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晓觉得晏仪萧的乐音与紫金山上阿秋所吹的那曲自谦似有相像——即便一人的演奏犹如天籁,一人的糟蹋乐音,几乎没有一个曲调能听。他下意识的如此觉得,却转念一想,或许是他不通音律,因而才觉得二者类似吧。
“适才我听乐音中断,不由自主的觉得心气浮躁,怒上心头,前辈可否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崔晓忍不住问道。
晏仪萧虽然一贯表现的风雅,也出身于文书世家,但显然对于用餐礼仪并不怎么太讲究。他将口中的烩羊肉匆忙嚼了几口咽下,立即答了崔晓的问:“我以乐音为引,挑动的正是你的心气,在笑锦诀下觉得情难自抑,这不奇怪。”晏仪萧顿了顿,出手轻点他几处穴道,“若再遇相似功法,可按此行内功相抵,护住脏器,平复经脉异样,便可无大事,你且记着。”
晏仪萧刚一说完,他与崔晓二人便同时一顿,转头向湖边看去。李惟清虽未听见什么声响,但也毫不着忙,缓缓扭头随二人一同看去。
湖边正有一人沿着湖岸走来,待他走得近了些,便能清楚见到,这人留着两撇小胡子,头发整齐的束起,整个人显得精明干练,一丝不苟。
晏仪萧面上未显讶异,只道:“二弟,出什么事了吗?”
来人原是晏仪萧的二弟,晏宿。
晏宿此人在江湖上名声不大,武功也不高,只在诗词作画上颇有天赋,倒是曾入朝为官,在长安有些名望。当晏仪萧从江湖归隐时,晏宿也辞官归乡,兄弟二人在紫金山修建起这么一座清烨山庄。
李惟清知道晏宿其人,却是第一次当面见到,便觉这人如他词画一般干练。
晏宿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依然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却说:“没事便不能来见大哥吗?…….这二位是?”
晏仪萧道:“这二位是来参加婚宴的客人,我请他们在此一观风景,二弟可要一同?”
他虽如此说,却不像真要邀晏宿上雨亭同坐,李惟清瞧着,觉得他们兄弟二人间也并非像传言之中和睦非常、毫无嫌隙。晏宿显然也听得出,他虽然瞧着刻板不知趣,却十分顺畅地接道:“我只沿着湖畔走走,便不打扰大哥了。”他说着,便也当真绕过雨亭,沿着湖畔接着向前走下去,不大一会,便再见不到他的身影。
“愚弟素来喜欢沿着湖畔散步,二位见笑了。”晏仪萧像是丝毫未在意晏宿是否走远,只借此向李惟清说道:“二位若不嫌弃,可在此继续一观风景,或去庄中花园瞧瞧。在下还有事要办,耽搁不得太久,便先行一步。”
这兄弟二人一前一后从雨亭离去,亭子中便只剩了李惟清与崔晓二人,晏仪萧的琴、糕点与烩羊肉仍摆在桌上,未再动过。崔晓对于那琴大感好奇,李惟清却对此无甚兴趣,反而对两盘食物兴趣较大。
擅自动人东西显然是一件非常没有礼貌的事情,因而崔晓虽然想上手一试,却也没有真的对其动手动脚,而李惟清则拿起块糕点放到鼻尖轻轻一嗅,便将之掷于地面。
“师兄?”崔晓不理解,看着他师兄自怀中取出一块方巾擦拭指尖,疑惑地叫了他一声。
李惟清显然知道崔晓想问什么,擦拭完指尖后又将方巾叠好收起,方才缓缓答道:“这糕点上有毒。”
崔晓大惊,又想到先前被晏仪萧捏碎扔至湖里的糕点,几步冲到雨亭边沿趴着护栏向下望去,果不其然,几条死鱼翻着肚皮漂在水面之上。这糕点的确有毒,且是剧毒,晏仪萧先前想拿与他们吃,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崔晓回头看他师兄,想着些什么在面上简直一目了然,李惟清失笑,道:“晏庄主该是不知情的,若他想杀我们,在初见时那道乐音中掺上杀机便可,何必如此费事。”
“那为何又有人会拿有毒的糕点给晏庄主?…….一定是江仪,他是这山庄的管家,又要为佳贝柯一辉拿下清烨山庄。”崔晓面露愤慨,稍作纠结便道。
李惟清道:“这未免有些疑邻盗斧,但也不无道理,初见时他衣上挂着些粉末,想必便是自糕点上落下的。”
先前崔晓便想与晏仪萧说佳贝柯一家的事情,却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们毫无证据,晏仪萧未必会信他们。此事一出,他便想立即去追回晏仪萧,将有毒的糕点放在他面前充当证据,告知他湍族人的阴谋。
李惟清却扯住他衣袖,道:“别急,虽然这糕点上有毒,可盛烩羊肉的这青玉盘子上也有用过药粉,你且等我瞧瞧。”
烩羊肉气味较大,但这青玉盘子上的药粉并非近期涂上,已凝结作些许呈白色粉末状附着在盘子之上,若不细看,倒像是盘子本身的纹样。李惟清将药粉刮下一些,崔晓也不清楚他是如何确认的,只听他道:“……糕点上下的是剧毒,这青玉盘子上却是解药。崔晓,我们先不急于一时,有人要杀晏庄主,又有人要救晏庄主,只怕我们贸然搅局才会坏事。”
崔晓惯来能听得进李惟清的话,虽然心底仍有焦躁不安,却道:“好,那我们接下来做些什么,师兄?”
