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晓没有失手,砍骨刀已经顺利地到了他的手中,厨子也已坐在了炊房的凳子上歇息,惊魂未定,直到崔晓将那柄刀在桌案上放好,尚才缓过神儿来。
孩童被崔晓提溜着衣领在空中扑腾,崔晓离近了看他的面貌,仍觉得他简直长得和钟鱼一模一样,就这般提着衣领问他:“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被这样一问,孩童反而忽然放松下来似的停止扑腾,垂着手脚,笑道:“钟乐!”
崔晓与李惟清对视一眼,相同的姓氏、相似的容貌,很难说钟鱼与钟乐一点关系也没有,但花伊未向他们提过还会有这样一个人。
“先将他放下吧。”李惟清向崔晓道。
崔晓将钟乐放下,钟乐像是无缘无故忽然知晓了这两人并不会对他不利,竟也未跑,他在地上站稳,哼了一声,直言道:“合该如此,那么紧张做些什么,我不过借来菜刀用了一用,又未当真做下些什么。”
“我且问你……刀,能用来做什么?”李惟清蹲下问道。
这个问题倘若拿去问厨子,他会说能用来切菜;去问屠夫,他会说能用来割肉;去问官府,会有人说能用来缉拿罪恶;去问士兵,会有人说能够保家卫国;去问江湖上的侠客,大多会说,能用来捍卫心中正道。
而钟乐丝毫也不犹豫,那张与钟鱼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仍嘻嘻地笑着,竟说:“能用来杀人。”
李惟清竟也点点头,道:“你说得对。”而后话锋一转,“但刀并非只有一个用处,如何使用刀,是人的选择。何况,这是把用来做菜的刀。”
钟乐犹豫一二,只考虑着杀了人的菜刀还能不能切菜,不服气道:“我也有自己的刀,我可以用那把匕首,这样一样能吃到干净的菜。”
李惟清又点点头:“是啊,但没了厨子,又有谁来做饭?”
钟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最终只得负气一跺脚,认输道:“或许我不该拿菜刀威胁要杀厨子,这里的菜很好吃。”
崔晓在旁听得几乎瞠目结舌,没看懂这是个什么逻辑。李惟清说话时音量很小,厨子虽与他们同在一个屋中,却断然听不清李惟清在与钟乐议论何事,只听清了钟乐毫不遮掩的几句回应,不由得又抖上几抖,险些径直从凳子上摔下来。
这炊房他算是待不下去了,厨子从凳子上站起,盘算着怎样悄无声息地从这些武林中人眼皮子底下溜走——这当然不太可能,他刚一站起,三道目光便齐刷刷地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厨子踌躇片刻复又坐下,崔晓瞧他也不似先前那般害怕,便顺势问道:“这位掌勺,庄里人怎么这么少?”
厨子是个胆小的,便是崔晓这般俊朗和善的少年郎也令他惧上几分,他立即便道:“晏大小姐要出嫁,庄里人手都被管家派去布置准备婚宴去了,庄里就连厨子,也只剩了我一个。至于参加婚宴的贵客们,俺一个厨子哪里能晓得。”
便是如此,又何至于一个人都未曾见到?崔晓忽又想起他们这儿的管家现在是佳贝柯一辉的大儿子,化名江仪,觉得这事说不定与佳贝柯一家原本的计划有些欢喜。
现下并非是将这种事摊开说的好时机。
崔晓晃晃脑袋,随口问道:“那你可曾在庄里见过一个叫做桓温佘的人?”
厨子想了一会,才说:“俺就搁炊房做饭,哪儿晓得贵客的名字?不过,这些个来参与婚宴的贵客约是都住在庄内别院中,俺觉得少侠不如问问那些个侍女。”
这个主意也不坏,崔晓一是姑且了解一下清烨山庄的情况,二是让厨子冷静冷静,免得惊吓过度,当真落荒而逃。
这显然是有些效果,厨子显然已没有先前那般紧张。而钟乐唯独听了李惟清的话,蹲在后门附近,将扣翻在地的盔子翻过来,以他的身长难以够着桌案,于是他便稍一用力,将盔子扔回了桌上,盔子里的菜因着他不肯去捡,便依然堆在地上。
盔子竖着立在桌案之上,钟乐嘻嘻笑了,自己拍拍双手,鼓几下掌,自觉干得不错。李惟清跟着鼓两下掌,也不将盔子纠正,向钟乐问道:“你家大人呢?先前怎独自在花园玩耍?”
