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进速度比赵大鹏说的要快上许多,顶多半个时辰,他们就得以见到不远处的青桥镇。崔晓遥望,只觉得肚子又咕噜噜地响了起来,一上午只吃了两个包子,他又有些饿了。钟鱼也饿了,小孩儿总是饿得快,何况她连番受过几次惊吓。
“赵大哥,这镇上可有食肆?”崔晓扭头一问,却见赵大鹏有几分犹豫。
这问题又有何难?
赵大鹏说道:“几位有所不知,我常往来村里镇上送些蔬菜。大约是从四五日前,我也说不准是哪一天,镇子上的食肆便叫一帮江湖人给占了。”
“他们占便占,我们只吃些东西,不会多生事端,赵大哥放心。”李惟清温声说道。
镇子上只有一家食肆开着门。
这食肆的名字倒也随意,开在青桥镇,便叫青桥食肆。
李惟清面向门口,崔晓与李惟清面对面,身旁坐着钟鱼。这小孩今日沉默得紧,只闷闷吃东西,怕还是昨夜有些吓到了。
崔晓点了蒸饼,李惟清要了胡麻饼,给钟鱼点了碗馄饨。乌刃什么也没要,见他们几人坐在店内最里处,便在门口寻了张桌落座。这人怪事怪言半日下来就已有了一箩筐,不吃饭也不算什么,崔晓嚼着饼,有吃的在手,又隔得远了,也暂时不去找话。
与赵大鹏说的不同,这食肆里最像江湖人的就一个乌刃。
可乌刃为何一直盯着店掌柜看?
崔晓原以为那掌柜的有何奇怪之处,但自己细细瞧了,只觉并无异样,是再正常不过的平头百姓。直至钟鱼都将馄饨全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将最后一口咽下,店内都并无任何异常。
他觉得大概只是这人又犯了什么毛病,便没与李惟清说。
李惟清不会武功,对于视线或声响自然没有习武之人敏感。崔晓虽常年习武练得耳聪目明,可暂时空有外功,他也比寻常人觉察得远不太多。钟鱼尚年幼,便是能听见,也不会多想。
是以,只有乌刃一人察觉,这食肆外来了两个习武之人。他却暂未出声,一是未知其人身份,二是他瞧着食肆掌柜颇有几分眼熟,像是百馨坊安插的下线。
若是如此,他便不该声张,也不能叫人看出钟鱼是何人。
但任何事情总是容易发生在意料之外,无论在哪里,江湖、战场,抑或是朝廷,敌知己而己不知彼的事情太多。乌刃在上述情景都走上过几回,现在遇上一次也并不算倒霉。
是一轮扁担,倏时砸至他面前。
这扁担并非什么好木料,不过是寻常百姓所用之物,因而未引起过任何人注意,也因此,它直直砸去,便如抽丝剥茧般崩裂开来,露出其中一点赤色——这其中居然藏了把窄剑!
乌刃抽刀一横,刚刚格住,便见掌柜向李惟清一桌扑去,心道不好。他立时出掌,推了身后木桌一把,使之翻飞而起,将掌柜砸了个人仰马翻。
这一番变故,比之先前崔晓经历的任何一场都要突然。他下意识地抢先护住钟鱼,抬头一看,只见李惟清才慢条斯理地塞好水壶,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一位飒爽少女正持上那赤色窄剑,同乌刃冷冷对视。
她看起来尚小,年纪与崔晓差不多大。
随即,忽有年迈老者的呵呵笑声忽然响起,那声音慈祥却飘忽不定,叫人分不清这人究竟在食肆内还是外。乌刃刚刚收掌,听了这笑声,忽地向后急退,直至李惟清几人一桌旁才堪堪停下,可他的斗笠与面具仍是成了两半,落在地上。
这一切不过是在几息间,崔晓恰正转头要看是何变故,恰巧看到乌刃面目。
乌刃皮肤实在是苍白,显出一种病态。他的脸上有十分显眼的两道疤痕:一道极长,自右额头穿过右眼,一直划过鼻梁,延伸到左下颚。另一道与之在左脸相交,一头险险触及左颧骨,一头划过嘴唇。
倘若能够抛去这两条伤疤,他长得着实不能算差,五官立体,轮廓硬朗。可这两道伤疤虽然不算过分狰狞,但也着实说不上哪里好看。
他的嘴正紧紧抿着,神色严肃又刻板冰冷。
崔晓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了为何乌刃右眼转动不敏。
李惟清抬眸一瞧,便看出这人正在恼怒。却不知他怒的是谁?显然不会是刚收起水壶的李惟清,也不会是尚无内力的崔晓,更不会是被吓一跳的钟鱼。
他们顺着乌刃视线看去,只见食肆门口多了一名打扮得英姿飒爽的姑娘、一名慈眉善目眯眼笑着的老尼姑。这二人瞧着倒像是正派人士,先前乌刃那句话说得也极轻,除了张瑶古巧二人怕是无人听到。
但他们很快便知道,这二人居然也是百馨坊的人。
因为古巧呵呵笑着说道:“钟慕太过糊涂,她来当坊主,是要葬送百馨坊。”此前,她还尚且像个和蔼可亲的老人,但她说完这句话时忽地睁开了双眼,任谁都能从中轻易看出一股阴诡狡诈来,“不如贫尼来拼好简令,换个名正言顺的坊主。”
崔晓怀中抱着钟鱼,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行动,却在古巧说话时叫乌刃暗暗于背上击了一掌。他此番动作极小,崔晓都未曾反应过来,于数十步开外的二人自然也注意不到。
这一下简直不明不白,崔晓猛地抬头刚要呛声,却惊诧的一怔——这一下是给他将穴道冲开,将点穴解了。
李惟清纵使不会武功,可看崔晓整个人突然透出的精气神也能猜到几分。他思考得极快,几乎瞬时便得出结论——乌刃想他们先带着钟鱼快走,乌刃的任务,怕是让钟鱼活着比将她带回百馨坊更为重要。若非如此,杀手又怎么肯将煮熟的鸭子放手?
