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上一寸霜 第25章 前世·鱼怪

“你不要命了！一个破法器有你的命重要吗！你分不出轻重吗！”

锁灵笼内，姜集愤怒难抑，揪着周融衣领厉声呵斥。

周融含笑温声辩解：“自是有把握才跳出去，锁灵笼在水里不知道转了几圈，万一咱们走错了方向。”

说着力道柔和的挣开姜集，摊开手掌——原本稳稳停在镯芯正中的红线往左偏了一大截，底部文字显示三十九里又三十丈。这东西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海里游了一圈竟是滴水不沾，反观周融浑身都是血水，滴滴答答珠线一样往下落，在脚下聚成水洼后又从法器缝隙间流淌入海。衣物紧贴着肌肤潮湿难耐，他收剑抬手给自己施了道清洁灵咒，瞬间又是一个干净清爽的少年郎。

“你受伤了！”

右手突然被人握住，周融低头去看，手腕处赫然有一道像是被利齿撕咬的伤口，血肉都生生被啃下了一块，丝丝灵力正化作点点蓝芒从那处溢出，如涓涓细流般汇入西海，被仍守在脚下徘徊的鱼群分食。

而他自己毫无所觉。

因为根本没有疼痛感。

周融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二指微动就要再度召出清光剑。

“别冲动周四！”苏月舟死死握着他的手腕，姜集一步跨来，气冲冲的在伤处布下阻灵阵，扳着他的肩膀怒目如电道：“你又想干什么？我们来这不是让你找死的！”

“集哥别碰他！”苏月舟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急急喝到。

周融疑惑垂首，只见肩膀被按住的地方洇开了大片殷红。

姜集惊慌撒手，苏月舟连忙扒开周融衣领，神色一下子变得极为惊恐。

一尾不足半掌长的“海鱼”，腹部生出双手牢牢攀住皮肉，正爬在少年肩上忘我的啃咬着，猝不及防暴露后还像孩童一样歪头愣了片刻，接着像是意识到自己会必死无疑扭头就要往那二指宽深可见骨的伤口里钻，将要得逞时被一根半路杀来光彩熠熠的丝线紧紧缠住身体狠狠拽开。它还想挣扎，顷刻间鳞片变得如钢刀般锋利，身形跟着暴涨想要割断缚住自己的法器。不料丝线看似柔软却削铁如泥，挣脱不成反被绞成碎段。下一瞬，线身燃起焰光，将兀自挣扎的鱼怪焚烧的灰都不剩。

接着丝线调转方向，从周融衣领探入，被主人操纵着搜遍身体每一寸。

“怎么样？”姜集声音都在颤抖，急得想直接上手剥了周融衣服仔仔细细检查。

苏月舟摇头，明显松了口气：“没了。”

析微是由日光凝练而成、与他元神相连的本命武器，辨察从未出错。然而当他熟练的清洁上药后，却发现本可生肌续骨的仙门圣药，非但没有止住血，反而流的更欢了。不仅如此，先前还是如涓涓细流般外溢的灵气，猛然变得汹涌。

又一个阻灵阵落下，凌空罩在周融肩头。姜集动作不停，第三个阻灵阵直接笼住飞行法器。灵流隔绝瞬间，鱼群似被激怒，纷纷跃出海面。

唐驰调息片刻，方才操纵锁灵笼耗费颇巨，掉进海里时甚至被灌了一大口水，冲出海面后便在打坐。不料睁眼时却见鱼怪一群接一群的、像鸟一样旋停在半空不说，还渐渐汇聚出了头、手臂、躯干，眼见就要组成一个踩在海面的‘巨人’，他如同被蛊惑了般，操纵着锁灵笼就要过去。

“阿驰！”

苏月舟一巴掌拍在他后颈，清心咒入体瞬间，原先周融打在他手臂上那道灵咒跟着发烫，唐驰倏然回神，五指讯速掐诀，喉间溢出一声音节不明的低喝，相撞前一刻锁灵笼终于调头摖着‘巨人’挥出的大掌险险飞过。

四十里又十丈。

巨浪裹着雷电扑杀而来。

“反了！”

锁灵笼在空中急停，四人被惯性带着前倾，还未站稳，法器再度发动，如离弦之箭般倒退冲出。

三十九里又八十丈。

周融把圆饼扔给唐驰，后者匆匆扫了一眼，操纵锁灵笼急转弯调整到正确方向。

‘巨人’挥舞双臂拦截，万千鱼怪张开锯齿。

唐驰掐诀催动法器，横杆上下延伸连接球体严严实实挡在众人身后。凹槽内周融在海底危急时刻放入代替灵石的墨玉戒指骤然发亮，磅礴灵力从内源源不断涌向挡板，化作蓝色光柱以摧枯拉朽之势贯穿‘巨人’身躯。

