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之不归雪 第169章 壹佰陆拾玖 水月幻梦

第壹佰陆拾玖章 水月幻梦

江潮脑中一片空白，回醒之时，早已身处密道，一时不知何往，眼前忽而浮现那人的神情，饱含怜悯与疼爱，他浑身剧震，禁不住自语道：“一陵，我是否是个可怜人……”

茫茫暗色，无人可以回答他的话语，就如梦中的那人，只会静静看着自己，不会给予任何反应，与那人的相识就像是一场美丽幻梦，永远不会结束，永远不会醒来，江潮甘心沉溺其中，甘为此人远赴昆仑、拜入凌雪，只为寻到那人一丝踪迹，可是数年过去，那人就似泥牛入海，冰雪初融，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潮缓步朝前行去，渐渐融入更深更沉的黑暗，他未有点亮火把的打算，一旦有了亮光，他怕自己会像扑火的蛾子，不顾一切带走江洵，那样一来，这个骄傲的弟弟定会更恨自己，他不想沦落至此，不想沦落成一个可怜人，迷惘之际，江潮忽闻人声，他停下脚步，凝神细听，似有人在嘶声呐喊：“阿潮！……阿潮！……快回来！……”

密道之中一道白影穿梭飞行，比流星还要迅速，不过数个呼吸，一人冲破黑暗重返密室，昏黄的灯光染上他的白衣，照亮他的面容，也映照出灯下一对相拥的身影，一人剑眉星目，面容俊朗，玄色劲装被鲜血浸湿，颜色越显暗沉，在他怀中的少年眉目清俊，隐有傲气，本是天之骄子，桀骜不群，此时却双目微闭，脸色发白，心口插有一把长剑，过半剑身没入体内，大量鲜血染红一身青衣，似一朵鲜花盛开正艳，分外刺目。

玄衣男子听见动静，抬头望见那道白影，连声急呼道：“阿潮！快来帮我！”江潮冲至男子身旁，只觉手脚发凉，不受控制地颤抖，问道：“连冷，这是怎么一回事？”

连冷握紧那人的手，拥住怀中发冷的身子，深吸口气，缓缓说道：“我被他呵斥之后，其实并未走远，而是在暗处打坐调息，希冀你能将他说服，与我们一道离开，谁知他连你的话也听不进去。”

江潮半垂眼睑，盖去悲伤满溢的双眸，道：“洵儿是个聪明人，有自己的主见，不会听我的话。”

连冷与他感同身受，叹道：“我明白，在他眼中，我们都是害死江家满门的恶人，还是心怀不轨，将他蒙在鼓中的骗子，那时的他怎么会听我们的话。”

江潮审视江洵伤口，长剑贯穿胸肺，若非有连冷的内力续命，恐怕早已气绝身亡，连冷在一旁继续道：“我听见你与他的争吵声，却知此事无法插手，只能在一旁静静等待，之后人声渐渐沉寂，我放心不下二少爷，偷偷摸回密室，谁知……”说到此，声音沙哑数分，他喘了口气才道，“谁知二少爷竟举剑自裁，我阻止不及，只能看他血溅当场，生机渐消。”

江洵乃是使剑的天才，自小受尽宠爱，孤傲不群，转眼之间，自身连遭变故，偌大的江家只剩他一人，心神崩溃之下，自会万念俱灰，不愿苟活于世，江潮心中一阵剧痛，他和连冷亦是无路可走，无路可选，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怀中身子愈加冰凉，连冷连忙唤道：“阿潮，你快施针。”江潮摒弃心中杂念，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盒，正要施针救治，少年忽而睁开双眼，盯着江潮，微微一笑道：“大哥，你回来了。”

江潮手上一抖，差点拿不稳银针，连冷在旁催促道：“阿潮，迟恐不及！”江潮平复心中情绪，五指微扬，根根银针似有灵性，悉数钻入江洵周身大穴，很快胸前伤口止血，他的脸上逐渐恢复血色，唇色不再乌紫。

江洵蠕动双唇，轻声说道：“大哥，想不到你还懂医术。”江潮长舒口气，心中百感交集，不禁说道：“洵儿，难得你还愿意唤我一声大哥。”

江洵面色平静，脸上毫无怨恨之色，低声道：“人们总说临死之前会想通很多事。”江潮神色微沉，低喝道：“你不会死的！”

