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挽明月 第3章 第3章

闻悦连忙上前拽了拽少湙衣角。

“干什么？”少湙语气不是很好。

闻悦手指竖在粉嫩唇前，做噤声意味。她指了指前面的人影。

少湙顺着她指间方向看了过去，宋远声死气沉沉的背影在人群中穿梭。

他先是皱眉，随即想到什么又舒展开。

“你怕他？”

语气不是疑问是肯定。

闻悦没有攻击力地瞪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我觉得他有古怪，跟着他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少湙垂眸看了她好一会儿，好看的眸子里点着金子般灿烂的碎金，耀眼张扬，他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笑，竟难得地没有反驳，默认了她的行为。

“你这是什么表情？”闻悦被他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得发毛，浑身不自在。

前面人影绰绰，很快宋远声只剩个脑袋可以看见。

“快走快走！”闻悦低声催促，拉着旁边人快步走。

还时不时侧身躲在支起的摊位后，躲避前面人警惕回头探查。

少湙不满，幽幽道：“你要像做贼一样跟踪他，我就不奉陪了。”

他一甩衣袖要离开，从诞生之日起，他少湙在哪儿不是横着走，从来只有别人见着他绕道走的份儿。

区区人类竟敢拉着他东躲西藏，若不是……

他风眸微凝，这次就当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

还大言不惭以他主人身份自居。

“不行！”

闻悦立马拉住少湙腰间的佩剑制止他的动作。

开玩笑，那个宋远声明显有问题，留她一个人与他周旋？不行万万不行，要他一掌风落在她身上，她不死也得废掉。

别看宋远声看着文文弱弱，闻悦直觉他不是外表那般简单。

“你得和我一起！”

少湙懒得理她，正要拂开她，墨瞳注意到街上攒动的人群，眼尾突然上挑。

闻悦被他眉宇间化不开的风情晃了眼，有一瞬间的怔愣。

“你要不去看看现在那个捉妖师在哪儿？”少湙“善意”提醒道。

闻悦回过神，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强调：“你不准走啊。”

然后从拐角探出头去观察。

这不看不要紧，人呢？

她赶紧跑到街上，环顾一圈，没见宋远声。

刚才还跟得好好的，怎么一个两句话工夫就不见了，她不信邪再往前走两步，仔细观察来往的行人和周围景象。

右手边的小巷里拥着一些人，七嘴八舌讨论着什么，不少路过的行人都被吸引，围观人数有愈演愈烈趋势。

闻悦本不打算凑热闹，正想离开时，“妖怪”“伤人”等字眼蹦入她耳里。

她偏头看去，可以瞧见里层官兵朱红色衣角。

应该是昨晚恶妖伤人的案发地，她猜测。

还是去看看，闻悦暂时把追踪宋远声的事抛之脑后。

她才提起受伤的腿，一只隔着衣料都感受到彻骨寒意的手从背后搭在她肩上，凉意蔓延全身。

“闻姑娘是在找我吗？”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传来。

啊！

闻悦吓了个激灵，死死咬住舌尖才抑制住尖叫的冲动。

明明是炎热的天气，一股无端的寒意闪电般从她背脊攀升至大脑。

她艰难转头，宋远声脸上全然没了一个时辰前还和煦的笑容，瞳眸颜色比之之前更黑了，瞳孔几乎要占据整个眼球，“他”嘴角裂得大大的，幽深的眼眸死死盯着她。

他，不，这个“宋远声”现在绝对不是人了。

她小幅度垂眼，视线落在“他”要间的腰牌上，确确实实是昆仑山的弟子腰牌，恐怕它真正的主人已经遇难了。

不敢叫对方察觉，她咽了咽口水保持镇静：“路过而已，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宋天师。”

“那真是巧了，我是来勘探昨日遇害者现场，想看看能不能发现些有用线索，你呢？”

宋远声嗓音温柔地醉人，他用没温度的手指替闻悦将耳边垂落的碎发别在耳后。

闻悦不动声色拉开距离，再看时他已经恢复正常模样，衣诀飘飘，面容清俊，气质沉稳。

除了说不上的怪异感觉，俨然仙门正统天师。

好似刚刚诡异的样貌只是她的错觉。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多收集些信息对这次任务也有帮助。”

