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奴 第87章 提剑汗马（一）

一声马鸣撕破雪空，飞流疾驰而来，却在谷家庄门前扬起前蹄，停住了脚。

滚滚黑烟不再往外蔓延，林琢之翻身下马，见灰头土脸的墨念迎面而来。

他往他身后望，却望不见想见的身影，林琢之心中一悸，当即攥紧了墨念的双臂：“剑兰呢？她去哪里了？”

墨念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墨念出屋时，谷剑兰的身影已经被火光掩盖，潜藏在镇中的兵士陆续钻出来，他们忙着救火，一时间竟把这个大活人抛在了脑后。

林琢之心急如焚，在来来往往的救火人群中寻寻觅觅，他不断呼喊她的名字，却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直到夜幕将至，还寻不到谷剑兰的影子。

葳蕤灯火一恍惚，雪絮后晃出一抹胭红色身影，那女子由远及近，跟着一只小黄狗跑来。

林琢之上前两步：“剑兰！”近了又觉不似，再近些，才发觉是他的部下墨纯。

“奴婢查探过了，刘匀派了百来人进谷家庄，剩下的留在军营之中，他们进了咱们的领地，咱们的兵士暗中突袭，已将渡河的郜离兵歼灭，但他们并未全军覆没，有逃兵在咱们夜袭之前偷偷乘船回了对岸，咱们彼时只能按捺不动，只得也由着他去了。”

林琢之心里一紧：“什么时候乘船回去的？”

“大峡谷机关启动之后，军营这边听到动静，见势不妙，所以逃了。”

“她会不会被人掳走了……”

“她？谁啊？”

焦急浮上眉头，林琢之翻身上马：“被人捉回去，她还能活多久？我得赶紧想办法救她！”

————

“谷大人放心，小的劫谷大人，就是为了活命，您若死了，小的也没得活，所以就算到了郜离，您也是安全的。”鸭毛不敢触碰被踹痛的心口，垂眼掩盖眸中痛色，“再说了，阿爹敬重您，若知晓小的逼死谷大人，阿爹铁定会找小的算账。”

“敬重之情哪里比得过父子之情？”

“小的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但请谷大人放心，小的一定不会把您送回皇宫。”

“那你总要给我个栖身的地方，我还能去哪里？”

“剑谷。”鸭毛抬起头，目光坚定，“过了河，东郦兵可以直抵南汀，南汀是最先被占领的地域，小的请求谷大人护南汀无辜百姓安宁，其余的，小的也不敢求太多了。”

谷剑兰微张口，想说什么，又把话吞回去了。

东郦不会掠夺沿途百姓的衣粮，更不会无故杀害百姓。

郜离也就这么大，走过南汀，再穿过几个小镇，就能直抵梨州城门，这么多年郜离嚣张至此，都是仗着国君乃东郦先皇后之弟的身份，才能活得到今日。

梁清秋成为国师之前，郜离只是骚扰边境，并未有人命事件发生，加之林承仍对先皇后有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罢。

梁清秋成为国师之后，直接领兵来了场屠杀，加之林承发现郜离藏在东郦的合作者已位极人臣，才开始着手收拾郜离王。

若林琢之带兵，肯定直奔梨州，他不会在沿途白白浪费时间，顶多分一支小队出来，防止暗箭，鸭毛这次纯属多虑。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

话音刚落，小舟撞上礁石，船身震颤两下。鸭毛掀帘出去，拿起船桨，撑向岸边。

破冰声忽然消失，谷剑兰透过船帘，隐隐瞧见鸭毛身形呆滞，似被什么吓住了。

谷剑兰挪挪身子，往窗外看。

身着盔甲的宫廷禁卫军推着一队小车从剑谷方向走出来，小车上摆满长剑，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他们运剑入城，是要开始做防御了？

船头一声冷哼，谷剑兰听出，鸭毛对此举甚是心寒。

“把兵器都搬到皇宫了，注定只想保住皇室，再不挂记皇城之外的百姓。”

谷剑兰没回话，但听他继续道：“咱们哪个冬天不是去抢郜离的东西？那也是没法儿，若我们不去抢，咱们就活不下去了。”

谷剑兰在心底冷笑，如何又活不下去？

郜离东南方向临东郦，西南临南诏，其余方向临海。他们明明可以出海另寻出路，皇室却无人有这个胆子，梁清秋曾经提出这个建议，奈何无人应和，最后不了了之。

“给我松绑，下了船，我也逃不回去了。”

“谷大人再忍忍，等进了剑谷——”

风忽起，鸭毛一声闷哼。他被人一把推开，小船随着他的动静晃得厉害。

谷剑兰一个趔趄，被来人扶住腰肢，稳住身形。

龙涎香涌进鼻间，来人一把攥住谷剑兰的衣袖：“谷姐姐，你还好？”

