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拾伍章飞贼之疑
独孤一陵扯下面罩,揣入怀中,极尽贪婪地呼吸清新花香,闻言转头看向江潮,问道:“师兄,发生何事?”
江潮面容白皙俊美,轮廓分明,眼下艳红在夜色中格外醒目,他环顾四周,似有所觅,道:“奇怪,我临行之前曾令拾壹在此等候,为何眼下不见他的身影。”
宅中回廊曲折,庭院幽深,主屋门窗紧闭,不见烛火,四下被深沉暗色笼罩,悄静无声,偶听风声穿堂,枝叶漱漱而落,铺就满阶满院,越显静谧寂然。
独孤一陵想上一阵,道:“师兄,外面人声喧天,情势莫名,加上我们许久未归,凌拾壹或许担心我二人的安危,所以外出探查消息去了。”
江潮长眉微皱道:“眼下西市兵士众多,防守严密,就怕他泄露行踪,无法脱身,那可是件麻烦事。”
独孤一陵宽慰道:“我们出发时,师兄曾说他在李泌先生手下做事,想是精明能干之人,一陵相信他做事应知分寸,不会鲁莽行事。师兄,夜深露重,我们先进屋避避风寒可好?”
此刻西市堪称龙潭虎穴,二人刚刚脱身,自是不能折返,江潮只能同意道:“眼下也只有这般,走吧。”
两人步入主屋,点亮桌上烛火,屋内大放光明,四周明晰可见,独孤一陵收起火折子落座,见江潮双目半合,似在沉思,便道:“师兄不用担心,那些兵士一门心思扑在飞贼身上,只要凌拾壹足够机警,定不会有事。”
江潮摇头道:“我非是担心拾壹的安危,他向来机警聪颖,轻功亦是不差,只要行事小心谨慎些,全身而退不成问题。”
独孤一陵顿觉尴尬,抬手摸下鼻尖,道:“一陵见师兄若有所思,还以为你仍在担心凌拾壹的安危。”
江潮目光转动,落在燃烧跳动的焰心之上,道:“担心拾壹安危不假,只是城墙上出现的那个人更令我在意。”
独孤一陵早就心存好奇,立时问道:“师兄,那人的武器装束迥异中原弟子,说话语调颇有异域风情,你可知此人的来历?”
焰火映在瞳中,更觉双眸剔透,江潮沉吟片刻,道:“观那人样貌以及武功套路,若我猜想不错,此人应是来自大明尊教。”
独孤一陵回忆道:“一陵在稻香村落脚时,曾听人提过江湖中的名门世家,邪门外教,大明尊教却是未曾听过。”
江潮道:“一陵,你初出茅庐,阅历尚浅,江湖规矩知之甚少,这正是李泌先生担忧之处,此番先生命你前往藏剑参加拭剑大会,一是希望你能磨练武艺,精进修为,二是让你见过各派弟子,增长见闻。”
独孤一陵颇感遗憾道:“去往太白山的路上,一陵曾在沿途见过不少门派弟子,但王富大哥急着赶路,并未与一陵细说。”
二人说到此处,江潮神色渐转凝重,道:“江湖中事,你以后有机会下山历练,自会得知,眼下明教弟子的现身却是不同寻常。”
独孤一陵不解道:“师兄,有何异常之处?“
江潮眼露寒光道:“大明尊教于荒漠中立教传义,教中弟子奉命散迹江湖,本是藏踪匿形的能手,甚有江湖传言,他们还兼杀人买命,各种勾当来者不拒,此人现身长安城,必有所图。”
那人举手投足从容自若,出手狠辣无情,绝非易与之辈,独孤一陵心内生寒,深感后怕,忽地忆起一事,道:“师兄,这名明教弟子若是长安飞贼,禁军围困之人又是谁,难道他真有通天彻地,移形换影之能?”
江潮摇头道:“我十分清楚城防禁军的能耐,若给他们缠上,一时半会绝难脱身,联想此人临走前说过的话……”说到此,他双目微微发亮,道:“一陵,你能想到什么?”
独孤一陵浑身剧震,脱口道:“飞贼,有两个人!”
