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寰宇,称王称霸,只是时间问题。
时间啊时间,多少惊才绝艳的风流人物死在绵延隽永、利刃无情般的岁月切割下?
厚土,星空,以至苍穹之上拥有无限诡秘的极广领域,都无法避开时间的统治。
大能者避不开,何况此时的姜刺?
理想很高远,野心令人称赞,但她是自信,不是轻狂,大道漫漫,行于寸缕之间,她得先慢慢长大,然后才能只手摘星辰。
能把自己平平顺顺地养大,就是特别出色的起头。
无独有偶,姜韵也是这样想的。
在外人看来,姜韵爱其女,到了溺爱的地步。
满月的当天担心四方往来的宾客吓坏她稚嫩鲜活的娇女,干脆免了这一环节,谢绝闲客,关起门来单独庆祝。
当然也有说她之所以如此,是新生的婴儿打出娘胎便体弱多病。
有人想求证,奈何姜家内部上至主子,下至打扫的仆役,嘴严如蚌壳,密不透风。
外面的人想登门,打得多是借贺喜求正主开路的主意。
他们为闲客无可厚非。
姜氏宗族老老少少一并被归作‘闲客’,很是让姜老爷子不高兴好多天,连带对‘孙女’的热络劲儿也少一大半。
他尚且不悦,宗族内其他的老古板乃至姜韵一母同胞的两位兄长,自觉颜面扫地,关起门来说了不止一箩筐牢骚话。
左不过是“外人归外人,咱们俱是一家子骨肉,忒生分了,难不成还防着咱连吃带拿吃穷她?”大差不差的埋怨。
姜韵乃实打实明白人,外人有所求,拉扯到最后大抵是你三我七,顶不行也得是利益平分,否则哪好意思求她出面?
但‘一家子骨肉’占起便宜来可不管你乐不乐意,受不受损,主打一个‘理不直气也壮,你活该欠我。’
连吃带拿算客气的。
铁了心自立门户的那天起,她就不想惯着这群人。
遑论羽翼丰满的现在?
她一个“不行”,再一个“不准”,连发两道令,杜绝自家人擅闯满月宴,搅扰她和孩子得之不易的清宁。
意思表达的很明确——我请你们来,你们来了,我大概欢喜。我不请你们,你们来了,简直讨人嫌。
冷情冷性,财权大握,无怪老爷子和底下的人破防至此。
单揪这点她就赶超老姜王十八条街。
还是笔直宽阔、南北向的天街。
上一世姜刺身为嫡公主、三十岁姜王辛苦得来的第一个子嗣,刚满月,成了姜王‘澄清’自身能力的可怜棋子,没几天折腾病了,始作俑者一而再嘀咕她不中用。
前世生来体弱是上上世大战异兽潮,遭同族背刺受伤过重留下的隐患。
第三世做人还能弱不禁风,只能归于剑灵灵体太强,灵气都用来筑造灵基,维持这具身体不败。
再多的,譬如修行道一穿梭时空从各世界搜刮来的功法。
远不到时候。
长大是一件怎样用心经营都不为过的事。
百日转瞬即至。
满月没办酒宴可以说爱女甚深,不忍小娃儿受惊。百日宴再不办,实在说不过去。有头有脸的人家,家中添一人口,当大办特办的喜事,没见藏着掖着的。
藏,往往意味着有鬼。
春四月尾巴,靠灵丹妙药休养好的姜韵大大方方邀亲朋好友齐聚广月楼,庆祝乖女百日。
广月楼。
渡安郡最大最奢华的酒楼,也是姜韵闯荡帝都,衣锦还乡后置办的第一处产业。
四月二十八,从天南地北赶来的名流、豪商现身广月。
姜家主根基深扎帝都,此行帝都来人居多,来头也最大,向来深居简出的悯月郡主为赴友约,早一月启程,不紧不慢抵达渡安郡。
她人一来,姜家主三字的含金量水涨船高。
广月楼一眼望去人头攒动。
姜刺灵魂蜷在奶娃娃柔软娇小的肉身,身子裹在银红色襁褓,被悯月郡主稳稳当当抱着。
“真好看,比釉釉你还好看,起名了吗?”
公众场合教她一语道破小名,姜韵丝毫不恼,面容温和:“大名还未,生她之前只得了一个乳名,唤作阿赐,赐福的赐。”
一旁的姜老爷子嘴唇微动,上前半步,便听——
“嗯……你是孩子娘亲,名字还是你来想吧,我就不献丑了。”
明眼人一听就知悯月郡主是在谦虚,谁不知道这位郡主少时可是与太子、诸王拜在同一老师名下,才华自是没得说。
姜韵笑笑:“行啊。”
哪里行了?
