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人在离开垃圾站后并没有马上驶离E-12星,而是在中央政务局那边又住了几天,并在这几天里去了各个地方,几乎把整个E-12星都转了个遍。
梵迦四处找人打听他们一路上都做了些什么,得到的答案却是他们什么也没做。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好像对E-12星的军事水平和武器储备量尤为关注,在军工部和武器库待的时间最久。
梵迦借买菜之名借机来辛莉丝阿姨这儿打探消息,这会消息已经得到,他把菜钱用光脑转过去之后就准备回家了。
回去他要好好找桑普森问问,他那个人一向老谋深算,心里估计已经有谱了。
“哎小梵呀,你说我们这不会要出什么事了吧?”辛莉丝阿姨拉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走,颇为担心地问着。
梵迦拍拍辛莉丝,扬起笑脸安慰道:“不要太担心了,不会出什么事的。”
梵迦这人不爱说话也没什么表情,黑色刘海有些挡眼,皮肤病态的白皙,平时不是工作就是沉浸在光脑里,活脱脱一副与世隔绝的病娇美人样。
但只要是在这些打小就照顾他的叔叔阿姨面前,他永远都是阳光懂事又积极的样子。毕竟他无父无母,这些人就是他的亲人。
一回到垃圾站,梵迦就冲向了工作间,咚咚咚用力地敲着门,冷白的指节因为用力太猛泛起了红色。
“哎呦停停停,出什么事了小崽子。”桑普森打开门,工作服都没来得及换,手里拿着零件,无奈地开口道。
梵迦语速飞快地问道:“E-12星是不是要打仗了。”,说完便安静地盯着桑普森。
看他没说话,梵迦紧接着又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桑普森在一旁站着,始终未置一词,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梵迦突然一下就明白了桑普森曾经做过的很多事情,估计桑普森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在为这件事做准备了。
就凭E-12星的军事水平,一旦打仗,这颗本就寂寂无名的星球将会彻底在帝国版图里消失,毫无还手之力。
三天后。
E-12星依旧炎热,垃圾站里梵迦的两台金属大风扇依旧呼啦啦地吹着。
梵迦坐在椅子上摇着双腿,手里拿了瓶冰镇可乐,一边喝一边看着电视。
面前的狗血伦理剧刚播到精彩桥段,梵迦看得专注,正在播放的电视屏幕却突然变成彩屏。
梵迦摸出光脑想打个通讯给桑普森,才发现光脑信号也被干扰。
心里猛的一跳,预感到是要出事了,梵迦赶紧往工作间的方向跑。
工作间的墙壁全是桑普森用珍稀材料搭建的,防御力十分惊人,连军方的防御基地都比不上它,整个E-12星找不出第二个比它更安全的地方。
梵迦跑了一半就遇到了来找他的桑普森,他一把逮住梵迦的手就开始拼命狂奔。
两人急急忙忙钻进工作间,锁上门赶紧穿上防护服。
三下五除二把防护服穿好,刚站稳身形,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就把他们冲倒。
紧接着就是一波接一波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枚枚的炮弹从高空中投掷下来,整个E-12星沦为一片火海。
达到了星际三级防御建造标准的高楼大厦却被炮火弹指间碾成了粉末,轰然如齑粉般倒塌。
高大的阴影如死神降临般笼罩着行人,眨眼便压死了不计其数的居民,只剩一堆混合着石膏粉末的肉酱。
被楼压死的,被炮轰死的,被东西砸死的,被冲击波震死的……
E-12星上的无数居民,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寻常下午,以各种无比痛苦又残忍的方式被迫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放眼望去,除了断壁残垣,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残肢,各种内脏顺着鲜血一同流出,血腥味熏天。
马路上,糜烂的肠子,残破的手臂大腿,死不瞑目的双眼,伴着死者的鲜血流满了大街小巷,染红了E-12星的每一寸土地。
热浪滔天,火光疯狂蔓延,火海的里面是人间炼狱。
