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上一寸霜 第3章 仙首不解

传说在三千年前，曾有仙首统领修真界，每一任仙首都是由百家推举而出。到了瑶山祖师那一代，前任仙首仙逝后，按照仙门推举本该是由他继任，然而前仙首的儿子野心勃勃，妄想称王，甚至为了王位不惜以身饲魔，大肆屠杀昔年道友。瑶山祖师为了修真界太平，与这魔头决战于东川。后来魔头魂飞魄散，瑶山祖师却也被他重创损伤了根基，不久羽化而去。

一千年之后，魔族势起，修真界混战六百余年。混战过后，魔族一分为二，退回北境。仙门百家损失惨重，不少修士大能陨落，二十余门派被屠，即便是当时的第一大派瑶山，也被魔族一把妖火烧了大半座山，其中包括存放典籍术法的藏经阁。

至此，瑶山派一落千丈，如今在修真界勉强能排个二流。那位惊才绝艳的祖师爷，在典籍中也只能查到一句“年少天才，降魔于东川。”所谓的仙首、夺位，不过是各家在翻典籍和先辈留下的三言两句中拼凑推测出来的故事。

周融在白玉台上打坐调息，方才强行出招，灵力透损的厉害，问完那句话之后便是一阵眩晕。

他原本是想知道这幅躯体生前都受过什么样的损伤，却不料沧海桑田，竟是个传说中的人。仙首之子、夺位、降魔，听起来与自己的人生何其相似，却又天差地别。他的确是仙首之子，也的确有夺位，可他分明成功了。他也的确有降魔，可不是在东川，而是在北境魔域接天崖。

是有人篡改前史误导后人？还是有人效仿自己失败了？

难不成真有平行世界？

几番思量后，他对晏灵道：“确实是伤了根基，紫府丹田有损，难以引气入体。”

修道者，引气入体汇于紫府，紫府越强韧，容纳的灵气越多，而灵气也会反哺紫府。紫府受损，难以引灵气入体，无灵气滋养，紫府损伤日重，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这般严重！祖师您刚刚还使了那么厉害的法术，身体难受不难受啊，弟子这就把灵力渡给您。”晏灵立马握住周融手掌，要渡自己的灵力。

“不必，”周融抽回自己的手，“紫府受损需慢慢修养，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你再同我讲讲修真界如今的局势。”

晏灵哪有心思讲什么局势，可惜周融看着虽温和，实际上强硬的很。他拗不过，又见周融神色自若，不像是伤重难愈，只能一边忧心一边慢慢讲来。

修真界如今分三股势力：凡人、修士、魔族。魔族退居北境西部，分为天灵宫、地灵宫，两宫彼此较量，时有输赢，也有部分并不依附二宫的散修。仙门是三宗四家，清净宗修道、苦禅宗修佛、妙华宗专修符阵。四家为元曲萧明，门客众多，其中以萧家最为奇特，清一色的剑修，其它三家倒是不拘着弟子学什么，但也各有所长。若有大事，三宗四家会聚在一起商量，再将结果告知仙门百家。还有仙门论道，七年一开，三宗四家轮着来，所有修士皆可参加。

“上次的彩头是妙华宗的防御符，可挡三次致命一击，我羡慕了好久呢。祖师，您会画符吗？”

“会画，但不擅长。”他常使的是一把清光剑，身边还有一位酷爱研究法咒灵符的挚友，手中从未缺过这些，便没在画符一事上花过太多心思。况且修道之路艰险孤独，防身之物不可缺，但也不能将身家性命托付于此，听这后生语气竟像是十分艳羡，心系各家小辈的前仙首不由得提醒：“后生，防不如攻，且君子以自强不息，莫要依赖外物。”

晏灵当然知道自强不息这个道理，他想要那道防御符本也不是留着自用，连忙解释：“祖师我不是要自己用啊，我是想给我师父，我师父是符修，妙华宗的灵符最好，我想拿回去给他老人家看看。”

这后生分明说了自己师父是瑶山掌门，一派之主竟还见不到一道灵符吗？周融不解，然而事关别人尊师，问出来未免无礼，于是转而另一件事：“瑶山派主修符录？”

“不是啊，咱们派什么都修，别看咱们只是二流门派，藏经阁里术法典籍种类之齐全，四家加起来都不一定有咱们多，只是大多是古言，弟子们看不懂，也就束之高阁了。”

说到这里，晏灵有些唏嘘，他们明明坐拥无数秘宝，却因无人能翻译而只能看着门派江河日下，但是，现在他们祖师醒了啊，于是语调又轻扬起来：“不过现在不同了，祖师您醒了，有您教导，咱们瑶山肯定能蒸蒸日上。”

周融淡淡一笑，没有明确应下。他现在还未弄清楚原主身份，听这后生之言的确像是德高望重的先辈，可是这石室中的重重禁制却提醒他没那么简单。何况修真界变化巨大，如今的三宗四家他一个也没听过，而他记忆中传承几千年的仙宗晏灵一个也没提。