姜老爷子气得胡子直颤,他是阿赐亲祖,乳名他就不争了,起名这样的事,不该由他来做?韵韵到底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姜刺余光一瞥,瞥见老爷子涨红的脸皮,心下啧了一声,这对父女有故事呀。不过她的名当然要由她起,谁争都没用。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气氛推到热烈处,管家躬身行来:“家主,凛哥儿留在帝都的人派人登门献礼了。”
此话一出,悯月郡主的脸彻底沉下来。
帝都那边稍微有点人脉晓得内情的宾客当即住了嘴,抬起头,眼里神色变幻。
徒留姜氏宗族这边压根不晓得出了什么变故,只知管家口里的“凛哥儿”是姜韵招的上门婿。
姜老爷子没见过女婿本人,但见过画像,梅花树下少男长身玉立,眼目存情,仅仅一幅画像就让人见之不忘、惊若天人,更别说要是真人得是何等风采。
他一直期待女婿回来与他对饮三杯,然而没等到人,等到的是女儿诊出有孕,不到三日,休了乖顺温良的凛哥儿。
从头到尾没一桩是他弄明白的,家中相看好未来女婿的人选,韵韵偏不要,口口声声说要自立门户,不嫁人,要招上门婿,父女关系一度闹得僵硬。
后来为求破局姜韵出走渡安郡,孤身一人前往帝都,竟真闯出别人不敢想的名堂。
再后来回渡安郡建立广月楼,没半年,又走了。
三年后突然传来招婿的消息,然后招了,怀了,休了,生了。
乍然听到关乎女婿的只言片语,姜老爷子心绪激动,没留意悯月郡主和正主姜韵前后冷沉的神情。
“奉公子之命,前来贺姜家千金,百日之喜。”
哦。
是那个早被休了的便宜爹的人。
姜刺眼皮轻撩,仗着在郡主怀里占据得天独厚的好位置,看清来人献上的贺礼。
巴掌大的玉盒。
不似凡物。
“打开。”
来人状若恭谨地看了前主母一眼,仿佛断定玉盒打开会令在场所有人,包括出身皇族的悯月郡主大吃一惊。
公子走都走了,走时还惦念身在母腹中的胎儿,特意留下贺礼。
真真是慈父。
今时不同往日。
他们公子再不是巴望女人讨活的赘婿,或许,这正是公子走前留下贺礼的初衷。
走狗的走狗自认窥破主人的心迹,自得一笑。
玉盒开启。
珠光宝气。
等着看好戏的道一气得险跳脚:“什么嘛,看他的模样还以为多了不得的好物,原来是避尘珠!”
姜刺:“避尘珠?值钱吗?”
道一:“狗都嫌的破玩意!”
姜刺:“……”
破玩意,狗都嫌。
送我?
我怒了。
对见惯好东西的三千零一来说这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但在凡俗界,抛出一枚避尘珠能让权贵抢得体面尽失。
不提避尘珠本身妙用,珠子背后象征的意义才更珍贵。
天人。
虽然那边来的尊者自称“修士”,但清凤一朝还是更习惯“天人”的叫法。
昔日柔情似水百依百顺的美貌少男,谁能想到他有大福运能入姜韵的眼?
谁又敢去想,他后面还有更大的运。
以凡俗之身去够天。
够到了。
这枚避尘珠就是他的回答。
是他敢于离开姜韵,拿到那一纸休书,天高任鸟飞的底气。
锦绣前程在望,再是深情,也得悔。
百年一次的摘星礼上,薛凛本没有资格出现,偏生一副绝好皮囊,撒娇卖乖,哄得姜韵带他出席。
席间明皇有意为太子铺路,请天人收徒,传下一二法门。
未曾想,测灵盏一出,成就的不是有备而来的太子。
而是姜家小婿。
悯月郡主恨极这男人的两幅面孔,一朝平步青云就要踢开妻主,全然不顾釉釉对他的护卫之情。
也不想想,若无釉釉的严防死守,这位面若好女的凛哥儿早被京里某些人吃干抹净、折磨至死,不然轮得到他一步登天?
早先无情无义,这会装甚有情有义的慈父?
真是小家子气。
她在这义愤填膺,姜韵不说话,轻拍她手背,转而递了道眼色,手下有见识的能人一步踏出,毫不避讳检验避尘丹真伪。
前来献礼的大掌柜脸都黑了:荒谬至极!难道姜家主怀疑公子送的是假货?
足足检验一刻钟。
“是真的。”
“收了吧。送客。”
“!”
帝京玄珠阁大掌柜志得意满而来,窝窝囊囊而去。
留下的宾客们眼睁睁见姜韵随手将避尘珠扔进金丝囊袋,一时呼吸收紧,被她举手投足展露的淡然气魄所震撼。
那可是有钱都买不来的避尘珠。
天人所赐!
……
“去查,薛凛现在修行进度。”
百日宴结束,姜韵抱孩子步入暖房。
悯月郡主敛衣坐下,自顾沏茶:“登天者难窥。即便你有不一般的门路,但薛凛不好查。你在怀疑什么?”
“怀疑他有没有心。”
姜刺暗暗一叹,坏心有,善心嘛……
那必须是没有啊,倘有,也不会请师长在未出世的胎儿身上下死咒了。
段评已开,猫猫比心.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