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光荡荡,起于汤谷,夜幕如潮,回坠虞渊。kanshushen
司马夝在天边出现第一抹鱼肚白的时候来到了染坊门口,他身上背着一个长长的铜匣子,腰上缠着一个裹布,这样一看倒也有些游侠的风范,可对于一位学宫名门来说,这种打扮或许略有不妥。
但司马夝并不在意这些东西,或者说,该在意的时候应当在意,不该在意的时候,任何的礼数装束都是虚假的,没有意义。
姚先生的脾气一向不怎么好,司马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可不想一会从这里出来的时候,脑门上多出一道剑痕来。
三次轻叩,门户吱嘎,开门者正是程知远,司马夝看到他,笑着点了点头。
他早就知道程知远来了这染坊。
“请问可是找姚先生的?”
程知远看到来者,目光一动,只觉得似乎面孔有些熟悉,司马夝则是拱拱手,笑着道:
“前些日子,我与兄台在闹市中擦肩而过,当时兄台,不是还在看着一匹枣红大马和一匹黄膘小马么?”
“在下司马夝。”
司马氏是邯郸城的贵族,真真切切的是士族中的上流人物,程知远心中一顿,想到最开始姚先生拿竹简的时候,似乎就是在骂骂咧咧,说着什么司马氏的小子来催布
“在下程,重程氏,名知远,你且稍等,我去通告一声。”
司马夝听见这个姓氏,顿时一愣,随后笑起来:“原来还是本家的兄弟!”
程与司马,同出一源。
程知远不确定姚先生是不是乐意见他,自己也不算什么主人家,只算是客居在此,万一姚先生不想见司马夝,那自己代替主人家做决定的行为,自然是大为失礼的事情。
孰不料,程知远还没有回身,染房之中便传来声音,让司马氏的小子进去,如此程知远自然也便放行,不必多言。
司马夝进来,却不见姚先生,程知远欲去敲打染房的门,却咚咚两响之后,里面传出“屋里没人”的喊声,程知远顿时一愣,推门而见,却见到染房里只有被盖住的十几口大缸,压根没有半个人影,更不要说是姚先生了。
“这是”
程知远呆愣当场,司马夝看到这一幕,却是哈哈大笑,对程知远道:“我以前曾经听过,所谓雁过留声的法术,又称‘隔夜语’,怕是姚先生本不在这里,只留了一道声音。”
他伸头看了看那十几个大染缸,又是摇了摇头,对程知远道:“料想那布匹还不曾弄好,先生恼我司马氏,不愿真身来见。”
笑容敛去,司马夝转头,对程知远道:“不过今日来此,本就有所准备,如果见不到姚先生,可以见到兄台,也是不枉此行的。”
程知远疑问,拱了拱手:“请明言。”
司马夝:“不知道兄台前些时日,身上所披的那一件朱红大袍,可是火浣布么?”
他话落下,目光便定定的看着程知远,后者皱眉,不予以正面回应,只是心中暗道这人的眼力见可真不是盖得,居然认得出那火浣布来。
“阁下是想要我手中的那匹红布?”
“当然,如果姚先生难以拿出好布的话,我自然要来找兄台一叙。”
司马夝把身后的铜匣卸下,咚的一声放置于地:“这也是无奈之举,眼看大祭之日就要到了,姚先生迟迟难以交出良布,我司马氏恐怕要遭到赵王重责,故而若是有那极品的火浣布,倒也不再需要姚先生的布了,那时候,姚先生没有时日催促,必然可以慢慢弄出更好的布来”
他说话时,目光有微不可察的移动,在眨眼与呼吸的间隔中落点,但很快,所收获的,只有心中的满满失望。
药下的太浅了吗,要不要再提点?欲擒故纵对于姚先生不太好使啊,那干脆就假戏真做吧。
司马夝心中仿佛有一只小手指在敲打,那铜匣子的壳上有一只眼睛,匣盖打开,其中空空荡荡,有些晦暗,但是在底部,有一面造型奇诡的符图被雕刻在其中。
所谓符图,乃是符箓和图谶的合称。
程知远看到那符图,顿时微微一怔,只感觉那符图似乎在呼唤自己一般,顿时心中惊诧,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皱眉疑问,询问道:“这是何物?”