无数人的惨叫声,婴儿的撕心裂肺的啼哭声,父母悲痛欲绝的怒吼声,老人的呻吟声,都被毁天灭地的炮火声所掩盖。
此刻的梵迦和桑普森一起倒在工作间的地上,脑海里天旋地转,恍惚间好像听见了凄厉的呼喊声。
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身,已经被摩擦得鲜血淋漓的手掌努力撑着地想要坐起身来,下一秒又脱力地重重摔倒在地。
整个工作间里扭曲得不成样子,四周墙壁东倒西歪,各种器具和零件全都散落一地,还有部分顺着冲击波的走势重重向他砸过来。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桑普森一直趴在他身后,两只手紧紧地保护着他的头。
所幸墙壁的钢材一直没有被轰破,他们两人都没有遭受致命的伤害。
“就是不知道辛莉丝阿姨他们怎么样了”,梵迦在心里担忧着。
他提前给大家发过短信,让她们最近最好住得离军事基地近一点,一但出了什么事就马上往军部的防御基地里寻求庇护。
E-12这种弱小星本来就没什么物资和能源,外军真要攻打一般也只是以威慑为主,只要撑过最开始那一波攻击,等军方一投降,星球上的大部分居民都能够保存性命。
因为如果真的开打,一旦开战,防御力微薄的E-12星轻而易举就会被毁于一旦,完全失去经济价值,任何一个聪明的将领都不会这么做。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终于结束了。
这一切短暂到就发生在眨眼之间,却漫长得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
梵迦艰难地搀扶着桑普森坐起身,一边替他拍着衣服上的灰一边骂着他:“平时你那么惜命,怎么今天一把老骨头了还想着保护我……”
桑普森叔叔笑着听他骂,并没有反驳。
等梵迦抱怨完,他开口说道:“你扶我去外面看一看。”
满屋子都是东倒西歪的材料,梵迦把它们一点一点地踢开,等终于整理出一条路来,他扶着桑普森慢慢地走了出去。
外面大火还在烧,四处陆陆续续地响起小范围的爆破声,估计是垃圾站里那些易燃易爆的废料被点燃后发出的动静。
梵迦环视着四周,废料堆里所有垃圾黏合着燃烧到一起,变成一堆堆不可回收的黑色残骸,那些梵迦用了很长时间认真分类出来能重复利用的材料和零件,都随着大火彻底变成了废品。
这个他待了十几年的星际废料垃圾站,此时此刻真正地像一片废墟。
远处高耸的E-12星标志性建筑四角大楼尖子塔已经不见身影,目之所及满目疮痍,陆上建筑已全被毁于一旦。
虽然他看不到更远处的状况,但建筑都被毁成了这样,更何况是脆弱的人类呢。
梵迦原以为撑过第一波攻击就好了,这场战争,没有多少人会死去。
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大悟,这场战争,没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说是战争好像都不太恰当,到目前为止,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梵迦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转头问桑普森:“你知道来的人是谁吗?”
桑普森此时百感交集,艰难地开口道:“白埃星。”
梵迦难以理解:“白埃星?恩佐尔帝国那个白埃星?可是他们不是一直在攻打D区吗?不是已经被一军打退到边境线外了吗?”
桑普森意味不明地回答道:“也许他们不是被打退的,是故意要退的。他们的目标可能一直都不是D区,毕竟打了一年半D区毫发无伤。”
梵迦仍然不明白:“但恩佐尔帝国为什么要打E区这一颗毫无价值的星球?还采用这种毁灭性的方式?对他们明明没有任何好处。”
桑普森的神色很冷:“所以,可能不是恩佐尔帝国想打我们,而是我们必须死。”
桑普森是一个很随和的人,除了对待梵迦比较严厉,平日里都是笑吟吟的。
但此时此刻,这些话桑普森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
虽然桑普森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梵迦站在他身旁,却好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深入骨髓的仇恨,和某种仿佛穿越了漫长岁月的、刻骨铭心的悲凉。
“咦?那里怎么还有两个人?”
