通,违背天理。郡王重金相聘,得一方士,言说王为妖孽缠身,命不久矣。郡王惊惧。二人密谋,设计杀妖。牡丹不解,王曰:‘汝乃狐媚妖孽,惑我心智,害本王与妻性命,如今本王杀妖,当是替天行道!’”
“妖死王笑曰,炼化此物可得长生耶?方士曰得元神可。王泣,言己受惑杀妻,吾妻安息,今为汝报仇,叫此孽障便灰飞烟灭。后士欲私丹而杀王,王欲私丹而杀士,相争皆死。元神不在他处,在所赠之牡丹。”
几位姑娘一时无言,大概被团灭结局搞蒙了。
好一会,颜韵才问她,“真的是因……花妖相惑吗?”
文静幽幽道,“恋美色者皆如此。”
几个姑娘想了想平日秀坊中遇见的某些男子,最后一致点了点头。
忆盈楼是江湖门派,但也明明白白说了也是舞乐之坊。多少人是真的明晓舞乐真意,又有多少仅为附庸风雅。一遇悍妻不乏有人疯狂甩锅忆盈楼……什么谁叫她们抛头露面,谁叫她们舞乐伶人,谁叫她们出身忆盈楼?一旦妻子转移矛头对上忆盈楼,那些沾沾自喜的神态令人作呕。
杨长月道,“其实……见此异闻后,长月一直觉得它不但是讽刺郡王毒辣贪色……也在警醒女儿家要看清男子心意,看他究竟人模人样还是人面兽心。”
世上好人挺多,但人渣也不少。人无法改良别的人渣,就只好多长个心眼降低被骗概率。有的人渣出身江湖世家,出门折扇关门执剑,一副白衣飘飘谦谦君子模样,天知道他的心到底多黑……秀坊的姐姐要嫁人,果然还是要擦亮眼睛多看看。(没错,她就是在内涵那个姓康的)
众人忍不住此起彼伏一阵叹息。
此处丝线布帛繁多,叶潜提着剑过来,还寻了好一会,才七转八转到了杨长月所在的场地,还未问起杨长月,迎面看到一个秀坊的小姑娘牵着红色绸缎踏空而来。
那姑娘看到对面冒出个人,也惊了一惊,欲收回水布,却来不及了。
布帛带着抖出的水扑面而来,叶潜反应倒是快,迅速就向右翻身避开。
整个身法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无比!
杨长月看着他的动作,“练习轻功。”
颜姐姐闻言点了点头,“想必有效。”
“叶潜好好练。”杨长月远远招呼了下,提着线箩就走。她还挺怕这家伙拉住他再喝上几坛酒……
叶潜一急,运起小轻功,寒风一吹,绢帛一下缠上身,瞬间他想过拔剑破之,最后鉴于东西是忆盈楼姑娘的,愣是没出手。
晾干的布唰唰唰唰倒了一地。
众人:……
缠成了一个彩色布团的叶潜深沉的趴在地上:……
杨长月当即就看到了自己的结果:完了……回不去了。
她叹了口气,放了背包,过去把他头上的彩布整理下来,露出马尾, “你来这里做什么?”
叶潜抬头, “学习。”他从布团中坐起来,一把搂住杨长月,大大咧咧道,“我家二庄主说的。”
“奥……”杨长月了然的点点头。本质目的当然是支走叶潜电灯泡。
身边投落一片片阴影。
二人抬头,秀姐姐围了他们一圈,明媚温柔的微笑突然让这两人开始害怕了。
咕咕&叽叽瑟瑟发抖。
杨长月结巴道,“白……白姐姐……我我们……会重新洗好的……”
十五岁的白依依顿时欣慰的拍拍她的肩膀。“那就交给你了。”
“小藏剑,你加油啊。”
于是粉色佳人提起水桶丝线箩,迤逦而去。
“……”杨长月扫了他的手一眼,叶潜眨眨眼,讪讪又收了回去。
“你们长歌就是奇奇怪怪的规矩太多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嘛。”
杨长月随手一匹布扔到他怀里,“洗。”
“不要。”
“嗯?”