钟乐皱皱鼻子,对这个话题不大情愿,却依然说道:“他们?他们可没空陪我玩,连娘都不怎么搭理我,阿……阿……呃,肯与我玩的人又没来这山庄,我当然只好自己寻些开心。”
“你先前又对钟鱼这名字反应很大,她与你年岁差不太多,你认得她吗?”李惟清又问。
“不,只是阿……阿娘与我说过,说我与名叫钟鱼的人长得很像,若有人将我错认成她,需得快些逃跑,因为她身上有样东西,许多人都在争相抢夺。”钟乐认认真真地回答,“若你们早说只是要问人问路,我又怎么会跑?”
李惟清点点头,状似附和地对钟乐道:“也对,那你这般乱跑,他们也该担心起来了,我们将你送回你所暂住的院子,可好?”
“用不着,他们忙着百馨坊在清烨山庄的事,才没空管我哩。”钟乐做个鬼脸,吐吐舌头,随口应道。
李惟清一愣:“百馨坊也在清烨山庄?”
崔晓正想再问上一问,炊房的前门忽然又开了。
门发出细微的声响,屋内四人一齐向门口看去,只见门缓缓而开,走入炊房的正是先前为崔晓与李惟清上菜的那位侍女。
侍女先向他们稍稍欠身,对于他们为何会溜达到炊房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只向厨子问道:“戴叔,麻烦你备的烩羊肉如何了?”
烩羊肉并不难做,侍女来的时间本该是恰好能将菜取走,先前让钟乐这么一搅和,早该做好的菜当然是半点都没完成。可钟乐本人还在一旁,厨子也没敢抱怨,只道:“快好了,快好了,一会俺直接把菜送去便是。是庄主要吃的早膳,是吧?”
“麻烦戴叔了。”侍女点点头,道,“需用庄主一直在用的青玉盘子,盛好送去雨亭便是。”
说罢,侍女方才转向李惟清与崔晓,又道:“二位贵客,先前庄中人手短缺,多有怠慢。现下庄中侍从已陆续归位,倘若不嫌弃,可前去悯义楼一观曲艺。”
李惟清看似对此兴致缺缺,缓缓走至崔晓身旁,方才问道:“崔晓,你对此可有兴趣?”
崔晓与李惟清已有些默契,即刻道:“呃……有兴趣!师兄,不如前去瞧瞧。”
“二位若想,可随我来。”侍女丝毫未觉有何异样,略一欠身,便准备为崔晓与李惟清领路。
李惟清早知她会如此,便道:“不麻烦姑娘,我们二人慢慢寻过去便可,清烨山庄风景秀美,这也未必不是一桩乐事。”
侍女便又转回身来,道:“贵客所言极是,是我冒昧。”
她侧身将正门口让出,崔晓便跟着李惟清从正门走出炊房。他们两人一走,炊房中就只剩下厨子、侍女、钟乐三人。厨子已经开始专心致志地制作烩羊肉,而钟乐站在炊房后门处,眼看崔晓与李惟清走得干脆,他不满地哼了一声,便打算自后门再翻墙溜回先前的花园。
这花园他也是今早方才发现不久,趁着没人管他才得以满地打滚随便玩玩,若不是清烨山庄的鸡鸭鹅狗都因庄主不喜太大气味而关在庄子之外,他非得招鸡惹狗玩得清烨山庄鸡犬不宁。
只是他刚打算动弹,侍女却先他一步,她迈过地上的菜,速度不慢的拦在他的身前。
李惟清一走,钟乐又没了先前那点好相与,他不知侍女要做些什么,便停在原地,恶声恶气道:“干什么?我还打算去玩,你为何要挡住门?”
侍女不答,她只弯腰,取出一张绣花帕子,将钟乐面上的污泥一点点擦净,随后才道:“少坊主若暂无事可做,不如且随我来,清烨山庄的糕点尚算可口,我们可取些来吃。”
钟乐对此当然不会反对,孩童总是会对香甜松软的糕点感兴趣,他即刻便不惦记好玩的花园了,语气稍缓,笑容满面地说道:“好呀,你带我去。”
他们二人再一走,炊房中就只剩了厨子,烩牛肉尚在锅里,他却未守在锅前。他打开装放餐具的木柜,这柜中盘碗摆放整齐,唯独一只青玉盘子、一只白玉盘子单独存放,厨子后背冷汗频出,犹豫再三,将侍女所说的青玉盘子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