江洵淡淡道：“大哥，你是学医之人，最清楚我的伤势，何必自欺……”

“洵儿！”江潮大喝一声，打断江洵的话，他急速喘息几次，调整自己的情绪，柔声说道：“我答应过父亲和母亲，会好好照顾你，你一定不会死的。”

江洵怔怔看他半晌，幽幽道：“听说大哥被天鹰寨主掳走的时候方才六岁，那时我刚出生不久，尚在襁褓之中，都说三岁以前的孩子不记事，我确实记不得大哥的模样，许是害怕母亲伤心，父亲甚至下令府中众人不准谈论此事，甚至许多人都不知江家还有一个长子，当我得知我尚有一个哥哥时，震惊倒多过喜悦，毕竟十几年来，我与这个大哥素未谋面，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觉……”

江洵说到此处，忽地嘴角冒出一缕血丝，江潮双眉紧皱，更觉担忧，便道：“洵儿，你尚有伤在身，便少说一些吧。”连冷抬手替江洵擦尽血迹，摇首道：“阿潮，他想说便让他说吧。”

江洵扯动嘴角笑了笑，接着道：“母亲总说大哥像极父亲年轻时的模样，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实话，你与父亲站在一起时，谁也不会怀疑你们的关系，毕竟天底下要找出这么相似的两个人，确实太难。”

江潮沉默不语，此话乃是实情，他确实与江镇海生得很像，若非如此，冷凝脂也不会轻易接纳自己，江洵脸上露出回忆神色，又道：“你初来江家时，全身都是伤痕，面黄肌瘦，皮肤粗黑，真与俊美好看沾不上边，话说回来，若你不是这幅模样，恐怕就要引人生疑，破坏一切计划。”他瞧着江潮侧颜，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到现在都感茫然迷惘，今日发生的一切会不会都是一场梦，只要我醒过来，一切就会恢复原状，大哥还是以前的样子，会对我笑，会念我痴，却又对我关怀备至……”

话说到最后，江洵已经无法出声，喉间发出一连串咕噜声响，口中冒出大股血水，打湿他的下巴，滴落在胸前衣上，连冷瞧得心都要碎掉，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洵步向死亡，江潮亦是着急万分，心如刀割，更多的银针封入周身穴道，却留不住渐失的生机，江洵的脸色又变惨白，一开口就是血水喷涌，连冷手忙脚乱地替他擦去血迹，江洵才能勉强发出声音道：“大、大哥……”他抬起手，江潮立时会意，紧紧握住江洵的掌心，声音亦变沙哑，应道：“洵儿！大哥在这里，大哥陪着你——”

“大哥……”江洵的脸上忽然泛起红光，双目有神，明眼人都知是回光返照，他裂开嘴角笑一下，笑容倏忽消失，颤声道：“大哥，我、我也想说不恨你，但是江家实在太惨了，我真的做不到……做不到……”

“洵儿！”江潮红透双眼，五指用力握紧江洵的手，直到指节泛白，“洵儿，你可以恨我，你确实应该恨我，只要你活着，你就可以为江家报仇，大哥等着你，等着你来找我，好不好？”

“可是，我好像等不到那天了。”江洵说出这句话，眼珠瞟向连冷，问出心中的疑问：“连冷，你可曾对我说过一句真话？”连冷爱怜道：“二少爷，我从未对你说过一句假话。”

江洵盯着连冷瞧一阵，缓缓闭上双眼，道：“好，我信你。”说完此话，他似耗尽全身气力，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挨靠连冷怀中，失去最后一点生机，陷入永远无尽的长眠。

这些年来，江潮为府中执行各种任务，早已见惯生死，见惯离别，他将自身感情冰封，变得冷酷无情，变成一把杀人利器，完美地完成相爷交待的任务，本以为这次任务也是如此，但他却低估自己，低估感情，若说三年来，他对江家没有一丝感情，那是自欺欺人，可众人对他越亲近，他便越觉悲伤，因为他终究不是江家的长子，那个被众人赋予厚望的人，江潮只觉自己做了一场美丽的梦，梦醒之时，万般皆空，也难怪那人会用怜悯的眼光看着自己，只因他真的是个——可怜人。

