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口难言 第8章 Chapter 8

顾柏舟瞥了杨妍一眼，然后看着顾知忧，和声道：“小羊大学毕业了，你杨姨的意思是，给他找点事做，省的他在外面游手好闲。我想着，既然都是锻炼，不如就在自家公司给他安排一个职位，你也正好帮爸爸管教管教他。”

“小羊”是顾萧杨的小名。

顾萧杨从小成绩不好，玩心重，对学习之外的事都很感兴趣。顾柏舟早早就下过定论，他不是学习的这块料。

高考后，顾萧杨进了本地的一所民办大学。顾柏舟早就替他筹谋过，让他也填了工商管理专业，告诉他要抓住大学这个新的起点，好好努力，将来可以进顾氏有一番作为。

可是，他似乎把顾柏舟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在大学里依旧我行我素。四年来旷课无数，毫无进益，只混到了一张毕业证书。

这样的履历，除了顾氏，没有任何一家公司会给他机会。

顾知忧深知自己这个弟弟的品行，是万万不能委以重任的。她轻声细语地问道：“爸爸觉得，给小羊什么样的职位比较合适？”

玉不琢不成器。顾知忧猜测，顾柏舟会安排顾萧杨从基层历练起。越是简单基本的事，越能磨炼一个人的心性。而且，如果顾萧杨空降高位，势必不能服众。

这个道理，她明白，顾柏舟也一定明白。

“采购部经理吧。”顾柏舟沉声道。

顾知忧的瞳孔骤然一紧。

爸爸竟然将这样一个重要的位置，托付给不学无术的顾萧杨！

她不相信顾柏舟不清楚这样做的隐患。

难道就因为是亲生儿子吗？

顾知忧再难维持平静的面色，漂亮的眉毛皱得不成样子。她向顾柏舟投去一个不解的眼神，渴望着，顾柏舟能给她一个说得过去解释。

可是这一次，几乎对她百依百顺的顾柏舟漠视了她的诉求，视线移向别处，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瓣抖动着。

顾知忧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她发现，顾柏舟在看杨妍。细究之下，他的眼里还藏了几分歉意和赧然。

“爸爸……”顾知忧的语气有些焦急，她预感到，这一次她改变不了顾柏舟的决定了。

“知忧。”顾柏舟打断了她的话，肃穆地望着她的眼睛，垂眸道，“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希望你能够支持爸爸的决定。”

顾知忧抿着唇，后槽牙死死咬住，挣扎了须臾，闷声道，“我知道了。”

临走时，顾知忧瞥了杨妍一眼。

她究竟给爸爸下了什么**汤？

顾知忧垂下眼帘，自嘲般地笑了笑。她之前不也差点被杨妍温婉的外表给迷惑了吗？

顾知忧的生母在诞下顾知忧后，与世长辞。

她周岁的时候，顾柏舟娶了杨妍进门。

顾柏舟抱着还是小婴儿的顾知忧，指了指杨妍，哄道：“知忧，叫妈妈。”

顾知忧转着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睛，颇有灵气地望着杨妍，咯咯直笑。

在顾知忧的记忆深处，杨妍就是她的母亲。

在顾知忧三岁时，顾萧杨出生了。杨妍抱着顾萧杨，眉眼温柔，对顾知忧说：“知忧，这是弟弟，你们以后要和睦相处哦。”

小知忧乖巧地点头，脆声答应：“好。”

孩童的心思最是敏感细腻。顾知忧长到四五岁的时候，发觉了一件奇怪的事。“妈妈”对她和弟弟的态度似乎不太一样。

杨妍对顾萧杨更加亲昵，会时不时将他揽在怀里，亲亲他的额头。而对待顾知忧，更像款待一位客人，细心周到，对肢体接触很是谨慎。

后来，顾知忧攒足了勇气，敲开顾柏舟的房门。

“爸爸，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

顾柏舟神色一愣，蹲下来，视线与她平齐，温声问道：“知忧怎么会这么想？”

顾知忧红了眼眶，“我也不知道。”

顾柏舟叹了口气，牵起顾知忧的手，带她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

他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指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照片中的人，眉眼写着显而易见的怀念。

顾柏舟的目光从相片落到顾知忧稚嫩的脸庞上。虽然五官还未长开，已经能从中窥见故人的影子。

“知忧，其实……”顾柏舟把照片伸到顾知忧眼前，“这张相片上的，才是你的亲生母亲。”

顾知忧懵然地接过相片。尽管年代久远，像素并不十分清晰，依然可以看到，照片里的是为美人。她伫立在花树下，指捻枝桠，落英缤纷。女人穿着简单的白裙，戴着一顶帽子，看着镜头浅笑。

