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捌章妒可杀人
暝色四合,冷月初升,银辉洒落,碎玉琼雪,广场四周亮起长明灯,灯光昏黄幽暗,难驱深沉夜色,所照之处不过脚下数尺,暗色之中,主阁隐约透出几分轮廓,越显神秘诡异。
江潮领两人转入广场西侧,登上双层石阶,来到一处岔路口,路旁长着丛丛小花,色呈深红,枝叶摇曳,轻姿曼舞,惑人心弦,又似滴落在地,团团叠叠的冰凉血色,凄艳绝伦,刺人眼目。
独孤一陵矮身,手指轻碰红色花瓣,道:“我见这花在太白山中四处都有,叫什么名儿?”
洛景明眯起双眼,审视一阵,道:“这种花叫血儿红,是这太白山中独有的品种,他处难得一见。”
独孤一陵随手扯下一截花叶,拿在手上把玩,笑道:“血儿红?这名字倒真有趣。”
江潮神色微动道:“这花原来叫血儿红,以前我也不曾知晓。”
洛景明挺起胸膛,侃侃而谈道:“这种花儿只长在太白山腰之上,矮的地方却见不着,若非远门沟土生土长之人,亦是认不出来。你们瞧……”他伸指点向道旁的花丛,道:“这些花儿聚在一起,像不像一滴滴血打在地上。”
独孤一陵初见此花,便有此想,点头道:“确是如此。”
洛景明神色尴尬地道:“不过老一辈的人都说,这花生长之处必是死气沉重之地,阴气重,不吉利得很。”
话音刚落,山间一阵凉风袭来,三人衣袂猎猎作响,直欲乘风而去,江潮开口道:“此处临近太白山最高峰拔仙台,山高风寒,吹久容易害病,我们先进屋再说。”
洛景明心知说错话,连忙附和道:“江潮师兄说得是,我从未到过如此高的地方,方才一阵寒风吹过,冷得我浑身发抖。”牙关竟跟着打颤,模样甚是可怜。
独孤一陵揉碎花叶,血雨飞散,落下满地红泥,面露嘲讽道:“瞧你这出息,这点寒风便受不住,日后有你好受的。”
洛景明不满道:“我又不像你,功夫好底子好,我的所学都是上乘之术,动的是脑子,身子差些乃是情理之中。”
独孤一陵眉头一挑道:“你口里的上乘之术,便是那伪声术?”
洛景明一时气结,望向江潮,抱怨道:“江潮师兄,你看他,这么欺负人家……”话出一口,音色软糯妖媚,荡人心魂。
江潮一阵愕然,旋即摇头道:“好了,都别贫嘴,再这样下去,我可不介意让你们吹一晚山风。”说罢,先行朝左边岔路走去。
独孤一陵耸了耸肩,越过洛景明身旁时,微微俯身,凑近他耳边言道:“洛小子,以后你再给我来这一出,我就取了你的命根子,让你做个真真正正的小娘子。”
话中威胁意味十足,洛景明吓得身子一抖,呆愣愣地点头,忽地想起一事,抗议道:“什么洛小子,我明明比……你……大……”说到最后,细如蚊鸣,难以听清。
独孤一陵直起身子,抬手轻拍洛景明右肩,催道:“还不快跟上,江潮师兄真让我们吹一晚山风,到时我可不陪你。”
洛景明脸色红白变幻,历经天人交战,最后双肩一垮,长叹道:“一陵大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独孤一陵笑道:“大哥二字大可不必,唤我一陵就好。”洛景明神色颓靡,摆摆手算是听见,小跑几步,追赶江潮背影。
才行不久,两座长明灯立在阶前,灯火辉耀,映照一方,下方是一间宽阔院落,左面悬空,云雾舒卷,深不见底,右手山壁凿出一座窑洞,开四面窗扇,寻常可见。
两人追到此处,江潮的声音从屋中遥遥传出:“屋外风寒露重,你二人快些进来吧。”
洛景明唇色发紫,浑身抖颤,立时钻进屋中,独孤一陵缓步踏入洞内,只见灯火通明,陈设简朴,壁上挂着一幅黑白鬼面图,前摆方桌,配有四条长凳,左右两进分用屏风隔开,通往内室。
洛景明挨坐江潮身旁,瞧见独孤一陵,招手道:“一陵快来,江潮师兄有话要说。”
独孤一陵在江潮对首坐下,道:“江潮大哥请讲。”
江潮看向洛景明,问道:“洛景明,方才我听你二人言谈,你可是羡慕独孤一陵身强力健,不畏严寒。”
洛景明呆了呆,脸色微微发红,如实道:“我天生身子骨便差了些,不然也不会去学伪声术,方才见他谈笑自若,确是有些欣羡的。”
江潮追问道:“那你可会对他心生嫉妒?”