宋远声似没意识到面前人明显的排斥，主动邀请说。

“好啊！”磁性慵懒的音调从后面传来。

闻悦正在纠结，听到这声应答想锤人的心都有了。

她算是明白了，少湙肯定早就看到宋远声了，故意把她一个人支出去，自己则躲在后面看她笑话。

现在明知宋远声有问题，还把她往火坑里推！

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对，我和少湙也正打算去案发现场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吧。”

说到后面，她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吐出，然后强硬拽着少湙的手腕往小巷里走。

“我说，你干什么呀？这宋远声明显有问题！”她压着嗓子小声道。

少湙不在意冲她挑眉笑笑，“妖祟害人性命，捉妖师不还是往妖物多发地凑。”

这哪能一样！捉妖师捉妖那也是循序渐进，根据妖物弱点制定合理的捉妖计划，哪像他一样，在对对方底细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还如此莽撞。

他是神剑剑灵，无所畏惧，她只是肉|体凡胎啊！

好气！

几句话时间，来凑热闹的人将小巷围的水泄不通。

许是少湙腰侧沉重佩剑的威慑力，也许是他自身独属于上古神剑的强大气场，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他们顺利进到最里层。

里面官兵把守在遇难者屋外。两旁邻居家的妇人纷纷抱着小孩有些害怕，男人们安慰着妻儿。

宋远声将代表昆仑山的腰牌递给领头的官兵，他仔细确认下，又和旁边上司请示后，放了闻悦一行人进去。

房屋十分简陋，从堂屋里可以将最里边的厨房一览无余，说是厨房，其实也不过一个潦草的灶台，稍稍用砖石隔成一间小屋。而堂屋更是不用说了，几张瘸腿的木凳和一个包浆了的饭桌，上面还有倒着几个空了的酒壶。

一眼就能看出主人生前生活贫苦。

屋里几个仵作和江湖人士蹲在角落里，不知在研究些什么。

房间里血腥味冲天，还夹杂着嗖味。

闻悦忍不住皱眉捂住口鼻，她看向少湙，对方没事儿人似的依旧神情自若。

装吧他就装吧。

她轻哼声，正要抬步跨进门槛，生生被眼前景象震住脚步。

饶是她自觉行走江湖多年，也鲜少见过比这还血腥残忍的场景。

堂屋最里面的角落里躺着个人，不，半个人，只剩下一双粗壮腿以极其扭曲的姿势摆在地上，周围散着撕碎的布料，由于被血浸泡看不清原本的颜色，那一大块地面上的血迹干涸，留下暗红色的痕迹。

四周还有不少凌乱的血色抓痕和打碎的酒坛碎片，不难想象当时的惨烈。

“闻姑娘还好吗？”一旁的宋远声笑吟吟问道。

闻悦理都不想理他，屏着心神直直过去。

宋远声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观察着她的走路姿势。

看来有小家伙跟她撒谎了啊，闻悦这可一点儿都不像骨折了的样子。

他幽深眼眸晦暗难明，黑瞳隐隐有扩大趋势。

“你发现了是吗？”少湙眼角泛着笑，修长的手指抚了抚下颌，模棱两可道。

宋远声瞳眸清明，意识到是在和自己说话，才干笑两声回道：“哪能这么快，这位公子不进去吗？”

少湙视线略过他落在蹲着的娇小身影上，双手抱胸倚在门边，轻声道“我应该是发现什么的了。”

