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奴 第64章 剑戟森森（五）

林琢之心里一紧，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沁萍自知不可妄言，更明白不可攀扯使者，此番作为轻则下郜离的面子，重则破坏两国友谊。

她心中明晰，但还是咬咬牙，在林婷珊脚边跪了下来。

“奴婢若有半句虚言，定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林婷珊扫了四周一眼，确认周围没有郜离派来的使臣：“这里都是自己人，不必发这么重的誓，起来。”

“奴婢不敢。”

林琢之把林婷珊别过一边，站到沁萍跟前：“你把经过都说清楚，何时何地见到她们在一起？”

沁萍伏着身子，老实回答：“其实奴婢不是第一次看到沁姜和一个疑似谷大人的女子在一起了，奴婢瞧见的，至少有三次。”

“大概在半月前，奴婢起夜，看到沁姜打着灯笼从后门出去，奴婢彼时睡意朦胧，实在没精力关注她，也就一晃眼，把她忘了个干净。”

“那夜除了出门，还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大约半个时辰，她从外头回来，虽然动静极轻，但五更天已过，奴婢都要起身伺候了。”

“她回来的时候有什么不寻常？”

“很累，像是干了什么重活，问她干了什么，又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你察觉到她的不寻常，为何不上报本公主？”

“因为……因为……”沁萍咬着下唇，嗫嚅着回应，“奴婢以为她觉深宫寂寞，所以出殿去，寻她的……她的……”

林婷珊脸颊泛红，明白了她想说的话。

林琢之应了一声，当作知晓了：“继续。”

“第二晚她又出去，奴婢一时好奇，偷偷跟过去，瞧见她与一名发髻上别着木兰簪的女子会面，而后她们似是有什么急事，急匆匆去了，奴婢不好再跟过去，便直接回了殿。”

“木兰簪？”林琢之颦眉思索片刻，又问，“这夜还有没有新线索？”

“她回来时依旧是五更天，衣服上沾了些白沫，奴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沁萍垂眸思忖，又抬头道，“今日万寿节，正好轮到她值班，奴婢又瞧见了那名头戴木兰簪的女子，她是第一次主动找上沁姜。”

林琢之将拳头拢回袖中。

他暗暗在心中做对盘，有几个晚上，谷剑兰也是三更天走，五更天回，她回来前洗过澡，浑身散发皂角香气，林琢之猜，她回前洗澡更衣，定是想掩盖什么。

“大人！挖出来了，这里有一条地道！”

林琢之闻言转身，往废墟处走，墨念亦朝他走去，朝他抖抖箭袖，又指指那堆废墟。

他握住墨念的手臂左右看看，暗黑箭袖染了白尘，林琢之一时分辨不出是什么。

“你蹭到哪儿了？”

墨念摇摇头，蹲下身，袖子在废墟边摩擦两下，又抬起来给林琢之看。

林琢之灵光一闪，方才沁萍说沁姜衣服上曾沾过白末，不知道是不是这一种。

他捻起白粉摩挲两下，再闻一闻，舔了舔，一下就分辨出了这个东西。

是面粉。

院外呼啦啦又来了一队兵，林疏之走进来，面上还泛着饮酒后的酡红。

“发现了什么？”

“面粉。”

“面粉？”林疏之面上的不解转瞬即逝，他转而道，“将线索整理好呈给陛下，有什么可疑人物，也一并和陛下说了。”

“世子殿下，这里有一条手臂！”

此言一出，院外瞬间如冷水入锅般噪杂起来，林婷珊与宫女们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个个面色泛白。

沁萍躲到林婷珊身后，颤声问：“是……是什么样的手臂？”

林琢之低头瞟了一眼：“姜黄色衣袖，沾有白色粉末，手里拿着半根火把。”

“姜黄色衣袖……”

沁萍低头看看自己的姜黄色宫服，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林婷珊惊叫道：“是本宫宫里的人，沁姜，是沁姜！”

宫人们左右看看，寻找与自己相熟的人，同宫的人被残害得全尸不留，她们生怕自己无意得罪了谁，会招来杀身之祸。

林婷珊亦是面色煞白，话都说不利索：“沁姜一向乖巧听话，究竟何人会下此毒手？”