思及此处,他便站起,略一拱手道:“既然是诸位私事,我等便不多叨扰。”
他们与乌刃分了极远的两桌坐,门外二人当然不会知道他们与乌刃有何关系。食肆内的客人该跑的跑,该吓晕的吓晕,唯一一个能指出他们的掌柜还被桌子压着,没能挣扎出来。
此刻,虽稍慢些,但崔晓也想明白了个大致。反正他只是要与李惟清、钟鱼二人去清烨山庄,此刻不正是个带钟鱼从乌刃手下溜走的好时机?于是他不用李惟清示意,便也站起,抱拳笑道:“叨扰叨扰。”
可待二人行至门口,张瑶与古巧却并不让步。
钟鱼将面孔埋在崔晓怀里,古巧见不到,但小孩的身量做不得假。
“贫尼见几位小友面善,觉得有趣极了,不如都留一留吧。”古巧不说留的是什么,又将双眼笑眯,伸手成爪便要去捉崔晓揽着钟鱼的手臂。却见崔晓运起内劲,脚步一闪,仍是笑容以对:“不善不善,叨扰叨扰。”
古巧显是没想到会叫崔晓躲过,稍怔一下,入店时她分明仔细看过,这人并无内功在身才对,也不知为何这少年突然会了武功,可这并不妨碍古巧再度伸手留人。
崔晓虽仍以笑脸相对,可背后却冷汗淋漓,他知先前能躲不过是这尼姑存了轻敌之心,他双手抱着钟鱼没法拿剑,地方又窄,下一抓恐怕是难以躲过。
只听“锵”的一声,人手肉爪与刀相撞,竟然发出仿佛钢铁相击的声响。
在场只有一人能于此刻出刀,那便是乌刃。
定睛一瞧,只见乌刃仍持单刀,突身一挡,隐隐将李惟清几人遮在身后。没什么时间感慨日前敌人竟在此时挺身而护,只听乌刃向李惟清低声喝道:“从速!”
崔晓一手拽上李惟清,一手揽着钟鱼,施展轻功,是向车行而去。按理来说,带着二人还要施展轻功是极难的,因而崔晓闭紧了嘴,没有分出心神说哪怕一句缓解紧张的玩笑话,几个起落便跃出老远。
他的内功恢复,经此一遭只觉得更加耳聪目明,尚能听闻身后食肆古巧悠长的笑声:“乌刃,贫尼今日倒要看看你守着刻板的规矩,又要如何对付我与张瑶二人——”
古巧所言回音悠远,乌刃冷声与其对峙,却只叫眼前二人听见:“你们已然叛出百馨坊。”
“噢?为百馨坊除害,也算是叛吗?”古巧好似胜券在握,志得意满,也不吝啬两句话的时间。
乌刃未答,刀芒一闪,手臂一震,以螺旋劲将刃送出,直冲古巧要害。
青桥镇上的居民好像都忽然不见了一般,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好在崔晓带着钟鱼李惟清步至车行时,车行还未关门。这本该夸赞车行老板胆大,是件好事,可如果车行内正有两群江湖人干架,那便不大好了。
急停于车行外,探头望去,只见十来名汉子,正扭打在一起。车行老板显是无辜受牵,正面色发白,躲在个角落,也不敢出言制止。
李惟清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两日实在颇为波折,事端频发。
恐怕这就是先前赵大鹏口中的那群江湖人,只是不知他们与先前那尼姑是否是一伙儿的?崔晓想了想,抓来李惟清的手,将之放到钟鱼手上。这般小手紧握大手的场景其实略有好笑,但也没人管顾,崔晓说道:“他不会武功,钟鱼保护好他,好不好?”
钟鱼认认真真地点头,崔晓独自冲进了车行,只留李惟清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