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奴 第91章 提剑汗马（五）

铃铛碎成残片，半埋于雪，如沉沙折戟，渐失光泽。

墨槐握住她的手，口中的话语也碎成残片，断断续续，不成句子。

“一切……都结束了。”

父是郜离人，母是东郦人，父亲娶母亲成家，却间接毁了这个家。

给予她美好回忆的是父亲，摧毁这些的也是父亲。

她投靠郜离，反攻东郦，对不住母亲和救命恩人。

可父亲是予她性命之人，是她找寻了七年之久的人，助东郦打郜离，对不住她的父亲。

墨槐不愿再想，那个寄托了她生之意念的人已经死了，而她也快解脱了。

“父亲好……主子和你……二殿下也好。”

“你们丧命……都会难过。”

“我想过休战……可是……”

可是国之动向，哪里是她一个人能掌控的？

墨槐没了力气，倒在谷剑兰怀里，她气息渐弱，嘴唇翕动。

谷剑兰俯下身子。

“冰雪河……声音……比铃铛好听……葬河边……”

“烧不了里头的陶罐子……你不要担心。”

“剑谷……亡命徒……疯子……你……”

墨槐身体一软，紧抓谷剑兰的手缓缓松开，谷剑兰抬手握住，仿佛抓紧她的手，就能抓住她随风消散的生命。

“墨槐！墨槐！”

抓不住，墨槐不再回应她，她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她怀里，比睡着时还安静。

她竟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成全忠孝，谷剑兰懊悔至极，那么久了，她竟没发现墨槐内心深处的痛苦。

谷剑兰内心纠痛，比受刑时还痛，可是痛不了多久，程立雪就把墨槐从她怀中拢了过去。

“刘怀去了剑谷，咱们把墨槐藏好，现在就赶过去。”程立雪掰开谷剑兰的手，“现在还没到伤心的时候，刘怀少出皇宫，还不认路，我们提早赶过去，封了剑谷的门，不要让他进去。”

“剑匠也是他的子民！”

“我怕的就是这一点！你方才也听墨槐说了，亡命之徒什么都干得出来，刘匀又利用剑匠的女儿炼制丹药，他手上有兵器，你不能保证他不与剑匠起冲突。”程立雪终于扯开谷剑兰的手，喝道，“不要等了！快去！”

谷剑兰擦干眼泪，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站起身来。

“好，咱们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为墨槐报仇。

————

砰地一下，一团灰影撞开破碎的轩窗，就地滚了两圈。

墨念即刻拿起弓箭，又瞬间松手放下。

灰影打了两个喷嚏，拍拍脸颊，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望向林琢之。

“墨纯，你怎么摸到这里来了？”林琢之话刚出口，立马反应过来，“剑兰在里面？！”

林琢之行军之前，先派出墨纯潜入皇城，寻找被关押的小姑娘们，在保证好她们的安全后，墨纯要去寻谷剑兰的踪迹，争取护住她。

“她被程立雪带走了！”墨纯朝手心吹口气，拍拍掌心灰屑，“我从里头偷出了这个东西，不知道对主子有没有用？”

铜制虎形，古字印身，竟是一只完整的虎符。

说不定有用，林琢之把它收入怀中。

“程立雪带剑兰去了哪里？”

“奴婢只瞧见程立雪把谷姑娘从刘怀手上抢走，然后钻进了暗道。”

她把在房梁上看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林琢之，林琢之只思索片刻，便翻身下马，要往火海里冲。

“主子干嘛去？”

“若不沿着暗道走，咱们就寻不到剑兰的踪迹了！”

“御书房都烧起来了！主子你不能进去！墨槐呢？有没有看到墨槐？她在哪里？”

