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干吗要去管这些闲事?”颉莱刻问道。
蒲悠在他身旁,闻言没有理会,心想:因为他总是想努力让事态变得更好。……方才那老家伙回首一望,应是瞧见了我们,但她不知晓我们究竟是谁、所为何事,最多认为是镇中为恶者的同党,倒也无碍。
接着,又静了片刻,方才说道:“方才我们去村子遗址看过一遭……”
“什么遗址!”颉莱刻打断了她的话,嘟囔着,“就是块大荒地……如果不是你带我瞧过了地底下的东西,我绝不会相信这里从前还有个湍族村子。”
蒲悠叹了口气,勉强提起了点耐心:“监安司干过的好事,上一任……也是第一任监安使桓直,他为‘大局’帮忙遮掩此事,否则就凭干下这等混事的当时的海州刺史张儒?他没法把事情办得如此干净。”
虽说既想问张儒是谁,又想问大局是什么,但颉莱刻一怔,首先疑惑道:“啊?第一任?但监安司不是自安、史之乱伊始便已设立的吗?”
“监安使是使职,此前这个位子叫掌监安。”蒲悠的耐心耗尽了。她在说话之时,双眼一直未曾从崔晓一行人身上离开分毫,此刻见他们已然进了屋子,便道:“我们跟上。”
颉莱刻却还在喋喋不休:“我们跟上又做什么?这么说来,桓温佘还算是你半个仇人呢?你都已经知道我是为了给他办事才与姐姐来到这里的了,怎么还肯又带我去看过村子遗址,又让我现在跟着你?要知道……”
话说一半,蒲悠伸手一点,封了颉莱刻哑穴,让他将没说完的大半段话都憋回了嘴里。
如此一遭,颉莱刻立即摆出了一副郁闷的表情,只能闭嘴自窗子往屋中去瞧。他们二人一坐一站,已经位于崔晓一行人刚进去的屋子对面的屋顶。蒲悠心知宁未迟已然知道他们的存在,这镇子当中的其余人又多是不通武艺者,无甚威胁,若游荡在镇中的江湖人恰巧过来,也正好随手打发了。如此,藏匿身形着实没什么必要,便大张旗鼓地站于高处。
颉莱刻看得屋内之人,便欲张口说话,然而嘴巴一开一合,半点声音也未能发出,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蒲悠点了自己哑穴,一翻白眼,放弃了讲话。
蒲悠也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一反先前与崔晓相处时的多话爱笑。
她也正同样看向屋中,自窗子便可窥见,屋内现下共有五人,一壮一瘦两人位于左侧,是付粼与印围,右侧则是刚进屋子的崔晓、赵微、宁未迟三人。
赵微不会与人斗嘴,进屋方义正词严地说上一两句,便被几句无赖话一压,败下阵来;崔晓却将俏皮话玩得顺,与付粼说过几句,险些让她直接气急败坏地举剑便斩;印围便在这时动作微小地将袖中软挝甩出,小小阻了付粼一下。这些蒲悠与颉莱刻二人在旁看得一清二楚,其中细节,身在屋内的崔晓几人却断然难以察觉。
颉莱刻的哑穴中途便已被蒲悠解开,他老老实实地闭了会儿嘴,此刻问道:“他们抓的人质呢?那什么……季发?”
屋内确确实实只有五个人,按镇民所言本该在此的季发不见踪影。自进屋起,崔晓先是一怔,随即便在四处瞧探,愈发焦急,显然是在担忧此人去处,担心自己是否来晚。
蒲悠道:“他们村子的确有这么个人,并非胡编,只是若要说起去处……我没注意,也的确不太确定。”
季铁匠一家在十来年前迁入镇中落了户,季发是他们家独女,已经及笄,今年十七。这镇子平和,无人张罗催办婚事,季铁匠也将季发留在身边,教学锻器,如今虽耗时更长些,但季发已能自己打出好用铁锅,俨然已独当一面。
如此一想,印围付粼二人将季发捉去,着实是件怪事。
照理讲,捉人质该拿柔弱者,易控制、好摆布,季发身量不小,长期打铁,劲力十足,为何会被印围付粼盯上?
蒲悠将此事与颉莱刻简略道来,他方才恍然大悟:“喔,那崔晓是早已想到这点,因此才在进屋之时,姓赵的没两句败下阵后,说的词儿便字字不离付粼印围二人特征,连夸带贬,意图激怒对方——我还当他仅是好斗,竟然是想从中诈来季发去向?”