顾知忧虽然从未见过她，却觉得分外亲切。一股暖流在心谷肆意流淌，血脉相连的感觉让她信服，顾柏舟没在骗她。

顾知忧将相片还给顾柏舟，拽着他的衣袖，迫切地问道：“爸爸，妈妈在哪里？”

顾柏舟一时无言。他站起来，掀开书房的窗帘。屋外，夜幕深沉，满天星辰掉入漆黑的网，悬着、挂着。朦胧的月光洒在父女二人的脸上。

顾柏舟指了指星空，眼里泛着泪光，柔声细语地安抚道：“妈妈化身成了天上的一颗星星，在守护着我们知忧呢。知忧如果想妈妈了，就对着星空，默念妈妈的名字，妈妈就会听到知忧想说的话。”

然后，顾柏舟第一次向顾知忧讲述了她母亲纪琇莹的故事。纪琇莹与顾柏舟相识于微时，一见如故。婚后，两人创立了顾氏集团，分工协作，将它办得越来越好，可纪琇莹却撒手人寰。

顾柏舟痛失爱妻，颓废了一阵子，又不得不振作起来。公司需要他，顾知忧也需要他。他看着襁褓中的顾知忧，生硬地扯了扯嘴角，“爸爸上班去了，你要乖乖的。”

后来，顾柏舟遇到了他的现任妻子，杨妍。两人不知不觉产生了好感。面对杨妍满心满眼的爱慕，顾柏舟只能向她诉明自己的情况，希望她不要深陷其中。谁料，杨妍并不在乎，还说愿意帮顾柏舟照顾好孩子。

听到这儿，顾知忧豁然开朗，胸中的郁结随风消散。杨妍与她，并无血缘关系，却尽心尽力地抚养她长大，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名为感激的情绪在顾知忧心中生根发芽。

在父女夜谈的尾声，顾知忧提出一个小小的愿望，“爸爸，我想去妈妈之前工作的地方看看，可以吗？”

“好，等周末吧。”

周末公司放假，大部分员工都不在，是个带顾知忧参观的好机会。

“现在已经很晚了，知忧该睡觉了。”

约定的周末，顾知忧得偿所愿，不仅把公司了解了一遍，还让顾柏舟破例打开了那间落锁经年的办公室。

那是纪琇莹的办公室。它一直被顾柏舟保留了下来，所有陈设都是当年的模样，不曾移动一分一毫。

顾知忧被纪琇莹留下的痕迹深深触动，并产生了一个念头，她要保护好公司，保护妈妈留给这个世界的财富。

那天回家后，杨妍问她：“知忧，今天去哪里了？”

顾知忧犹豫要不要实话实说。

顾柏舟抢过话头，“我带知忧去了公司。”

杨妍一边为他们盛饭，一边问：“去公司做什么？”

顾柏舟沉声道：“参观她母亲的办公室。”

杨妍的手在空中一滞。顾柏舟的话虽是无心，却把她推到一个难堪的境地。

她心慌意乱，顾知忧知道了她不是亲生母亲，那她该如何自处？还和以前一样吗？

杨妍苦笑：“这样啊。”

餐桌上，杨妍按耐住心事，习惯性准备替顾知忧布菜，“知忧，要不要妈……”她突然想起，现在已经不能以顾知忧的母亲自居。杨妍哑然失笑，“阿姨帮你挑鱼刺？”

顾知忧比她镇定许多，点了点头，甜声道：“谢谢阿姨。”态度依旧亲昵，只是换了个称呼。

杨妍暂时松了口气。既然孩子都没有心存芥蒂，她也就依着以前的方式与顾知忧相处了。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顾知忧十四岁那年。

某一天，顾知忧在房间里温习功课，忽然听见顾柏舟的书房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是顾柏舟和杨妍。

顾知忧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第二天，杨妍对她的态度明显冷淡下来。

顾知忧像一只敏感的小蜗牛，畏首畏尾地收起了触角。她在蛰伏着，等杨妍对她释放善意的那一天，她再伸出脑袋沐浴阳光。

没过多久，顾知忧某天放学回来，听见客厅传来杨妍严厉的责骂声，以及顾萧杨的啜泣声。

弯腰换鞋时，顾知忧听到了这样一句：“你要是争气一点，公司也不会是顾知忧的。”

从此，小蜗牛再也不会探出触角了。她把自己封闭在坚硬的外壳里，任杨妍如何善待她，她也只觉得是在惺惺作态。连带着，顾知忧对顾萧杨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心存戒备，筑起了隔阂的高墙。

顾知忧当下能做的，就是在顾柏舟面前演好母慈女孝的戏码，维持一家人表面的和气。至于什么真情实意，恕她不能奉陪了。

明天晚上六点更新。

ps

玉不琢，不成器。——《三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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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