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拾捌章湖畔静夜
独孤一陵心跳加快,脸冒热气,不经意扫见岸边衣物,玄色长袍,月牙外披,尾端尽染血色,潭中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他本就对此人抱有异样心思,牵涉情爱风月,猝不及防之下,热流眨眼窜至全身,燥热难耐。
独孤一陵凝神运气,努力压制体内七情六欲,岂料脚下一个不稳,踩到地上枯枝,发出一声脆响,潭中之人似有所觉,微微转身,带起一阵哗啦水声,如霜月华下,只见潭水打湿俊美面容,唇上微泛水光,额间发丝滴出涓涓细流,水珠沿着五官轮廓往下滴落,在下颌汇集一处,几经摇晃,终是掉落在微微起伏,精瘦有力的白皙胸膛,最后汇入深潭之中。
潭水并不算深,只到此人腰间,微波荡漾,隐约可见那人藏在水下的身体,独孤一陵眸色微沉,呼吸加快,潭中之人抬手撩开额前湿发,抹去脸上水珠,问道:“一陵,你要盯着我看到什么时候?”
独孤一陵闻声回神,面上一阵热浪滚过,俊脸通红,犹似蒸熟的螃蟹,连忙转身道:“师兄,对不住,一陵不是有意的。”
江潮不以为意,淡淡道:“你我都是男子,何需避嫌。”
平心而论,江潮面相俊美,却不阴柔,身材纤细,却不羸弱,肌肉分布恰到好处,有种独特动人的美感,何况二人身为男子,确实不需避嫌,但他面对一名普通男子,可不会升起情爱之想,独孤一陵有苦难言,只想早些离开江潮,平息炽热情火,便道:“一陵先回去等师兄。”
江潮缓缓道:“一陵,你今天奔波一天,又曾淋雨,湿衣加身,定是十分难受,何不一道在潭中净身?”
独孤一陵几快答应,幸好理智尚存,咬牙摇头道:“多谢师兄好意,一陵待会儿再来。”方走几步,忽听身后江潮叫道:“等等。”
独孤一陵顿时止步,就听身后传来水声及穿衣声,未过多久,江潮现身前方,他身穿一件月白长袍,系同色腰带,领口敞开,露出颈间肌肤,莹白如玉,长发披散身后,额上碎发仍在滴水,眸中略带水汽,转动之间,似有流光婉转,更觉澄澈剔透。
江潮手拿旧衣,道:“一陵,看来我们今夜又要露宿郊外。”
独孤一陵双眸渐转深沉,道:“若有师兄作伴,何处都是安身之所。”
江潮一怔,旋即说道:“昨夜野猪肉还剩不少,我先回去生火,替你烤制一些肉串。”
独孤一陵听闻此言,欣然道:“又要劳烦师兄。”
江潮略略一笑,道:“你既是我的师弟同门,又有李泌先生特意嘱咐,若是拭剑大会结束,你却瘦成一根竹竿,先生少不得要说训我。”
眼看江潮远去,瞧不见人影,独孤一陵迅速脱下湿衣,蹬掉鞋袜,赤身跳入潭中,他本以为天气尚处酷暑,潭水温热适宜,谁料水中冰凉刺骨,待得太久,竟觉隐隐发冷,他将身子浸入潭中,头首露出水面,望着远方暗处微微出神,回想历经之事,只觉恍然如梦,虚无缥缈。
独孤一陵心思杂乱,皆系江潮身上,眼角瞥见一物缓缓划过身边,心中微惊,猛地起身望向潭中,冷月皎洁,清辉洒落,潭水清澈,尘沙可辨,一条幼儿手臂粗细的鱼儿摆动鱼尾,带起一串涟漪,朝深处游去。
独孤一陵兴致高涨,大笑道:“蠢鱼儿,遇着我看你往哪儿跑!”他本以为手到擒来,谁料鱼儿甚是狡猾,左游右晃,行动轨迹颇难琢磨,加之鱼鳞滑溜,难以着力,几次三番自他手中逃脱。
独孤一陵咬牙切齿,大生闷气,忽地忆起自身精通隐龙绝学,何需费劲与鱼儿周旋,便在水底捡上几颗石子,捏在手中,那只鱼儿颇懂人性,示威般在身侧游来游去,恨得他咬牙切齿,骂道:“可恶,臭鱼儿,你别落到我手里,不然我定让师兄把你红烧!”
独孤一陵沉住气,并未贸然出手,直到鱼儿再次游至身侧,右手打出几颗石子,夹带气劲,激起数道浪花,等到波浪平息,潭面静止如镜,水下却咕噜噜冒出一阵血泡,一条鱼儿缓缓浮至水面,两眼翻白,鱼腹洞穿,显已没有生机。
独孤一陵开怀大笑,伸手将鱼儿捞至掌中,笑道:“叫你得意,此刻还不是成了我的盘中餐。待会儿看看,是让师兄将你红烧,还是清蒸。”话音刚落,忽听有人接话道:“一陵想吃红烧鱼还是清蒸鱼?”