“此事不急。我沉睡多年，打算先走一遍修真界。刚刚听费廉说，谈掌门已带领弟子回了瑶山，你不妨先回去报个平安。”

“啊？那祖师您呢？您现在都没法引灵气入体，万一再遇到魔族怎么办？”晏灵略一思忖，“不然我还是跟您一起吧，我可以先传音给师门。”

竟还摆脱不得。

周融内心无声长叹，终是带了这小后生一起。

***

西川，月下城。

费廉从半空中“扑通”砸下，吐出一口淋漓黑血。

“左使！”

附近巡逻的魔兵赶紧上来搀扶。

五脏六腑的绞痛似乎减轻了些，他擦掉嘴边黑血，借力站起身，心中暗恨。

——好一个狠辣阴诡的正道修士！使的那是什么妖术！

愤郁间，忽有魔兵来报：“左使，宫主传音。”

费廉不敢耽搁，急匆匆赶入殿中。

等身铜镜里，一位中等身材、布衣草鞋村民打扮的男人，正沿着蜿蜒山道徐徐而行。大雪覆山，而他踏雪无痕。

“宫主。”费廉抱拳低首，对着那人背影仍是头也不敢抬。

一道浑厚的男音从铜镜里传出：“怎地这般狼狈。”

“在鹭山遇见一位高人，没防备中了招。”

“沧海珠看来是没拿到。”

费廉跪地请罪：“属下无能。”

天灵宫主转过弯路，前方视野显出一处山洞。他走入洞中落下厚重冰门——

“得沧海珠者，可操纵时间，出关前给我结果。”

***

鹭山地处东川与中州交界，自西二百里，便是临江。

中州自古富庶，临江毗邻渭水，来往商船多在此歇脚，更是繁华非常。甫一入城，迎面就是一阵桃花香。

因周融紫府受损，风餐露宿不利于修养，二人便寻了客栈住下。

月上中天，万籁俱静。

周融盘腿打坐。许是月色昏暗，他已摘下覆眼衣带，露出一张清贵文雅的面容。长眉如画，鼻梁秀挺，然而面部棱角分明，下颌线清晰流畅，中和了秀美，增添了三分英气。他的周身萦绕着莹莹蓝光，月光洒落时，便被这些蓝光吸纳着一起从百会穴沿经脉进入紫府。

吸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

这幅躯体受损严重，周融不敢操之过急，只半个时辰便睁开了眼。其实还是看不到什么的，心眼相通，若想能正常视物，恐怕要等再恢复一些才行，好在这幅躯体的根骨体质与原来的自己相同，并不排斥自己的心法，修炼起来也就更加容易些。按照如今的速度，只要不强行使用灵力，不出半年便可恢复至昔日实力。到那时，再考虑去瑶山吧。

从这个叫晏灵的后生的言语态度中，可以看出这个祖师爷应当是非常受人尊敬的。可是一个受后世万人敬仰的人，为何会被葬在那样一个有着重重封印的地方？

传言当不得真，晏灵只是一个二流仙门的弟子，所能接触到的东西有限，瑶山掌门却未必不知晓内情。

还有魔族口中的沧海珠。

沧海珠，困元阵，周融抬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慢慢画出一道灵咒，最后一笔落下时，他仿佛穿过重重岁月，看到了阳明山上的两个少年。

“周四周四，我新创了一个阵法，可以帮仙首伯父封印那些妖兽啦！”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他躺在星云殿外的花树下小憩，风送花香，睡意渐浓时，明俊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对着他就是一阵猛摇，他刚来的那点睡意瞬间没了。只得无奈的坐起来，眼中的慵懒还未完全褪去，就那样瞅着顾明俊，问：“我爹试验过啦？”

顾明俊没看到周融眼里的困倦，依旧兴高采烈的说着：“对呀对呀，仙首伯父说可以，就是我灵力不强，困不了太久，他和几位长老再加固一下就能放到新建好的定坤塔里了。来来，我画给你看。”

那就是最开始的困元阵雏形，后来随着年岁渐长阅历提升，明俊又改了几笔，终成一个可将修士元神困至死的强大阵法。

修长五指挥散空中那道蓝色灵咒，周融落寞的垂下眼睫。天真悠闲的少年时光连同那段岁月里的人早已离他而去，如今沧海桑田，这恋恋红尘，终究还是只留下他一个人。

醒来时天色已大亮。

他穿衣覆眼，而后敲响了隔壁房门。等了一会儿，却无人应声，略一感知，晏灵已不在屋内。

下楼来到柜台前，周融温和询问：“掌柜，请问昨日与我同来的那位修士去了何处？他可曾留下什么口信？”

这位后生看着不像是会不辞而别的人，应当也不会是被人掳走，不然他不会察觉不到，然而掌柜的一句话却让他当场怔住。

“客官，您昨日不是一个人来的吗？哪有什么同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