洛景明面露苦涩道:“这有何好嫉妒的,他的就是他的,我嫉妒来嫉妒去,还不是害了自己。”
江潮道:“你的伪声术颇为精湛,想是下过苦功,方有此成就。”
得江潮称赞,洛景明精神一振道:“我曾为此专门前往成都拜师学艺,出师之时,师父说我的伪声术已尽得真传,旁人难辨雌雄。”
江潮微微点头,道:“人无完人,他人总有不及你的地方,你自有过人之处,且自信一些。”
独孤一陵听到此处,渐有所悟,道:“江潮大哥,听你话中之意,似在点醒我们,不可起妒忌之心?”
江潮道:“你们可知,自凌雪阁创立以来,昭明苑培养弟子数千,但训练艰苦,淘汰残酷,不合格者皆只能为洒扫弟子。”
洛景明惊呼道:“竟还有这事!”
独孤一陵道:“优胜劣汰,乃天地法则,凌雪阁想立于不败之地,自要淘汰落后之人。”
江潮盯着桌上烛火,目中流光转动,徐徐道:“开元九年,昭明苑于淮南道收孤童两名,代号鹤鸣,九皋。其中鹤鸣聪颖,于武学、潜伏皆颇有天赋,九皋则较为平庸。二人吃住皆于一处,关系甚好,情同兄弟。”
洛景明收敛惊色,凝神静听,独孤一陵心知江潮不会无的放矢,此事必有后文,隔了一阵,江潮接着道:“开元十三年,鹤鸣年十,九皋年十一,九皋毒杀鹤鸣于肃命庭。”
洛景明惊叫出声,满脸愕然道:“这、这九皋竟然!”
独孤一陵神色微变,口中吐出一字:妒!”
江潮沉声道:“九皋资质平庸,与鹤鸣共处一室,难免会被人拿来互相比较,久而久之,九皋妒鹤鸣之心日甚,表面观之却毫无端倪,谁曾想竟会发生等血案。”说到此处,他微敛眼睑,念道:“人心叵测,妒可杀人。”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唯剩灯花轻炸,劈啪作响。
洛景明微微垂首,久久不语,独孤一陵亦是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人有七情六欲,生离死别爱憎会,不能斩断,不能舍弃,情之一字,杀人无形,妒之一字,何尝不是如此。
“世人皆道凌雪中人行踪诡秘,冷酷无情,乃是皇权手下的一把利器,需摈弃世人情念,以任务为重,但……”江潮沉吟道:“凌雪阁弟子无情却又有情,看似内心冷漠,实则最懂人心。”
洛景明神色微动,自语道:“看似无情,却又有情……吗?”
独孤一陵心中忽升凄凉,开口唤道:“江潮大哥……”江潮道:“何事?”独孤一陵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嗓子里像有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此时,江潮缓缓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们早些歇息,明早辰时在主阁前集合,切莫晚到。”目光淡淡扫过两人,声音里带着几分严厉,“我说过,我可是很严格的。”
独孤一陵背脊发凉,额冒冷汗,江潮乃凌雪阁接引人,武艺精湛,身法了得,又是他的队长上峰,若是日后惹怒江潮,绝不会有好下场。
洛景明亦是脸色发白,点头如捣蒜,连连保证道:“江潮师兄你放心,我二人定会准时到达!”
江潮满意点头道:“我已将凌雪弟子服放在床头,至于房间如何分配,你们自己商量便好。”
江潮走后,洛景明顿觉浑身轻松,他正想与独孤一陵商量,身旁突然刮过一阵疾风,耳边传来一句:“你先选,剩下的留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