“晏庄主多次提过山庄花园,我们不如再去瞧瞧。”李惟清稍作思量。
崔晓并无异议,二人便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路上杂役面对两人也不显得稀奇,想必近来也是已经瞧惯了各样的武林中人,而庄内先前被雨水浸湿的婚宴装饰也大都已经更换。
这一路走的比来时快上许多,二人不一会便又到了花园之中。
这花园像是刚被打扫过一遍,先前二人所见的稍许泥泞被整理得当,地上散落的花瓣已经被扫到花园角落,堆成一个小堆。两人向花园里走去,一直走至他们与钟乐相遇的那条小路,崔晓余光向旁一扫,便即刻顿住。
钟乐显然也发现了他们二人,正向他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崔晓当即便拉住李惟清,这条小路不远处便是一间建在角落的小屋,钟乐正趴在屋顶,向他们二人招手。李惟清向崔晓点点头——他自个儿当然爬不上去,示意崔晓他自己上去便是,他且待在原地便可。
崔晓三两下悄无声息地翻上小屋屋顶,趴在钟乐旁边,以极小的声音问他:“做什么呢,趴别人家的屋顶上可不像在干什么好事。”
钟乐向旁边挪挪,让出一块地方来,也以很小的声音回复他:“你且自己看看。”
崔晓把自己挪到钟乐让出的位置上,发现钟乐面前的正是一块屋顶上的缺漏,他向屋内看去,发现地板上没有任何雨水痕迹,这处缺口也并不陈旧,想必是钟乐自己动手搞的破坏。他抬头刚想再对钟乐说话,便听屋内忽然传来了动静,是一女声:“……你为何如此说?”
这块缺口的位置选得太好,二人一齐向屋内看去,只见一名女子正缓步走来坐在桌边,又有另一男声道:“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
这声音崔晓较为熟悉,他一下听出,这正是江仪。
江仪怎么会在此处?他不是应当正在筹办婚宴事宜吗?
江仪接着道:“你并非不明白我的心意,却不愿与我一同出逃,想必也是因我并非是中原人吧。”
崔晓睁大双眼,忍不住猜测起这屋中女子究竟是何人,难不成这江仪另有心上人,因而实际不愿与清烨山庄的晏大小姐成婚?
那女子又道:“我并非……唉,你要如何想,便如何想罢。”
屋内一时沉默,崔晓便抬头与钟乐悄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刚趴这儿不久,你问我,我问谁去?”钟乐道,“这男的好像是清烨山庄的管家,我来时他便已经在了。”
钟乐话音未落,忽听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却是江仪方才离得近了不知要对屋里那女子做些什么,女子似也有武功在身,手臂一扫,将桌上茶杯一扫而出,击中江仪,令他后退两步,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江仪,你明知我并不想与你成婚,又何必让晏仪萧将我囚在这花园小屋,此时却又假惺惺地来问我是否要一起逃到清烨山庄之外?”女子的声音隐含怒气,她站起身来,又道:“你又要逃些什么?江仪,你不是中原人这事我从未与阿耶说过,我是知你心意,可也未曾做过什么令你误会的举动,甚至已明言与你说过此事,你……”
她是被晏仪萧囚在这小屋之中的?可既然如此,晏仪萧又为何向崔晓与李惟清频频提起这处花园,好似很想他们来逛上一逛似的?
崔晓正听得大惊失色,就听江仪在屋内道:“晏仪萧将你软禁在此处,并非是我出的主意……但一起出逃,却是他今日暗示的,晏婷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