————

林琢之勒紧缰绳，欲策马而去，飞流却在原地踯躅，任凭林琢之驱赶，也不肯迈出半步。

他心下焦急，夹紧马肚狠抽几鞭，飞流发出几声哀嚎，却仍旧不敢往前。

飞流这匹马早与主人心灵相通，早明白他想要干什么，大黄亦拦在马前，对着林琢之汪汪几声。

“一个逃兵而已，现在也来不及了，咱们就不必去追了吧？”

墨纯心中生疑，却见墨念忽地跪下，还磕了几个响头。

他摆了几个手势，墨纯看懂了，他在说自己办事不力，请求林琢之宽恕。

林琢之怒火上涌，又想呵斥几声，但转念一想，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他，自己一开始就不该答应她潜进边镇，登时懊恼万分。

“若现在坐以待毙，她该怎么办？！”

墨念指指天，拿起地上的枯枝插入发髻中，又指指这段枯枝。墨纯听林琢之说话，再看看墨念，又明白了。

他说打仗要结合天时地利人和，打赢了，才能救出谷姑娘。

这显然不是林琢之想要的答案，他恨不能直接咬住郜离逃兵，追着他直入梨州，一剑斩下刘怀的头颅。

“不能再等了！不过是渡河而已，还需要看什么天时地利？”

墨念扑上前扯住马笼头，连连摇头。林琢之欲蹬马甩开，他却扯得更紧。

“主子，要不咱先查查，是谁劫走了谷姑娘？”

“查不查有什么要紧的？！”

“主子，您现在是关心则乱，若劫走她的人是个只想自保的，说不准会留姑娘一条性命呢？”

这话说起来墨纯自己都不太信，但她思索着这话，应该能让林琢之稍稍冷静下来。

林琢之静默片刻，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兵士，最后定格在一个彪形大汉的身影上，他赶紧下令：“墨念，有没有看到一个使偃月刀的七尺大汉进谷家庄？”

墨念思索片刻，坚定地点头。

林琢之寻到了一丝生机：“谷家庄的火是有人刻意放的，或许就是为了让剑兰现身，现在没法判断逃兵到底是从谷家庄还是军营出去的，咱们赶紧进去搜搜有没有这个人的尸体，快！”

————

谷剑兰睁开眼，头顶是摇晃的油灯，耳旁是铁链拖拽的声响。

仿佛又回到四年前，边县李黎的私牢之中。

耳畔传来倾倒冰块的声响，谷剑兰心跳忽然加速，她倏地睁开眼，正要坐起身，却被铁链缚住了手脚。

“谷姐姐，谷姐姐！”

谷剑兰循声望去，却见刘霄扒拉着牢房铁栏，低声呼唤自己。

“谷姐姐对不住，我不知道父皇要把你关起来，我……我还以为……”

思绪逐渐回笼，谷剑兰想起来了。

刘霄敲昏了鸭毛，看到谷剑兰被五花大绑，更加笃定鸭毛对她图谋不轨。谷剑兰哄着他，让他赶紧给自己松绑，刘霄却怕她跑掉，竟一把将她抱起来。

“二殿下，您这样……”

谷剑兰难以启齿，被一个孩子抱在怀里，真是说不出的别扭。

她忍不住扭动，颊边不自觉涌上绯红，不是羞的，是急的。

“快放臣下来！您千金之躯，臣怎敢让殿下就这么抱着？”

“没关系的姐姐，我把你抱回轩车，咱们一块儿回宫，可别折腾到这个流氓醒了，你和我都逃不掉。”

回宫？谷剑兰惊愕，回宫只有死路一条！

她挣扎得更厉害，就差没咬住刘霄的手臂：“不行，殿下放开臣，陛下回宫定会怪罪于臣，臣不回宫！”

“谷姐姐，父皇生了退位之心，已慢慢将政事交给我，我方才在河岸远眺，正思念谷姐姐，正巧见小船上风起吹帘，许是上天感应，竟让我瞧见了你。谷姐姐，我想带你回宫，等时机成熟，咱们即刻成亲！”

“不行，殿下我——”

话音未落，刘霄脚下一滑，竟一个趔趄，将怀中的谷剑兰摔了出去。谷剑兰猝不及防，头磕到一块石头，当即昏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在昏暗的牢房里，谷剑兰被铁链锁着，竟比被五花大绑时还要狼狈。

“谷姐姐你放心，我不会让父皇伤害你的，你是被人劫走的，这不是你的错。”刘霄嗫嚅着，含糊道，“我没想到……父皇竟然想杀你，我问父皇为何，父皇却说不出原因，他、他许是服了不少丹药……糊涂了。”

谷剑兰心生绝望，捂着发痛的额头躺下去：“殿下，你这次……是真的害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