高空中,白埃星军队指挥舰里有人发现了梵迦二人的存在,十分诧异地惊呼出声。
“少校,我们应该接下来怎么做。”刚刚说话的人此时单手放在对侧胸前,头朝着地面恭敬地弯腰请求指示。
被称作少校的人,脸被军帽遮挡住,几缕金色发丝从帽檐缝里漏出。他望着显示屏上的梵迦和桑普森,思索了一下,开口命令到:
“再投一枚A9炮弹。”
下属领到命令,准备吩咐执行下去。
“等一下”
下属没走几步就被叫住。
“老的弄死。小的留着,但也别让他活得太容易。”指挥官补充了命令。
战舰驾驶员收到指令,在操作系统上迅速输入了一串代码,运行结果输出为:以桑普森作为瞄点,向地面投放一枚A9炮弹。
随着驾驶员按下运行键,一颗中型炮弹从高空战舰的武器库里飞射而出,带起一路弥漫的灰色烟尘和火红色的星子。
“距离目标1000米”
“距离目标200米”
战舰上,操作舱里传来一阵机器人的播报音,敌军的人注视着显示屏,等待着毫无悬念的结果。
“距离目标100米,开启靶向定位系统。”
“找到目标,靶点已瞄准。”
梵迦脑子还在消化着桑普森刚刚说的那些话,没等他反应过来,突然一枚炮弹进入了他的视野,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桑普森的背后飞过去。
来不及思考,梵迦下意识地抱住桑普森猛地往射击轨迹之外的地方扑过去。
看这个炮弹的速度,这次估计是逃不掉了。
梵迦有些绝望地想要闭上眼睛。
然而就在电光火石的刹那,一道青色的身影从远处破空而来。
刺耳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响起,他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
梵迦缓缓睁开眼睛,出乎他意料的是,身前出现了一具通体苍青色,泛着金属冷光的机甲外壳。
这具肃杀又华丽的机甲,用机械手臂为他们缓冲了炮弹的冲势,强力修改了炮弹的运行轨迹,让他们躲过致命一击。
炮弹最终停在了他们身后五百米的地方。
然后在落地的一瞬间,轰然炸开。
眼见梵迦他们要被冲击波轰及,苍青色机甲往他们后方纵身一跃,试图替他们挡下余波。
但还是来不及。
空气被高温扭曲变形,仿佛能灼烧一切的热气汩汩而来,伴随着巨大的音爆声朝着两人袭去。
梵迦只感觉浑身热得像是要蒸发,耳朵像针扎般疼痛,耳内全是此起彼伏的尖锐刺鸣声,眼前一片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直到他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还活着。
他的身体被桑普森挡在身下,脑袋被对方的双手死命护着。
他听见桑普森在他身后喃喃说着话,但声音破碎,低到快要听不见。
“工……工作间……地下的……保险箱……”
梵迦打起注意力仔细辨识着,听了半天却始终听不到下文。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梵迦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却努力佯装平静地向身后的人问道:“保险箱,然后呢?”
预想的声音并没有传来。
那双紧紧抱在他头上的手,也失去力气松开了。
梵迦控制着颤抖的身体继续问着:
“保险箱?然后呢?????”
“然后要怎么样你说句话啊!!”
“你说话啊!!!我让你说话啊!!!”
梵迦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冰冷的寒意从四肢百骸传来,整个人一动不动,如坠冰窟,只剩下喉咙还在撕心裂肺地呐喊着。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歇斯底里地吼着,但发出来的却只是一串喑哑的音节。
梵迦口中弥漫着铁锈味,喉咙痛的像刀割一般,每说一句话都如凌迟般痛苦,但他像丝毫感受不到痛一样,不知疲倦地怒吼着,重复着。
“你说话啊!桑普森,我让你说话啊!”
梵迦一遍又一遍地问着,直到嗓子彻底失音。
他躺在地上,脸贴着粗粝冰凉的地面,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但他已经发不出声音。
漂亮的桃花眼失去焦距,安静地掉着眼泪。
梵迦就这么躺在地上,和身后渐渐冷掉的桑普森一起。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破了个洞,心脏被剜走,风从里面呼啸而过。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梵迦慢慢地睁开了眼,眼前出现了一双穿着军靴的腿。
然后那个人伸出了一只手。
梵迦顺着来人的手向上看去,入目是漆黑色军装的袖口,和一枚冰凉的袖扣。
那是一枚很好看的袖扣。
恍惚间,梵迦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某段回忆。
回忆里,那个人的袖扣,和眼前这枚一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