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姜宛卿刚入宫的时候不敢靠近书房。
风昭然是生人勿近的性子,成婚之后待她益发冷淡,日不同食夜不同寝,基本就是当没她这个人。
姜宛卿就像一头小兽,莽莽然来到大兽的地盘,且不受大兽待见,因此终日战战兢兢。
当时柳嬷嬷和苏嬷嬷日日念叨,说做妻子的总要俯就服侍,不能夫君冷着她也冷着,那这夫妻还怎么做得下去?
姜宛卿鼓足勇气,来书房送参汤。
她外面披着一件厚厚的银狐斗篷,底下穿的却是一身轻绡薄纱的夏衣,露出胸前大半肌肤。
这是嬷嬷为她再三挑选出来的。
“世上就没有不好女色的男人,殿下若真是坐怀不乱,娘娘也成不了太子妃不是?”
柳嬷嬷说。
姜宛卿当时犹豫了一下:“可是现在外头这么冷……”
嬷嬷说正因为冷,太子殿下总不能让姜宛卿在外面冻着,所以肯定会让姜宛卿进去。
然后风昭然用行动向姜宛卿证明——有什么不能的呢?
姜宛卿记得那一晚的风很冷。
京城深秋的风好像和冬天的没有任何差别。
狐裘虽厚,到底不贴身,冷风无孔不入,一直往衣缝里灌。
姜宛卿一直站在门前。
站到后来,已经不知道是想让他放她进去,还是单纯跟自己较劲。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站了多久,只记得身体冻得越来越僵硬,头脑越来越昏沉。
最后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寝殿了。
两位嬷嬷告诉她,她昨晚在书房门前昏倒了,但太子殿下并非不管不顾,还是派人将她送回来,可见太子殿下心里并非没有她,只是一时还放不下大小姐,只要姜宛卿一直对他好,就是块冰也能捂化了。
姜宛卿相信了。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风昭然可不是块冰,风昭然是把刀啊。
敢把刀锋抱在怀里暖,不被割得血肉模糊才怪。
那个时候这间书房仿佛是整座皇宫的圣地,她觉得只要走进书房,就像是走进了风昭然的心。
现在姜宛卿不单走了进来,还躺在了榻上,还抱上了风昭然。
若放在上一世,姜宛卿怕是要高兴得昏过去。
可此时此刻,看着枕在她手上的风昭然,姜宛卿只有一个念头: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姜宛卿听着风昭然的呼吸变得匀长了,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试图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
还没抽到一半,风昭然忽然低声道:“别动。”
他的眼睛没有睁开,透过窗棱的月光宛如鸡蛋清,隐约映出他流畅的侧脸,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梦话。
“殿下?”
风昭然又没动静了。
姜宛卿打了个哈欠,算了,睡榻上总比睡地上舒服,更何况两个人的被窝总比一个人的暖。
再说以前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贵妃榻不够宽,有点挤。
好在两人都不胖,可以凑合。
姜宛卿一点一点挤进被子里,开始盘算明天要做些什么。
成婚之后没过多久,风昭然便被贬谪出京,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风在夜空盘旋,发出倥偬声响。
姜宛卿忽然想起了上一世那些被贬谪的日子。
住破屋,啃野菜,大雪之夜,她和风昭然就是这样挤在一起取暖的。
就像两头无依的小兽,借着对方的体温度过难熬的严寒。
那时着实辛苦,却是她上一世最为自在的时光。
*
姜宛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窗上已经大亮。
虽说新婚这几日风昭然不必去上朝,但他多年来天不亮便起,早已经是习惯。
今日居然和她一样睡到了这个时候。
两人几乎是差不多时候醒来,一睁眼就看见彼此挤在一个枕头上,近在咫尺,息息相闻。
风昭然的视线往下,首先看向自己的脖颈——原本被他枕着的胳脯不知何时搭到了他身上。
视线再往下到腰上,被子底下,那里明显拱出来一坨。
“……”
姜宛卿悄摸摸把手脚收了回来,“殿下,实不相瞒,妾身的睡相不大好。今夜殿下可以换一个人侍寝。”
风昭然没说话,手在被子里摸到一样东西,拿出来瞧了瞧。
蓬松暄松得很,还垂着四根带子。
姜宛卿:“!”
糟,显然是一夜睡着乱动弹,蹭下来的。
风昭然问:“这是什么?”
“这是……护腰的东西。”姜宛卿道,“将它紧紧系在腰上睡觉,可以让腰肢纤细。”
“太子妃是觉得孤不认得护膝?”风昭然声音凉凉的,“太子妃带着护膝来侍寝,是准备好了终夜长跪吗?”
