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王侯 第1章 王侯

萧荣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登基为帝。

梁帝萧允膝下八子，不乏血统高贵、才干出众者，长子怀明太子萧重更是睿资天启、令德夙闻之人。即便中通十四年，萧重骤然薨逝，萧荣也从未想过太子之位会越过才华横溢的南康王隆、素有仁名的武陵王通等，落到默默无闻的自己头上。

年过六旬的梁帝亲自于太极殿为他加冠，殿前神色各异的文武群臣皆垂目于他，那目光令他如承重压，几乎喘不过气来。而很快他那未及亲近的父亲便病入膏肓，他为太子，需终日在灵前守候。

那腐朽的药气和僧侣念诵的佛音熏得他头昏脑涨，他皱着眉头，心里其实暗自有些希望父亲能早日归天，教他不受这苦头，但转念一想若萧允死了，他便得独受那各怀鬼胎的群臣压迫攻讦，便又觉得萧允死晚些不是坏事了。

也是在萧允灵前，他第一次见到郗茂。

岩下松风，袁家子也；玉山上行，郗氏王也。他未曾见过有林下之风的袁缪，但临川王郗茂却真是芝兰玉树、朗如日月的人物，着了素服自殿外走来时当真若天上谪仙人一般。

他跪在榻前向萧允行礼，萧荣才发觉他竟以生麻束发，通身遍无饰物，而饶是素简自此，那周身清贵矜傲之气仍不减半分，萧荣不禁自惭形秽，竟以为比起被太子服制装饰得庄重华贵的自己，郗茂才更当是天潢贵胄。察觉郗茂来了，萧允浑浊的双目似忽被点亮的油灯，竟有了几分神采。他双目已然失明，却还是费力地朝着郗茂的方向探着手：“阿茂，阿茂，到姑父这里来.......”

“阿茂在这里。”郗茂低低道，萧允喘了几口气，艰涩道，“你终是来了......我还以为你要一直守着迦叶，哪天这建康覆灭了，你也不肯回来......”他猛力咳嗽几声，衣袍上顿时浸染几蓬鲜血，殿中诵经的高僧也戛然而止。萧允并不理会，在郗茂搀扶下坐起，对殿上诸人道，“太子既立，朕往西天后，当由太子荣登极。临川王既乃朕内侄，又曾为怀明太子太子庶子，新帝登基，由临川王行周公事，诸位可有异议？”

殿中人陆续跪下，皆应承萧允所言，萧允稍缓和了些，举目似在寻觅，内侍知晓他意思，将萧荣牵引到他身侧：“阿荣。”萧允唤他一声，萧荣内心并无多少触动，只静静等着萧允说下去，“临川王是你母后的嫡亲侄儿，朕待他若亲生骨肉，你也当视他为兄长......可记得了？”

他本是仪式性地问询，见萧荣久久不答话才生出了焦急之色。“儿臣领命。”他终还是开口道，按捺住心底一丝隐隐的、不知来由的不甘，做出敷衍之态，而说出口他，他发现他竟甚是享受被人焦急地注视着、渴盼着，期冀他予他们确切决断的情感，这便是做太子、做帝王的滋味吗？

而他出声后，萧允才似像是放下心来。他看着郗茂，几次嘴唇微动，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只从喉头流露出被拉扯得破败不堪的叹息。殿中高僧复而诵经，萧允终于不再试图对郗茂说些什么，只静静凝视他容貌，须臾之后安然阖目。不多时内侍上前探他鼻息，登时痛哭流涕，呼喝陛下驾崩。

殿中哭声此起彼伏，萧荣既觉厌烦，又感无所适从。然后他感到他脸庞为广袖拢住，素色的锦缎不着针线，带着人温暖的体温，隐隐有檀香幽幽。

是郗茂。他低下头，注视着萧荣的眉眸，低低道：“阿荣，我是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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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王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