锁灵笼疾退冲出包围，而后原地掉头毫不恋战的撤走。鱼怪仍不死心，再度聚成人形紧追而上。

三十八里。

周融不顾阻拦，调动紫府杀意凛凛斩向‘巨人’。

剑光破开虚空，血雨哗哗染红海水。鱼群短暂四散，不过一息又聚成人形，甚至在最外围生生造了一层类似于皮肤一样的透明薄膜。

三十五里。

姜集双手持埙，幽深悲凄的朴拙乐音响彻天地，灵物闻声停滞，与此同时苏月舟袖间飞出万千银针，毫不犹豫将‘巨人’射成筛子。

三十里。

消失已久的太阳终于出现。

‘巨人’解体，鱼群纷纷潜入海底，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几乎是瞬间就没了踪影。

横杆已恢复原样，唐驰全身重量都靠在上面，筋疲力竭地呼了口气。

周融痛苦闷哼一声，痛感恢复。

姜集收了阻灵阵，扶着他倚在自己身上。苏月舟赶紧给他上药，少年左肩可怕的伤口终于止血，医宗大弟子犹不放心，又使了灵力疗愈，直到那处长出血肉不见半点疤痕才收手。

“手腕，还有手腕别忘了啊。”唐驰有气无力的指挥着，他当时虽然打坐调息，外界的声音还是听得见的。

苏月舟扭头喂了他一颗丹药，叮嘱：“好生休息，无需你操心。”

唐驰哼哼两声。

姜集分神瞅一眼，见他面色苍白，自然地腾出一只手给他输送灵力。

待周融手腕上的伤口完全愈合后，唐驰也恢复了精神。

远处海崖已隐约可见，四人至此真正的松了口气。唐驰从乾坤戒里取出之前那块黯淡的灵石，替换下周融的墨玉戒指，说：“周四，给，看看消耗了多少。”

周融接过重新戴上，回他：“一小半吧。”

“啥？”唐驰吓了一跳，不敢相信的瞪圆了眼睛，“这里面不是你从小到大收的所有礼物吗？都能堆出两座山了吧？怎么可能没了一小半？你不要诓我啊！”

“是啊，小半座山的灵石都没了。”周融不甚在意地说，“这地方不可同寻常相较，耗损大些也正常。”

“耗损大些？大些？小半座山的灵石啊，极品灵石啊！我得偷偷攒多久！什么时候我爷爷才能像仙首伯父一样不管我的钱啊。”

姜集白两人一眼，阴阳怪气道：“你跟他比什么，他多招人稀罕啊。家底厚、底气足，什么地方都敢闯，什么邪物都不怕。为所欲为！哼！”

这是还在气周融擅自行动不听劝阻，姜集年纪最长操心最多嘴巴还毒，挤兑人厉害得很。周融又是个自己认准谁也劝不动的性子，服软是不可能了。苏月舟暗叹一口气，认命的充当和事佬，拦着姜集打圆场：“好了好了集哥，周四伤重刚愈，身体还虚弱着，你先少说两句。”

一边说一边给周融打手势。

周融哂然一笑，轻轻唤了声集哥。

怎么说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总归是心疼大过生气，姜集郑重道：“你记着周融，没有什么比你的命重要。”

周融答：“我省的了。”

出海时走得奇慢，如今返程几句话的功夫竟已到了岸边。锁灵笼飞过海崖，唐驰抬手召回嵌入岩石的纯黑手镯，摊在横杆上附和：“就是就是，累死个人了。飞到哪算哪吧，我是不想动了。”

苏月舟一手扯一个，拉着周融和姜集一起坐下。

四人都耗费了不少灵力，各自打坐调息。

锁灵笼安静越过群山，村落与农田。霞光漫天时，周融睁开了眼。

远处苍穹高阔彩云绵延，脚下翠岭环抱河溪交错，两岸大片芦苇随风摇曳。灵石将息未息，锁灵笼缓缓降落，一叶扁舟载着四人顺水而流。

十数道灵流从四面八方疾射而来，像是奔波了许久终于找到目标。

周融抬手接住其中五道——全是从阳明山发来的千里传信，三条来自周父，一条来自顾明俊，还有一条来自宴灵。

他一一打开，父亲问他是否顺利？为何这么长时间没有音信？尽快报平安。第一封信的落款时间，竟是两个月前。

西海一日，外面竟已是匆匆数月。

怪不得芦花都已经开了。

“两个多月？完了完了，我爷爷要打死我了！救命啊！”唐驰大呼不妙。

姜集和苏月舟也是一脸完了的表情。

谁能想到海里和外面时间流速还能不一样，典籍里可从未记载过这种情况。家里传了不止一道信，这么久不回只怕已是急疯了，说不定已经遣了人来寻。要是没有一个完美的说辞……

“周四，怎么办？”苏月舟满怀期盼的看着他。

周融想了想：“就说误入秘境未能收到消息。”

四人串好口供赶紧回信告知亲人师门自己平安无恙，对西海之事只字不提。

第四封是顾明俊，洋洋洒洒数百字，告诉他自己出关了，等着他回去一同去激流坞。

宴灵只有一句话——

麓山传送法阵已设好，何时归来验收？

阳明山上那几个传送的小法阵，周融后来都教给了宴灵，只是这法阵距离越远越难催动，他当初只是随便弄着玩玩，压根没想过在修真界大肆推行。北境麓山距离中州仙盟千里之遥，催动法阵需要耗费的灵力难以估算。

宴灵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融摩挲着墨玉戒指，一时有些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