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拾叁章西湖藏剑
独孤一陵醒时,天未大亮,微光透窗,四下朦胧,大抵辰时上下,耳畔忽闻呼吸声,绵长轻细,低头看去,就见江潮靠在自己胸前,两眼微闭,熟睡未醒。
江潮一向严于律己,从未晚起,只有自己迟迟未醒,独孤一陵从未见过他的睡颜,眼下一见,顿感新鲜,瞧着瞧着,独孤一陵双眸渐渐暗沉,低头与江潮额头相抵,呼吸交缠,温润湿热,勾人情思。
独孤一陵盯着那双浅色薄唇,眸中暗色深沉,欲念翻涌,正想付诸行动,忽见江潮眉头微皱,似要醒来,心下漏跳几拍,连忙往后移开。
江潮缓缓睁眼,眸子转动,依稀带着茫然,道:“一陵,是你吗?”
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又似透过自己看向另外一人,独孤一陵心中大痛,难以呼吸,尽管如此,他对江潮依旧难以割舍,只得暗叹一声,回应道:“师兄,是我。”
江潮闻言,眸子微透亮光,一扫迷茫,两眼又盯他一阵,催促道:“时辰不早,赶紧起床。”
独孤一陵立马掀被跳下床,大声道:“是!懒猪这就起床!”
江潮见状,低笑出声,显是心情不错。
两人用过早膳,步出百草堂,镇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刻下不到巳时,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吆喝震天,颇为热闹。
不多时,二人行至码头,就见一道清澈溪水穿过小镇,朝东流去,水面上停着数艘莲蓬小船,一名少年立身船头,年纪与凌拾壹相仿,样貌端正,体格精悍。
江潮对独孤一陵说道:“这是李泌先生安排的人,凌拾柒。”
凌拾柒跳下船,上前道:“江师兄,你们来了。”
江潮点头道:“时辰不早,开船吧。”
二人入舱坐稳,凌拾柒解开岸上绳索,行至船尾掌舵,顺着潺潺水流一路向东,两岸绿树葱郁,莺飞草长,隐闻鸟鸣,一派田园风光。
独孤一陵思及拭剑大会,好奇问道:“师兄,藏剑山庄究竟是什么地方?”
江潮垂首深思,似有心事,闻声抬头道:“你很好奇吗?”
独孤一陵道:“王富大哥说藏剑山庄是与霸刀山庄,长歌杨家,西蜀唐门齐名的“江湖四大家”,而且风头日盛,大有盖过其他三大家族之势,名剑大会更是令江湖侠客趋之若鹜,竞相角逐。”
“我拜入凌雪这些年里,一直不曾在江南走动,对藏剑山庄的事不算详知,听说大庄主叶英曾以心剑破敌,才让藏剑山庄的声势如日中天。”江潮略一停顿,又道,“又听人说,藏剑山庄虽是位于江南西子湖畔,此地终年落雪,寒风呼啸,顿成世外奇景,好在你我乃习武之人,这点薄寒应不妨事。”
说话之间,小船驶离再来镇,汇入运河河道,但见河面明亮如镜,似碧玉横嵌天地之间,河中小岛如绿螺点缀其上,衬着早间红日,微波荡漾,幻成一片瑰丽之景。
眼下顺风顺水,片刻时间,小船划出数里路程,河道更为宽阔,一眼望不到边,又行一阵,便见红日消匿,天色阴沉,凉风略带寒意,一会儿功夫,天上竟是下起鹅毛细雪,飘飘洒洒,占据满眼。
独孤一陵钻出船舱,立在船头,遥遥可见白玉石桥横贯河上,桥身刻着“断桥”二字,远处坐落一群高大建筑,四下延绵铺展,均是钩心斗角,巍峨壮丽,比之长安所见,更显精巧,各有千秋。
独孤一陵伸手一指,欣然道:“师兄,那处便是藏剑山庄吗?”
江潮举目望去,颔首道:“西子湖畔君子意,应是没错。”
小船快似飞舟,乘风破浪,隔不一阵,穿过桥洞,驶向岸边码头,此处占地宽广,底座由大理石砌成,尽管历经侵蚀,仍是异常稳固,岸边挂有黄幡,上绘藏剑门徽,一眼瞧去甚是气派。
行至近前,有藏剑弟子打着手势,指挥过往来船,凌拾柒依照指引,将小舟泊在码头右侧。
二人方才下船,一名样貌清秀的藏剑弟子立时上前,抱拳客气道:“在下藏剑弟子叶寒秋,敢问两位可是前来参加拭剑大会?”