“小爷在藏剑都没洗过衣服。”
“坊里姐姐洗好的,你我弄倒了。”
“小爷有钱……”
杨长月一个脑蹦弹过去,“谁没有了。”
“我有很多。重新买。”
杨长月:盯……
“好吧好吧……”
这敷衍毫无诚意的语气……
杨长月一脸深沉:我已经看出来你未来单身十几年根本不可能找得到女朋友的命运了。
叶潜被她盯得有些慌了,道,“莫要生气。方才算我失言,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
你怎么就那么皮呢?“你该向那些姐姐道歉。”
“好。失礼了~”他拉了一个长音,向方才秀姐们站着的地方360转了一圈。
“好啦。莫贫了,方才与白姐姐说,可在此练习身法。”
“?”
“刚才几位姐姐的身法你看到了?我洗干净后,你接着去晾一晾就是。”
“奥……”藏剑叶潜蹲在一边,抱着自己的长剑,过了一会,他有些疑惑地问,“长歌也要自己洗衣吗?”
“嗯?不是啊。门中自有杂役仆从。”
“长月看着……挺熟练。”
杨长月随口答道,“又不难。”又不是什么技术活。
她提着长绢帛在水中漂洗,冬日里流水有些刺骨。
她微微皱起眉,迅速洗去了绸缎上倒地时沾着的尘土,然后收到了木盆中,“叶潜!”
叶潜看到她通红的手,顿时皱眉,“你不会用内力护着吗?”
“……废话少说,快去晾好。”
杨长月看着他在晾衣绳间飞来飞去的背影,揉了揉额角,指尖寒意让她清醒了些。
青玄道长啊——
青玄从她身边冒出一缕烟状身影,“尚在打坐,何事唤我?”
“手疼。洗衣……”
青玄:“……”
于是叶潜过来时,看到几匹布自己在水里游来游去,三两下洗干净了。
“……”什么鬼……
杨长月把新的一盆布匹推给他,“……我练下控制内力。”
“……”叶潜没问什么,从水中捞了布匹上来,“稍等,马上就好。”
一路上回去,已出银月,过二十四桥,一言不发。
叶潜见她久久不言,“莫不是真生气了?”
“长歌不会。”
“长歌……若无长歌门规要求,你生气吗?”
“……不知。”若是从前……也许会吧……第一次死亡来到这个世界,没什么痛觉感触便罢了……此次经历过阿萨辛事件,格外明白人生于世不易,完全不想在一些小事上追究不止。
“呐,请你吃饭,莫生气了。”
“已过酉时。”饭点也过了,而且她也不饿。
“那你……我可以帮你一个忙,你莫气了。”
杨长月思忖片刻:“听我弹琴。”
“……啊?”这是道歉方式?叶潜看到她的笑容,骤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他忽然想起来叶晖对周遂笑的时候……
“怎么?你诚意呢?”杨长月以袖掩面,还适时的抽噎了下。
叶潜眉毛都拧成一团,底气不足的道:“那……那好吧……”长歌的琴曲,也不会恐怖到哪里去吧。
好听倒是好听……
如果最后他没跳水的话,那大概还挺快乐的。
平沙落雁的尾音落下,叶潜泡在水里,懵逼的望着自己周围的水面,回过神来,瞪着杨长月:“你!”
杨长月在岸上露出一个微笑,悠悠接道,“如何?你在水里不起来着凉了可不关我的事哦。”
叶潜半晌,道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他都忘了,她还记着。孔夫子能教的你这么记仇吗?
如果他听过一首歌的话,他就能贴切的描述自己眼中假哭然后快乐平沙他的杨长月了。变脸变脸变脸变脸变脸变变变变变看看看看看,急如风快如电……
良久,他看着杨长月,自己努力绷着脸,最后没忍住,也笑了。第一次见面,好像是他一脚把她踢进水了。
罢了罢了,那就算扯平了呗。
走上岸,全身冒着雾气,内力将水分蒸发的一干二净。
杨长月抱着琴,头顶三个问号:“你笑什么?”被控制跳水了还笑?嫌跳的不是崖是吧?
叶潜拍拍衣袖,“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那不一定。好了,回房换件衣裳吧。”
“没事。”他拍拍胸膛,“小爷武功高强,不怕。”
“闭嘴。回去。”
“……你凶?你违礼了……”
“……”
“赶紧回房。”真不该一时心起把他控到水里……还仗着青玄借用鬼力试着复制平沙的内力运行……得不偿失太亏本了。
武人原本不易着凉。
但叶潜偏偏就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