“是我司马家的神鬼匣。”
司马夝伸手,抚过那铜匣表面:“此物来历,要上溯到周威烈王时期,韩赵魏三家分晋,诸大族迁出绛邑,当时天降大雨,古城倾塌,使得泥沼遍地淹没四野,这枚铜匣便是我司马氏先祖在迁移途中,于一泥坑之内偶然获得,当时内部便自有此诡谲符图,在大雨之日,铜匣之内自生风吼,颇为神异。”
“有人研其道理,追根溯源,猜测,或与晋国十六古碑有关,但并没有确凿证据,而此铜匣,至今为止,也只展现出温养、修补剑兵的能力,对于阁下这种剑客来说,应该是最好的储剑之宝,但对于我们来说,这东西,并没有展现出其他多余的神异,有些像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也正是因为这种奇怪之处,仿佛是神鬼作祟,并不是什么祥瑞之宝,故而才被称呼为神鬼匣,所以我以此匣取出,来为它寻一个明主。”
程知远看着那铜匣,心中所感觉到的那种联系越发的清晰了,他甚至都能感受到这枚铜匣的“目光”,一介死物,居然会给人以存活的感觉,就像是拥有血肉的生命,被浇筑了铜汁铁水,封锁在其中一般。
这让他有些感到警惕。
“你是想用这枚铜匣来换取火浣布?可你这又为了什么呢?”
程知远想不明白:“如果火浣布是你自己用,那交换无可厚非,可要是献给赵王,这铜匣给了我,你岂不是亏损了?”
司马夝哈哈一笑:“本家兄弟,你这便不懂了!什么叫做献给赵王我还亏了?”
“你可知道,祭祀之事何等重大,我司马氏乃是赵国五官之一,掌赵**政与军赋,我也不和你这本家兄弟说假话,只要我把那火浣布按时交上去,赵王欣喜,这样以来,我不论如何终归都是赚的。”
“火浣布乃昆仑神火所附而生,乃是真正切切的凡物登神,世间凡物浩如河沙,又有几个能夺先天之造化?”
“我这铜匣,不过后天之物,我以后天赚先天,再献给赵王,赵王大喜之下,岂能不给我司马家一点甜头?有功必赏,有错必罚,敬天礼地,届时便与赵王呈说,此乃邯郸天运,连昆仑都有宝物自来,世间龙隐,邯郸已得其一,见群龙无首”
他话语说到这里,程知远顿时心中一突,连忙制止,对司马夝道:“你这话你把这种话说给我一个外人讲吗?”
“外人?你可并非外人吧,本家兄弟,你也是星宿府的斩妖人,半个公身人员,怎么可以说自己,并非朝堂鹰犬呢?”
赵王要篡天子之尊,行僭主之事?如果真是如此,这一个铜匣换来赵王喜意,司马氏所得到的好处,确实是比这一个后天之物要大的多了。
想想也是,司马氏从晋国时代便一直担任军部司马,如今归赵,军权在手,族中长辈必有盖世人物,一个不明用处的神鬼铜匣,送出去还能换来大好的未来,可如果留在手中,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很可能就成为旁人弹劾的把柄。
天命神鬼,春秋战国,诸子百家,很多都讲究这个玩意,尤其是统治者们,天命在我不在他,这种把戏玩的实在是太多了,那真实历史尚且如此,在这片真的拥有“天命”与“天礼”,“天纲”的世界中,奉天受命,如果司马家被有心人针对,万一失势,赵王恐怕最先治的便是造反之罪。
那符图描写的到底是什么,无人知道,但想一想,这东西是从晋国的田野中扒出来的
“君不记晋国前事矣!”
三家分晋,赵氏就是六卿之一,靠造反起家,让周威烈王承认其诸侯地位,万一司马氏重来一遍,赵氏是否有抵抗之能?
司马夝笑意不减,程知远却是已经捣鼓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