姜宛卿起身下榻,在榻前跪下。
“殿下绝顶聪明,自然知道妾身只不过是一颗棋子,代替姐姐成为太子妃亦是身不由己。但妾身知道殿下与姐姐青梅竹马情深义重,若因此迁怒于妾身,也是妾身的命,妾身只能受着。”
风昭然看着她,眸子深黑,瞧不出有什么神情。
姜宛卿接着往下说道:“妾身在姜家只是一名庶女,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只能唤一声‘小娘’,却要唤他人的母亲为‘母亲’。嫁入东宫非妾身所愿,拆散殿下与姐姐的良缘亦非妾身所愿。有道是天佑有情人,殿下与姐姐情比金坚,定然有再续前缘的一日。到时妾身只求殿下放妾身离开京城,妾身绝不会再碍殿下的眼。”
她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尤其还提到“唤他人为母亲”,风昭然多少会有点同病相怜,说不定就给她一条后路。
但风昭然只是在枕头以手撑着额角,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方道:“地上凉,起来吧。”
姜宛卿:“殿下……”
“大婚已成,孤既然娶了你,你便安心当你的太子妃吧。”
风昭然道,“你先出去,孤要起床了。”
这可不是姜宛卿想要的答案,不过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来,急不得。
她昨夜和衣而眠,此时离了热被窝,身上寒浸浸地,当即打了个喷嚏,连忙系上斗篷。
风昭然依旧躺在床上,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
这可不大对劲。
太子殿下晚醒已然是破天荒了,怎么还赖起床来?
“殿下不起身吗?”姜宛卿试探着问。
“孤还要再养一养神……”
风昭然说到这里,眉头倏地皱起。
那诡异的绞痛又来了。
姜宛卿注意到了:“殿下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
一语未了,疼得更厉害了。
姜宛卿只见他的唇色好像都淡了不少,连忙道:“妾身这就让人传太医——”
“不必!”风昭然道,“孤好得很——”
心上的痛楚一记接着一记,胸膛里仿佛挨了三记重锤。
风昭然再能忍也忍不住这剧痛,捂着心口,底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姜宛卿愣住了。
上一世风昭然确实体弱,但那是他故意在暗中服寒凉药物,让身体一直带有寒虚之相,世人都嘲笑他是个病秧子,殊不知那正是他为自己罩上的一层保护色。
但上一世他体虚的时候,也没有心口疼吧?
这是他给自己新安排的症候?
当着她的面演得这么逼真,显得她方才说的话他压根就没信吧。
风昭然的心绞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便缓了过来:“你先出去。”
“殿下放心,妾身这就出去。”姜宛卿说着,弯腰便往被子里摸索。
风昭然:“!”
他一把按住她在被子里乱摸的手:“你干什么?”
姜宛卿举起手里的护膝:“殿下,护膝一般有两个,还有一个在被子里,妾身不敢将私人之物留在殿下这里,污了殿下的青目。”
她说着便想抽手,但风昭然按得极用力,她抽了抽竟是纹丝未动。
“孤会替你找的。”风昭然皱眉,“出去。”
姜宛卿当真觉得奇怪了。
风昭然有个外人不知道的毛病,就是洁癖极其严重。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也不喜欢碰别人,更不喜欢别人的东西出现在自己地盘上。
他就像那种戒心极重防御性极强的兽类,但凡在自己窝里见到一点沾上他人气息的东西,定要撕碎扔开才安心。
昨夜留她共枕还可以说是噩梦初醒神志不清,眼下青天白日的,真让他从自己被窝里翻出她的护膝,他表面上不说什么,接下来非得找碴出气不可。
哪怕是在傻乎乎的上一世,姜宛卿也深刻认识到,绝对不得得罪风昭然。
想想那些和风昭然作对的人最后都是些什么下场,姜宛卿激灵一下,没有再硬来,转而垂下眼睛,低声道:“殿下恕罪,那护膝是妾身的小娘为妾身所制,妾身找到便走,绝不停留。”
风昭然眉头皱得极深,一只手依然隔着被子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开始在被子里摸索。
不消片刻,摸出护膝递给她。
“……”姜宛卿一时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愣了愣才接过,“谢殿下。”
“走。”风昭然只说了一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姜宛卿觉得风昭然很不对劲。
不知是方才那一番捧心之故,他的眼底好像多了一点水光。
虽然明知不是,但姜宛卿还是不由自主想到了炸毛的小猫咪,虽是喵喵乱叫凶得狠,但纯属是奶凶,一点也不像平时的风昭然。
上一世的姜宛卿可是身为人妇,只是略略一转念,这大清早的不愿人瞧见,很可能是某个原因。
“妾身退下。”姜宛卿抱着护膝,盈盈一礼,“殿下安心起吧。”
风昭然:“……”
呜呜呜对不起我又熬晚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