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之不归雪 第139章 壹佰叁拾玖 月明此夜

眉月弯弯，月色昏暗，苍穹之上流云舒卷，不时遮去月影，天地万物更加晦暗难辨，独孤一陵背后暖温透衣而至，他思及裴宁与洛景明的死，心中痛苦，眉头紧皱，一时难以开口。

只是他不开口，那人也不说话，两人背对而坐，静默无言，唯听风声呼啸，吹过林间，枝叶沙沙作响，倍感萧瑟凄清。

就在此时，身后那人忽道：“一陵，你看，今夜有星星。”声音清冷若千年寒雪，不透丝毫暖意。

独孤一陵只觉虚实难分，真假难辨，他抬首望向漆黑苍穹，依稀可见飞星闪烁，星光明暗不定，又听那人说道：“老人说，命运的轨迹，从生到死，都已早早刻下，就如日月星辰，亘古不变。”

入阁那夜，江潮曾对他说过这番话，那时他初出茅庐，不明话中之意，此刻再听，立觉心底涌出无限悲伤，眨眼漫至全身，令他手脚冰凉，难以呼吸，独孤一陵低低喘口气，才道：“难道这一切真的无法改变吗？”

那人轻笑一声，道：“一陵，你可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你看这日月星辰，何时肯为人留，何时肯听人意，纵是世间如何变幻，它们依是遵循天理，东升西降，依时而行。”

独孤一陵无法难以反驳，只得沉默不语，忽听背后那人痛呼道：“一陵，我心口好疼……”

独孤一陵连忙转过身，见那人皱紧眉头，神色痛苦，顿时手足无措，紧张道：“师兄，你怎样了？”他话音刚落，忽觉腰上一紧，不禁一愣，道：“师兄……”

江潮两手紧紧搂住他的腰，脸庞贴在胸前，低叹道：“一陵，我总算能抱着你了。”

独孤一陵心下微抽，忍不住两眼发酸，抬手将江潮拥在怀中，语带埋怨地道：“师兄竟然装病来骗一陵！”

江潮微微一笑，因他脸色苍白，缺少血色，真似雪山之上的莲花初绽，清丽动人，口中说道：“你之前也曾装病骗过我几次，来而不往非礼也。”

忆起甜蜜往事，独孤一陵更觉两眼酸疼，差点掉泪，连忙埋首在他颈间，闷声道：“师兄真小气。”

江潮侧头吻吻他的耳尖，叹息道：“若非如此，你是否连抱我一下都不愿呢？”

独孤一陵浑身一震，细细想来，这半日他确实不曾主动抱过江潮，只是他方在苏无因口中得知来龙去脉，得知李林甫曾在阁中埋下暗棋，前后一番联想，他真的无法再对江潮毫无保留的付出。

江潮也不追问，转而说起他事，道：“我本想早些来见你，燕声却缠着我不放，要我跟他讲讲这次外出的事，我等他睡下，才得空抽身来寻你。”

江潮本是容貌俊美，眉目柔和，令人贪看，眼角那抹艳红，更是平添惊艳，不知何时开始，那张脸却日渐消瘦，独孤一陵心下发疼，难过道：“师兄，你瘦了。”

江潮闻言，神色黯然，道：“怎么，你不喜欢吗？”

独孤一陵摇头，抬手抚上江潮的脸，指下肌肤竟比平日还要冰凉，便道：“一陵喜欢，不论是怎样的师兄，一陵都喜欢。”

江潮盯着独孤一陵，忽道：“一陵，我冷。”

独孤一陵长叹一声，将他紧紧拥在怀里，轻吻光洁的额头，道：“师兄，你对声哥儿说了些什么事？”

江潮回道：“这一路奔波也无甚趣事，我就对他随便说些路上见闻，谁知却惹得他兴趣大起，非要央着我有朝一日带他下山瞧瞧。”

独孤一陵忆起裴宁两眼放光的模样，笑道：“想不到裴宁年纪那么大，心性还跟小孩子一样，方到枫华谷，捡一堆枫叶说要留作纪念，结果没走多久，又嫌麻烦，悉数丢进河水之中。”

江潮亦是一笑，道：“古人曾有枫叶传情，我曾见洛景明偷偷捡起两片揣进怀里，不知他之后有没有交给裴宁。”

说起这对欢喜冤家，独孤一陵嘴角溢出几分笑意，他与江潮说上一阵，似乎找回往日毫无隔阂的感觉，只是说到黄槲镇时，两人俱皆沉默不语，过了一阵，江潮正要开口，一声尖叫划破沉夜寂静，听在耳中，倍觉凄厉。