二人这边正平静讨论,自窗户看去,屋内却已经兵荒马乱。
这兵荒马乱源于赵微——他与崔晓在屋中见不到印围阻了付粼,又时时警惕,付粼刚有个拔刀的势头,他便已反应过激地拔剑而出。这是把上好的软剑,约莫是出自歇春庄,利、薄、韧,赵微剑法上佳,付粼敌不过他,但印围软挝阴险,眼见便要勾其头颅,崔晓便在此时加入混战。
颉莱刻看得发笑:“崔晓为何不在起先便将他们制住?在我看来,他们这种人怎么能好好说得下去真话,打服再说也是一样。”
他将话说,却久久未得回应,抬头一瞧,却见蒲悠早已不在原位。屋内打斗激烈,没了蒲悠在旁制约,颉莱刻很想一个翻身闯进屋中,添乱也好、给崔晓帮忙也罢,总之动动手、刀上沾沾血。他的食指在刀柄上抽筋般抖动两下,最终被咬在口中,颉莱刻啧了一声,咬着手指,没有轻举妄动,左右辨认一番,便向旁侧屋瓦破损的方向追逐而去。
蒲悠并未离去太远,她依然是副游医打扮,身形很好辨认,正在河边。
稀奇,她回这河边做些什么?颉莱刻牙齿用力,指甲裂下一块,又被他随口吐出。河边树多,颉莱刻将手一攀一挂,尽量小动静地停在近处树上,看清境况。
河边除却蒲悠,还有几人,看打扮是镇中孩童,与颉莱刻年纪相差不大。来时,这帮少男少女正分作两队人马,吵得不可开交。
仔细听来,似是左侧四人正在指责右侧六人。个子高挑的女孩伸手指向对侧六人,声带哭腔:“季发姐姐虽然平素面上冷些,可待我们素来很好,平日多有照顾、玩的小玩意与零嘴吃食一样未落,你们为何要这样做!”
这听起来,倒是像我的姐姐。颉莱刻想着。
对侧的男孩梗着脖子冷哼一声:“谁、谁叫她偏偏要跟我们对着干!”
“只是不喜欢你喜欢的东西,就叫与你对着干了吗!……你、你……”
女孩憋了又憋,气得骂不动人,眼眶哭得通红。
蒲悠在他们说话时一直未行劝阻,胳膊伸在桥下,显然一直在摸索着些什么,此时随着一声闷响,忽而站起,立直身子,手中提上来样东西。颉莱刻抬目瞧去,便眼见了一具尸体,这具尸体想来泡得不久,未见浮肿,仍能瞧出原貌。
“季、季发姐姐……”女孩见了,彻底没了与男孩争论的心情,猛扑上前,将这具尸体认为季发。
尸体就像刚被从水中提起来的海藻,沉甸甸、湿漉漉,散发着一股腥咸的味道。随着女孩扑上前去,一截短绳自其腰间落进水中。
这就找到了?她怎么会在这里,这副模样?颉莱刻感到一种有如梦幻的不真实,他咬着指甲,继续去看去听,便见跟着这高挑女孩的另外二男一女三人早已接了话头,与对侧六人言道:“你们……你们便因此觉得,趁先前大家不知为何围拢至街上的时候,宋常带季发姐姐来此,又推她进水中是对的吗?!你们明明都知道,季发姐姐唯独不会水……”
“她学……学学不就会了,宋常又怎么知道就这么……”男孩声音减弱,自知理亏却偏还要嘴硬着口不择言,“再说,谁叫她竟然会不喜欢匕复先生的文章?匕复先生的文章可是已经在域外都广为流传了呢,她不喜欢……谁、谁知道会不会是原先上游的村子留下来的野种叛国贼什么的……”
在旁得以看得清楚,被指责的分明是六人中站在最后的男孩,他却一直一言未发、面上得意洋洋,就如此站于后方,眼露讥讽,眉头却又压低,不知是心虚还是快意。
随着吵架愈发激烈,颉莱刻愈发感到一股突如其来且源源不断的怒火被随之引动。他不明白自己的这种愤怒是从何而来,却知道自己现在只想将蒲悠提在手中的这具尸体推回水里、抑或扯得七零八落,然后杀死这个男孩,去找出一个真正的季发来——根据他们的说辞拼凑出的季发,怎么想也不应该以这副模样死在这里,所以这具尸体一定是虚假的吧?
——这般思忖着,颉莱刻咬断了指甲,拔出腰侧短刀,自树上一跃而下。他与面无表情、久久未言的蒲悠对视一眼,紧接着左手将季发的尸体施力一推,牢握于右掌的刀刃则裹挟罡风,直直向位于最后的男孩咽喉刺去。
有人可能发现章节不一样了!因为我决定把番外挪到完结再更新啦,不然感觉有点点奇怪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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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崔晓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