独孤一陵吃惊抬头,就见江潮立在岸边,手中怀抱一件衣袍,眼中笑意盈盈,连忙矮身沉入水中,面色微红道:“一陵说笑的,眼下荒山野岭,哪来材料做这些。”
江潮将衣袍放下石上,朝他伸手道:“给我。”独孤一陵不解望去,江潮说道:“做不了红烧鱼或清蒸鱼,烤鱼我却很拿手。”
独孤一陵闻言,游至岸边,乖乖将鱼儿放在江潮掌心。
临走之时,江潮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意味深长地道:“一陵,不要在水里待太久,小心受寒,我想你也不愿喝药。”
独孤一陵忆起那碗苦药,浑身一抖,连连点头,江潮一去,立马上岸换衣,腋下夹着白日衣物走向飞车,行至半路,忽闻风中奇香扑鼻,混着鱼肉香气,不禁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车旁生起火堆,熊熊燃烧,焰火耀耀,江潮用木棍串着那只蠢鱼,正在刷汁翻烤,抬眼见到独孤一陵,招手道:“你要是再不来,这只鱼儿就要烤糊了。”
独孤一陵将衣物放回车内,在江潮身边席地而坐,接过烤鱼,鼻间轻嗅几下,赞道:“好香!”
江潮在一旁用树枝拨弄火堆,眸子倒影火光,更觉清澈,独孤一陵知他鲜少进食,咬上一口烤鱼,只觉肉质肥厚,鲜嫩多汁,几种香料与肉香相互融合,丝毫不觉怪异,反是恰当好处,更觉美味无比,几下将那只烤鱼啃得干干净净,一报大仇。
独孤一陵心下得意,随手丢开鱼骨,抬眼见江潮两眼微弯,似高挂夜空的弯月,不禁问道:“师兄,你在笑什么?”
江潮抿唇一笑道:“看你吃鱼的模样,好似与它有深仇大恨。”
独孤一陵抱怨道:“师兄,这只鱼儿真是可恶,知我一时捉不住它,还故意来气我,此仇不报非君子。”
江潮随口问道:“我见这条鱼腹部前后洞穿,伤口可怖,你是怎么打伤它的?”
独孤一陵思索一阵,答道:“这只鱼儿太过狡猾,几次三番都被它逃脱,后来一陵静心观察,发现鱼儿的游动轨迹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暗含一定规律,待它再次游回身边,我就打出手中石子,封住去路,最后才能得手。”
江潮静静听完,沉吟道:“如此说来,这几日身临险境,刀尖舔血的经历于你大有裨益,令你在武道之上更进一步,假以时日,定能将隐龙诀融会贯通。”
独孤一陵欣喜万分,道:“都是师兄教导有方。”
江潮肃容道:“一陵,这一切都是你自身领悟的结果,不必自谦。你本就天资聪颖,根骨上佳,眼下只是欠缺经验与时间,此事倒急不得,顺其自然便可,切不可急功近利,反至走火入魔,功亏一篑。”
独孤一陵心有所感,郑重道:“是,一陵知道。”
山间清冷生寒,风中略带凉意,独孤一陵抬首上望,只见夜色深沉,苍穹如墨,半弯冷月高悬,几点飞星暗渡,两人收拾妥当,将马车赶至湖边停好,钻入车中。
二人同盖一被,独孤一陵微微转身,深吸口气,便能嗅到江潮发上香气,似花非花,带着些药草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江潮转过身子,与他面对而卧,清亮双眸在黑暗中微微发光,轻轻地说:“一陵,我有些冷。”
独孤一陵愣了一愣,结巴道:“师兄,一陵、一陵能抱你吗?”这话说得断断续续,不复平日的伶牙俐齿,侃侃谈貌,江潮低低一笑,道:“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独孤一陵闻言,面上渐渐发热,他本是能言善辩,心思敏捷之人,不想在江潮面前,却像一个愣头青,连话都说不利索,下刻,他的怀中便已多出一人,淡淡体温透衣传至,犹恐身在梦中,醒来便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独孤一陵略一低头,下颌抵在江潮发顶,只觉发丝柔软细密,清香萦绕鼻端,不由埋首发间,闷声道:“师兄,一陵是不是在做梦。”
话音刚落,忽觉胸前一痛,独孤一陵低叫出声,就听江潮说道:“若是还知道疼,便不是做梦。”
独孤一陵还想说话,江潮话中略带不满,催促道:“莫要聒噪,快些睡吧。”他轻声一笑,双手圈住江潮,将那人拥在怀中,又紧了紧双臂,方才闭眼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