独孤一陵见他年纪与自己相仿,笑容可亲,说话有礼,亦是回以一笑,道:“正是。”
叶寒秋询问道:“请问英雄帖在何处?”
江潮自怀中取出一个烫金帖子,递给叶寒秋,道:“请过目。”
叶寒秋双手接过英雄帖,打开瞧上一眼,微露惊色,他显是见惯风浪,眨眼神色已复平常,微笑道:“因拭剑大会需去往庄内比试,随行之人需在别院安歇,我知两位分别在即,定有话说,我先在一旁等候,两位谈完再来找我,如何?”
独孤一陵闻言,登觉叶寒秋心思剔透,会为他人着想,当下道:“多谢。”叶寒秋轻笑一声,拱了拱手,便自退至一旁。
码头上人来人往,俱不是说话的地,江潮吩咐凌拾柒几句,与独孤一陵走到岸上偏僻角落,眼见四下无人,江潮看向独孤一陵,叮嘱道:“一陵,拭剑大会就在明夕,莫要忘记李泌先生的话,万事以自身安全为重,凌雪阁本就不慕虚名,此事尽力便可。”
独孤一陵郑重点头道:“是,一陵知道。”
江潮似有话说,眼睑轻眨数次,终是没有出口,末了言道:“去吧,我会等你。”
不知为何,独孤一陵忽觉心中发慌,他伸手捉住江潮的手,低声道:“师兄,一陵有些害怕。”
江潮回握他的手,担忧道:“一陵,发生何事?”
那种感觉虚无缥缈,难以捉摸,独孤一陵无法描述,隐觉有事发生,似能催人心肝,断人肝肠,但藏剑山庄四下均有弟子值守,江潮应是安全无虞,他思及此,握紧江潮的手,感觉掌心暖热,这才心中稍安,道:“一陵也不知道,只是隐隐觉得不安,却又说不出缘由。”
江潮抬手抚上他的眉间,道:“既是如此,那便不要多想,徒增烦恼,记住李泌先生的话,明夕的拭剑大会,莫要逞强。”
独孤一陵见他不顾旁人,做出亲密之举,心下泛起丝丝甜意,点头道:“知道了,师兄。”
两人回转码头,叶寒秋见二人走来,微笑道:“两位谈完了吗?”
江潮淡淡道:“有劳久候。”
叶寒秋摆手道:“师兄言重,此乃我分内之事。师兄请在此稍后片刻,待会儿自会有人领师兄前往别苑歇息。”
江潮轻声道谢,叶寒秋转头对独孤一陵道:“这位少侠请跟我前往庄内,拜见二庄主。”
江潮双眸微弯,对他点头一笑,独孤一陵顿觉心湖荡漾,万分高兴,随叶寒秋入庄。
行不两步,独孤一陵顿足回望,就见江潮立身原地,目眺远方,孑然一人,形单影只,他心中一痛,只想将江潮抱入怀中,血肉融在一处,不再分离。
叶寒秋见他神色有异,脚下一停,询问道:“少侠,可是有何不妥?”
独孤一陵收回目光,望向叶寒秋,微笑道:“叶兄,你我年纪相仿,若不嫌弃,我们互称对方名姓可好?”
叶寒秋笑道:“少侠既有此意,我便却之不恭。”
独孤一陵见此人亲近好处,心生好感,叶寒秋瞧江潮一眼,忽地凑近他身前,低声道:“一陵,你与那位师兄是不是还有话说,用不用我先回避一阵。”
独孤一陵微微一惊,旋即摇头道:“无妨,寒秋带路吧。”
叶寒秋一脸了然,说道:“说得也是。两情若长久,又岂在朝暮。”
独孤一陵面上微热,道:“寒秋,你在说什么?”
叶寒秋疑惑道:“难道你们不是那样的关系吗?”
独孤一陵既想说是,昨夜江潮未给过明确答复,想说不是,江潮又对他万般亲近,似有情意,纠结之间,眉头皱起,难以作答。
叶寒秋抬手一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一陵,来日方长,总有守得月开见月明的一天。”
独孤一陵轻叹道:“但愿真能如你所说。”
两人交谈一阵,都觉意气相投,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叶寒秋领着独孤一陵走向庄门,藏剑山庄内外种有银杏古木,叶色金黄,随风漱漱而落,加上鹅毛细雪,漫天飞舞,景色格外动人。
独孤一陵正与叶寒秋驻足欣赏,不经意间瞥见一人身影,口中顿时轻咦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