身后两个各怀心思的男人的交锋闻悦是无从得知了，她凝视着现场的惨状一股莫名的情绪堵在胸口。

害怕、恐慌、难过、同情？

好像都不是，但她就是觉得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头，闷得慌。

她已经从外头看热闹的人中得知这人是个中年老光棍，平时打点零工的钱全用来酗酒了。

男人的上体不见，腰部血肉模糊，坑坑洼洼的血泥像是动物啃食后留下的痕迹。

他的仅剩的腿青紫充血，上面留着一深一浅两种抓痕。

明显一种是人为，一种是妖物所为。

闻悦深吸一口气闭眼，眉目间严肃沉重。

看样子妖物并没有一开始就置他于死地，而是从上半身开始啃食，男人只能在恐惧绝望中死亡。

而身体被撕咬的痛苦迫使他不得不挣扎。

闻悦胆子大，上手拨开破烂的裤子，血肉翻飞，哪还看得出原本的模样。

她眸光一扫，视线稳稳落在他肿胀的脚趾上。

一个半个她手掌大小的……野兽指甲没入其中。

她取出反复看了看，也没认出是什么动物留下的，有点像狼的，也有点像狐狸的。

又到处瞅了瞅，确实没发现其他线索，果断告别宋远声拉着少湙离开。

虽然她没有证据，但宋远声有问题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事，指不定和这些妖物有关系，他既然敢叫她一起来，多半是不可能在这儿发现有用线索。

*

次日，还没等闻悦彻底清醒，又有妖物夜间伤人事件传开。

重点是，这次死的人是和她一起在郊外杀狼蛛妖祟的同行者，一个颇有经验的捉妖师。

看来这次面对的妖邪不是以往对付的那般简单啊，她真的摊上事了，闻悦叹气。

少湙待在客栈里哪儿都不去，闻悦只好马不停蹄拖着还未好全的腿去案发场看看。

这次妖物作乱的地点在花楼。

倒也奇怪，花楼夜间正是热闹人来人往的时候，竟然被害者也死得无声无息，第二天才被花娘撞破案发的惨状，事情才传来。

闻悦到的及时，现场还未被破坏，这次的尸身倒是健全，浑身被蛛丝包裹着吸干了精气，七窍都有蛛丝溢出，死状也是残忍惨烈。

照样地，将房间仔细察看了遍，除了打斗挣扎的痕迹，一无所获。

接下来几天，每天上演同样的事，少湙坐在客栈优哉游哉喝茶赏花，丝毫没察觉到梧城内正在蔓延的恐慌。

闻悦每天连轴转，忙得都没好好休息过。

每天大半夜还在分析所有事件中的关联。

啊！她抱头倒在床上，这几十两银子真难挣啊！

渐渐地她发现不对了，除第一夜的受害者外，其余遇难者全是一起在郊外除妖的幸存者。

其他人也察觉到了，纷纷集中住到一个客栈以防不测。

闻悦想着她有神剑庇护，肯定是无性命之忧的，干脆也筹谋着搬过去和他们一起，能救下一人是一人，好歹是同生死过的。

还没等她过去，消息便传来了，他们所在的客栈在晚上被妖物全灭，第二日官兵去封锁现场的时候一片血肉堆积，腥臭味熏天，训练有素的官兵都吐了一地。

闻悦去现场看了，回来一天都吃不下饭，坐在窗前的矮茶几旁有些垂败。

从窗口正好将街上的情形一览无余。

黄昏日复一日将织好的昏暗纱衣铺满大地，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最近的妖邪事件越演愈烈，太阳落山后都不敢在街上多逗留，晚上屋子里的烛火都没熄过。

闻悦坐着发呆，她是最惜命的，以往从来都是绕着偏僻危险的地界走，只碰到过些不入流的小妖，还从未如此直观感受到妖邪的可怖之处。

直到夜幕降临，她才有些害怕了。

今天早上少湙罕见地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空荡的客房里静地只有她的呼吸声。

而窗外夜风漾起，穿过长长狭窄的街道发出“呼呼”声，亮起的昏暗烛光在漆黑的夜色里如盏盏鬼火晃荡。

闻悦没由来地有些害怕了，她忙起身关好窗扇，续好灯芯。

门外终于传来“咚咚”敲门声。

闻悦眼睛瞬间亮起，少湙回来了！

呜呜，她以后再也不嫌弃他脾气大了！

她欢快起身哒哒跑去开门。

“你回来啦！”

吱呀一声，门从外被推开。

闻悦笑容消失，瞳孔瞬间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