江潮登时神色大变，道：“是燕声！”他猛地推开独孤一陵，眨眼之间，人朝崖下掠去，身法迅疾无比。

独孤一陵心下担忧，连忙起身飞到院中，他方走进屋内，便见江潮搂着燕声，安慰道：“燕声，别怕，我在这里。”

燕声此刻满头大汗，脸上布满泪痕，抽搭搭地道：“江潮哥哥……呜呜呜……死人、好多死人……燕声好怕……”

独孤一陵上前坐在床边，在燕声背上轻轻拍抚，道：“燕声别怕，我们都在。”

燕声转头瞧他，身子微微发抖，哭道：“一陵哥哥……燕声做噩梦了……梦里死了好多人……好像、好像还有燕声认识的人……到处都是血……燕声的手上也全都是血……”

独孤一陵见燕声神色惊悸，显是吓得不轻，他只得安慰几句，而后离开屋中，由着江潮哄燕声再次入睡。

独孤一陵抬首望向天上明月，心中思绪杂乱，江潮说命运宛如晨星，无法逆转，人力终是无法胜天，他想到此，右手狠狠一握，指甲扣进掌心肉中，唯有疼痛方能令他保持理智。

独孤一陵听身后脚步声响，将右手藏在身后，问起燕声的情况，江潮与他并肩而立，皱眉说道：“你走后，燕声断断续续说出梦中所见，竟是那日执行任务的情景，比之以往却要详细得多。”

燕声本因任务失败，方才遗忘前尘往事，无忧无虑，若是他有朝一日苏醒，忆起死去的队友，那时燕声该如何自处，独孤一陵轻叹道：“师兄，你就真的毫无办法吗？”

江潮摇头道：“通常只有伤及头颅，人们才会遗忘前事，一般来说，这些人若是碰见相似的情景，可能会激发以往的记忆，也有可能会在某天自己回想起来，这些都是难以预料之事，我也无法干预。”

独孤一陵知江潮对燕声十分爱护，若有办法，定不会坐视不理，不由说道：“师兄，照你所说，声哥儿会自己想起那些事吗？”

江潮点头道：“应是如此，他眼下常常梦见当日之事，还问我一些凌雪阁的见闻，再这样下去，他定会回想起来，只是到那时……”他话音一顿，转头盯着独孤一陵，道：“一陵，若是我有何不测，你能替我照顾燕声吗？”

独孤一陵心生不安，立想拒绝，江潮一指按到他的唇上，摇头道：“别拒绝我，你知道我并非在说胡话。”

独孤一陵浑身一震，双眼睁大，一脸难以置信地叫道：“师兄，你……”

江潮静静道：“你方才在墓林中得知此次任务的来龙去脉，剩下的不需我多言。”

独孤一陵双唇颤了颤，吐出一句：“师兄，你不要去。”

江潮不敢看他，转开目光，轻声叹息道：“有时候，人皆身不由己。”

独孤一陵捉住江潮手腕，哀声道：“师兄，一陵求你不要走。”

江潮并未挣开他的手，只道：“一陵，你还记得你在扬州城外说过的话吗？”

独孤一陵心如刀绞，脑中一片空白，江潮提醒道：“你说不论我做出何事，都有我的苦衷，你定会谅解我。”

独孤一陵张了张口，本想说是，但他忆起两张毫无生气的脸，到口的话又咽回去。

江潮自嘲一笑，道：“也对，，我到此刻再来问你，确是我痴心妄想。”他反手捉住独孤一陵的手，紧紧掐进肉里，似是哀求一般说道：“一陵，你能信我吗？”

独孤一陵闻言，满脸茫然，道：“师兄，你要一陵信你什么，裴宁与洛景明都死了。”

江潮脸上唯剩的血色消失殆尽，眸子一暗，道：“也对，人死不能复生，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我。”

独孤一陵听见此话，也觉难过，道：“师兄，一陵想要信你，可是、可是……”他见江潮面色惨白，大感心疼，不禁唤道：“师兄……”

江潮忽地抬身贴近独孤一陵，在二人唇间低语道：“一陵，等我。”

下刻，独孤一陵呼吸被夺，一物跟着滑入喉间，他本想捉住江潮，却感全身无力，提不起半分力气，眼前渐渐陷入黑暗，耳边隐约传来江潮的声音：“一陵，等等我。”

声音低哑，不复往日清亮，似是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