江洵脸上无悲无喜，神情格外安详，似乎只是沉入梦乡，江潮心中清楚明白，这个痴迷剑术，天生骄傲的弟弟永远不会醒来，他只觉双眼疼到无以复加，却流不出半点眼泪，他的心肠若是早已变成石头，此刻郁结在心中的沉痛感情又该作何解释。

“阿潮，他死了。”连冷的声音传入耳中，江潮怔怔抬头，双眼如蒙轻纱，瞧不清他的脸，或是灯油燃尽，黑暗渐渐吞噬整间密室，他忽感头疼欲裂，脑中闪过无数细碎画面，耳畔再次传来连冷的声音，空灵飘忽：“阿潮——”

江潮凝神望去，却见连冷面色惨白，七窍流血，胸口破开一个大洞，正咧嘴朝自己发笑，眼见此景，江潮背上立时窜起一阵寒意，本能地朝后退开，谁知才退两步，整个人便无法行动，黑暗中冒出两双手紧紧扣住他的脚腕，劲力大如同两副铁夹，难以挣脱，江潮疼到皱眉抽气，此时一道霹雳划破无尽黑暗，天地亮如白昼，他双目刺痛，眼瞎如盲，鼻间却嗅到一股浓重的雨腥味，身上衣衫渐湿，竟是置身滂沱大雨。

江潮感觉身体又能活动，四下一看，四周景物彻底变幻，江南水乡，秋日黄昏，幽深庭院之中，竟有人恣意行凶，留下满地尸首，血水顺着石缝一直延伸至他脚下，打湿鞋底。

江潮一时恍惚，身子因受寒不停颤抖，分不清是梦是幻，他只觉此景格外熟悉，一股神秘力量催使他朝前迈步，来到两具尸身旁侧，江潮深吸口气，蹲身翻开其中一具，露出一张秀美英气的脸庞，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江潮大感骇然，不禁后退几步，那具女尸突然扭动身躯，手脚挣扎爬向江潮，口中呼道：“师兄……你为何不救我……我好痛……”

纵然江潮来往无间，亦不曾见过此等诡异之景，他俊脸发白，唇上失去血色，手脚一阵冰凉，转身欲退，另具尸体爬到脚边，抬头露出一张清秀脸庞，两眼黑洞，没有眼珠，不过一会儿，里面淌出两道血水，宛如血泪流淌，上下唇翕动发出声音：“师兄……救我……”

江潮瞧清两张脸，心中涌起一股奇怪念头，他应是认识两人，知晓他们的名字，话到嘴边喊不出口，眼前画面再变，来到一间地下刑室，一人血肉模糊，四肢脱离躯干，头颅却还完整，双目大睁，死不瞑目，忽然眼珠一转，恨恨盯着江潮，咬牙道：“你骗得我好惨啊……”

江潮脸色发青，胸口如受重击，惊出一身冷汗，他尚不及开口，四周景物再次变幻，各色各样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无一例外都对他抱有极深的恨意，只因他们都曾因江潮丧命，此番才会化为厉鬼，来找自己索命！

不过数个呼吸，江潮身周尽是可怖的厉鬼与索命的冤魂，口中发出诡异笑声，江潮虽经训练，胆色异于常人，亦觉肝胆皆寒，背生凉意，他扫过众人面庞，尽是熟悉之人，愧疚、悲痛涌上心头，不禁闭目自语道：“确实是我害了你们，是我……”

“那就留下来陪我吧！”“江潮，你该死！”“你这个骗子！”“还我命来！”

厉鬼口中发出各种呼号，争先恐后扑向江潮，势要让他偿命，江潮忽觉疲累不堪，了无生趣，他虽无愧于心，这条路上确也害死不少人，此番偿命也是罪有应得，江潮立在原地，闭目待死，下刻便被厉鬼围住，吸食他的精血，突然江潮身上发出一阵耀眼金光，众鬼大惊失色，纷纷尖叫后退，口中发出凄厉惨叫。

江潮不明所以，尚未睁眼，就觉一双手轻轻蒙在眼上，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道：“师兄，闭上眼睛。”那人的话语带有一种魔力，江潮不禁照做，下刻就觉身子发轻，不能着地，他再次睁眼，却见自己躺在一张高足大床，转头望去，屋中并未点灯，熹微光线之下，依稀可见屋中陈设清新简朴，竟是一间十分陌生的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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