她一口气喘不上来，忽地喊道：“谷剑兰，把谷剑兰叫来，她一定知道什么！”

林疏之听到这个名字，酒醒了半分，还未等他发话，便听人群外一道清亮的声音：“公主殿下想问什么？”

众人一怔，纷纷回头，自觉侧身向两侧，给谷剑兰让出条路来。

谷剑兰缓缓走到林婷珊跟前，与她面对面。

“想知道什么，民女知无不言。”

“来得正好，你最好老实回答，省得本公主白费功夫，门前广场的鳌山灯会你有没有去？有没有看到沁姜？”

“去了，看到了。”

“你和她说了什么？”

“谢她在我染病时悉心照顾。”

“相谈甚欢？”

“不，沁姜姑娘不喜欢我。”

林婷珊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闭上嘴思索片刻，只在须臾间，她双眸一亮，猛地掰过她的身子，扯过她的发髻。

发髻上竟然没有木兰簪，林婷珊呆了许久。

谷剑兰退后一步，躲过林婷珊的手：“殿下还有什么想问？”

“你头上的簪子呢？”

“摔坏了，扔了。”

“扔哪儿去了？”

“忘了，早已不知去向。”

“近日有没有宿在宫中？”

“有。”

“有没有人证明你夜半从未外出？”

“……没有。”

“那你还是有嫌疑，拉下去严刑逼供！”

“公主殿下，对使臣动刑，有失体面。”程立雪排众而出，挡在谷剑兰身前，“况且谷大人为何要杀一个宫女，她们相识多久？又有何仇怨？”

“本公主曾让沁姜照顾谷剑兰，或许是在当时生出了什么你我皆不知晓的矛盾。”

“那也只是公主的猜测，若我朝使臣因为公主猜忌就要进狱受刑，以后哪国还敢来庆贺陛下生辰？”

“你！”林婷珊气在头上，指向这个丝毫不给她面子的使臣，“除非有人证明她夜半从未出门，否则迟早要扭到父皇那儿去！”

“我可以证明。”林琢之踏出门槛，声声掷地，“我证明她没有出门。”

谷剑兰垂眸，没有看他。

林婷珊见林琢之又一次为谷剑兰出头，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证明？你知道她五更天上哪儿去了吗？难不成她在你宫里过夜？”

“是。”林琢之坦然道，“她就在我宫里过夜。”

四周霎时寂静，林婷珊被这话重重一击，张着嘴出不了声。

林琢之看了谷剑兰一眼，她依旧没有抬头看他。

听完沁萍的描述，林琢之认定与沁姜同行的必是谷剑兰，她在林琢之寝殿过夜，不就是赌他会给她作证吗？

杀死沁姜的人只能是她，可是林婷珊对沁姜深信不疑，现在杀内应根本不是时候！

可是他能怎么办？他自知情根深种，深陷泥沼却不愿脱身。

谷剑兰这把剑非要在此时露出弑敌的锋芒，他就做那个收敛锋光的剑匣。

“谷大人在我殿中，从未有过异常，林婷珊，你想给沁姜出气，就去寻真凶，不要胡乱抓人。”

“我哪里胡乱抓人了？沁萍都说了谷剑兰嫌疑最大，她说不清，本公主还不能多问两句吗？”

“你前面的问题，她都说清楚了，你——”

“好了！”眼看他们要吵起来，林疏之及时站出来制止，“挖出遗体再做论断，现在连遗体都没挖出来，你们就在这儿争辩，像什么话？”

“只有本公主的宫人才会穿黄色衣裳，姜黄色宫裳是本宫大宫女特有，只有沁萍和沁姜能穿，现在沁姜失踪，不是她还能是谁？”

“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先回去，等陛下定夺。”

林婷珊还想再争，林疏之摇摇手，打断了她。

“万寿节出这等事情，陛下定会严查，血腥的场面你不宜多看，先回宫等消息。”

“大哥！”

“来人，送公主回宫。”

几名侍卫领命上前，林婷珊一跺脚，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才走出两步，她惊呼出声，抬手指向天边。

“月、月亮。”

众人应声抬头，惊呼乍起。

林疏之也抬头望去，却忽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

失去意识之前，他好像瞧见烟花炸响处，一轮血月挂上黑幕，隐隐泛着血液干涸后的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