此话一出,许多疑问迎刃而解,若是两人联手,自比独行侠稳当,难怪这名飞贼能横行长安数年,全赖暗地有人相助。
“答得很快。”江潮沉吟道:“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城防禁军为何多次失手,光看明教弟子的武艺,便知另一人也非泛泛之辈,此番双方对上,城防禁军要吃不少苦头。”
独孤一陵初次任务失利,心中有气,咬牙恨恨道:“若非有这两人暗中搅局,我们早已潜入沉香榭,成功取回密信。”
江潮提醒道:“你也别忘了,若非借着他们的名头,我们岂能骗过巡逻兵士,换做平日,早就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独孤一陵嘿笑一声,正待说话,忽听风声骤起,两人对望一眼,齐齐奔出主屋,就见一人越过高墙,稳稳落在院中,见到他们,顿时面露喜色,迎上前道:“江师兄,原来你们早回来了。”
此人年约十六七岁,模样平凡,皮肤黝黑,身着布衣短裳,眼中尽是狡黠神色,应是江潮口中的车夫凌拾壹。
江潮收敛神情,淡淡道:“总算有惊无险,平安归来。”
“江师兄,你们无事便好。”凌拾壹长出口气,面露疑惑,道:“今夜西市坊间究竟发生何事,四处都是城防禁军,堪称寸步难行。”
江潮面色微沉,声音转冷,道:“凌拾壹,我曾命你在此地接应我二人,你可记得此事?”
凌拾壹一怔,小心翼翼地道:“我自是记得。我当时在屋中打坐……”
江潮截断他的话,眼中精光爆闪,全身隐带杀气,厉喝道:“凌拾壹,出发之时,李泌先生曾命你严守上峰之令,你此番擅自行动,私自外出,若是行踪暴露,拖累我二人,这罪责你可担得起?”
凌拾壹浑身一阵抖索,结巴道:“江师兄,我并非有意外出,只是、只是担心你们的安危,我、我……”说到后面,鼻间已带哭腔,目光望向独孤一陵,隐含求助之意。
独孤一陵瞧见此景,亦感发憷,艰难开口道:“师兄,我们此次行动与原来计划略有出入,凌拾壹担心我们的安危,故而外出寻找,并非有意违抗命令,也算情有可原。”
江潮扫他一眼,目光冷漠,仿佛在看一堆死物,独孤一陵额冒冷汗,心跳停顿半拍,顿时不敢多言,此刻的江潮冷酷无情,与平日判若两人,他再贸然开口,定无好下场。
江潮看着凌拾壹,神情严肃,沉声说道:“凌雪阁讲究听令行事,不准擅作主张,不论是何缘由,不领上峰指令,便是罪责难逃,此事我且记下,改日事毕,你自去找李泌先生领罚。”
凌拾壹面色发白,耷拉脑袋,有气无力地应道:“是,拾壹领命。”
江潮神色稍缓,转而说道:“你可知西市禁军为何大动干戈,不惜做出扰民之举?”长安乃大唐帝都,城中实行宵禁,百姓安居乐业,按时起居,禁军深夜喧哗,搅人清梦,此事若上达帝听,长安城守定受责罚。
凌拾壹道:“方才我隐身高墙暗处,曾偷听到几名兵士谈话,这些禁军似在搜寻某人,但到最后,他们都没有提及那人的身份名姓。”
江潮冷哼一声,道:“他们意在瓮中捉鳖,最怕打草惊蛇,怎会到处宣扬那人的行踪。”
凌拾壹不禁问道:“江师兄,那人到底是谁?”
江潮淡淡道:“多年前横行长安的飞贼。”
“原来是他!”凌拾壹口中溢出一声惊呼,旋即点头道:“难怪西市之中隐有喊杀之声,城防禁军都像着魔般涌向西南角,我还以为是你们被困此地,还曾赶去支援。”他见江潮面色转冷,连忙补救道:“到了此处,我初见漫天日光月影,又见孔雀幻象开屏,认出不是你二人,便跑了回来。”
江潮目中寒光闪动,道:“我们虽无性命之虞,今夜计划却全盘打乱,那张城防图可说毫无作用,不止守卫地点和人数不对,交接班时间也存在出入,我二人能安然回来,倒是运气占多。”
凌拾壹登时色变道:“江师兄的意思是……”
江潮吩咐独孤一陵道:“一陵,今夜你辛苦了,先去屋内歇息吧。”
独孤一陵不敢违抗命令,朝凌拾壹点了点头,依言回到屋中,他放好链刃,合衣躺卧榻上,方才身处其间,无瑕他顾,眼下放松回想,才觉今夜多次历经生死,半只脚踏入鬼门关,若非江潮机警过人,早被人识破身份,捅成筛子。
今日奔波劳累,加之床铺松软舒适,独孤一陵思绪渐渐飘远,顷刻陷入梦乡,不知过去多久,忽听有人说话,声音稚嫩,语气焦急,不停喊道:“阿澜、阿澜,你醒醒,快醒醒!”
声音耳熟,似曾听闻,独孤一陵本想睁开双眼,眼皮却重如千斤,那人越说越急,越说越伤心,到最后,竟是低泣出声,呜咽不断。
哭声入耳,独孤一陵顿觉心口猛抽,剧痛袭来,令人几欲发狂,他正皱眉忍痛间,耳边响起一个清冷细腻的声音:“一陵——一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