墨念摇摇头，现在硝烟弥漫，场面混乱，哪里能瞧见一个小姑娘的影子？

林琢之看着熊熊的火焰，再次甩开墨纯的手，才迈出一步，就发觉自己的袍角与披膊同时被咬住。

飞流咬住他的披膊，大黄咬住他的袍角，大黄还死拉硬拽，嘤嘤叫个不停。

大黄见他回头，趁飞流拖住林琢之，松开口撒开腿，往旁边跃出几米，而后又转回头，生怕林琢之冲动，拼命拉扯他的衣角。

林琢之霎时明白它的意思，俯下身拍拍它的头，飞流紧接着松开了嘴。

他跟着它往天灵殿方向跑去。

转过几个弯，绕过几条曲径，大黄边走边嗅，在一堵破墙边停了下来。

它汪汪叫个不停，贴着墙往上跳。

林琢之抱住它，接力一蹬，翻出皇宫。

宫外有几座不起眼的假山，大黄在假山洞里刨了几下，叼出了一支木兰簪。

林琢之认得这支簪子，他拿过来嗅了嗅，簪上还残余谷剑兰的发香，大黄是循着这个味道追过来的。

“汪汪。”

大黄抬起前腿，在他面前打转，林琢之回头望去，见一道车辙延伸至天边，痕迹被大风雪掩盖，即将消失在混乱的街市中。

————

尚方宝剑劈开大门，刘怀踉跄着停在剑谷门口。

跑了大半天，刘怀又冷又饿，混沌中瞧见这儿有烟，提起精神往剑谷中去。

可惜这烟并非炊烟，而是长剑即将出炉时的青烟。

刘怀怒从心起，一剑劈在山石上。

“人都到哪里去了？！”

刘怀一声暴喝，瞬间把西室里的一家人惊醒了。

“那是谁？”

“不知道啊，俺没见过。”鸭毛揉揉发痛的后脑勺，“看这模样，估计是个疯子。”

“爹。”鹅毛怯生生拉住他的衣角，“他应该是皇宫里的人，只有宫里的人才穿得起这样的衣裳。”

“那你见过这个人吗？”

鹅毛看了许久，摇摇头。

“人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来接驾？！”

葛叔眉头一紧，直觉告诉他门外之人并非寻常人物。

下一刻，刘怀的疯言疯语印证了他的猜想——

“还不速速来迎接朕？！”

葛叔心里咯噔一下，那人竟是皇帝！可他还没反应过来，鸭毛即刻大喝一声，随手扛起一把重剑冲了出去。

“鸭毛！”

葛叔放下鹅毛，抡起铁锤往外冲，未出西室，便听一声戛然而止的怒喝，哐啷一声，一地白雪飞溅起来。

葛叔愣在原地，紧接着，便是轰然倒地的声响。

尚方宝剑滴着血，色泽若执剑者眼底猩红，刘怀目露疯狂，已然丧失理智。

“刺杀朕的人不得好死！宿卫队速来接驾！”

那把重剑静静沉在雪地里，吞噬蜿蜒淌过的血溪，葛叔把铁锤藏在身后，一步步走过去。

“陛下，您先把剑放下，这里很安全，没人害您。”

刘怀没有放下剑，只是眯着眼打量他：“这是何处？”

葛叔指向空地上那口巨大的铸剑炉：“这里是剑谷，草民方才在铸剑，没想到陛下会来视察。”

刘怀的声音陡然提高：“剑谷？你们是谷剑兰的人？！”

“不不不，草民是陛下的子民。”

刘怀似是放松了些，转头道：“给朕拿些吃的来。”

葛叔微微侧头，朝后唤了一声：“鹅毛，拿吃的来。”

片刻后，鹅毛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葛叔伸手接过。

肉香被寒风送进了刘怀鼻间，刘怀饥肠辘辘，几步上前就要拿过那碗汤。

与此同时，葛叔别在身后的手攥紧铁锤，心中默数刘怀的步子。

三步——两步——

吁！

一声马嘶停在门口，刘怀浑身一颤。

他打翻羊肉汤，闪到鹅毛身后，尚方宝剑架在了鹅毛脖颈间。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一切还没来得及反应，葛叔的铁锤倏然落下，他的呼喊苍老而嘶哑：“鹅毛！”

“都别动，再动我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