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不肯栖 第69章 崩离析狠言厉相对

第六十九章

在寒生做出那副要离开的样子后，陆溪屿奔上前死命将他拦下，低声下气劝回寝房，转背又在背地里偷偷加强了院里院外的各类禁制，生怕寒生会背着他再次偷溜出去。

过了大概三日，陆溪屿因为收到又一封来自望仙府的信，而不得不再次前往兰阳，临走前，收拾好要带的行李，回头望望独自坐在书案后面撑着脸看书的寒生，想要叮嘱他些什么，但左右寻思，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在用余光目送陆溪屿离开后，寒生放下手上装模作样的书本，缓缓将头抬起，盯着门窗外明亮的日光凝神了片刻，起身走出寝房，往院内膳房的方向去了。

此刻不是饭点，膳房中空无一人，不过，若是停下来仔细倾听，还是能够听见某处角落里，时不时传来某种生物啃食东西的声音。

寒生循声而去，在炉灶边上的稻草堆里，找到了怀里抱着一颗大包菜，正舒适躺在上面大吃特吃的小雪兔。

小雪兔在看见寒生之后，把没有刻意隐藏起来的兔耳朵竖了起来，朝他打了个招呼：“小殿下！”

寒生的眉目舒展了些，拖过灶前的一个小板凳坐下，看看四周，道：“你怎么自己呆在这里？还把身上弄得脏兮兮的，晏泊尘不管你吗？”

“他呀。”小雪兔嘴里塞满了菜叶子，含糊道：“他好像和那个坏人一起出去了，要过几天才会回来，他说了，等他回来会带我洗澡的。”

寒生道：“他……不让你住房间里吗？”

“没有呀。”小雪兔摇头道：“我每天都是睡在他床上的，但是一等他不注意，我就自己跑到这里来，这里舒服，还有好多白菜萝卜，怎么吃都吃不完。”

寒生笑了笑：“怎么，把这厨房当成你的自助饭馆了？”

小雪兔嘿嘿一笑，在稻草堆上翻了个身，侧着抱着包菜啃。

寒生道：“不过你还是克制一些的好，这厨房里的蔬菜毕竟还是他们要用来做菜的，要是全都被你吃光了，等下院里的那些孩子都要没饭吃了。”

小雪兔的耳朵抖了抖，道：“哎呀，好嘛，我就吃一点点……真是的，小殿下就是心疼你家那个坏人的钱，想着这厨房里的菜都是他掏钱让人买的，所以就不让我多吃……”

寒生怔了怔，后知后觉他说的那个坏人是指陆溪屿，不觉黯然下来，垂着头安静片刻，道：“阿泠，你……想回莽荒原吗？”

“啥？”小雪兔从草堆上坐起来了。

寒生在嘴边酝酿着措辞：“就是……回莽荒原去，回你一开始的……家。”

小雪兔又躺回了原来的位置，抖抖耳朵，道：“才不想呢，莽荒原上冰天雪地的，一个妖怪也没有，我在那里都无聊死了，吃东西还要自己花好长时间种，要是种不出来，大半年都得饿肚子，这里这么好，有吃的有住的还有人陪我玩，回去干嘛呀。”

寒生没有质问小雪兔，他们最开始见面时，后者所说莽荒原是他祖祖辈辈生活的家、他永远不会离开的话该怎么作数，只是再度沉默过后，又问了一句：“真的不想回去了吗？”

小雪兔也是个缺心眼的，一点听不出来寒生话里的意思，仍旧道：“对，不想回了。”

寒生咬了咬嘴唇，道：“好。”旋即起身：“你在这里吃吧，我先回去了。”

小雪兔还不知道即将要面对什么，一屁股坐起身来，举着包菜朝他挥手：“小殿下再见！下回再来厨房玩呀！”

寒生扯了扯嘴角，没有应声。因为他知道，大概率不会再有下回了。

陆溪屿设立的禁制是合闭式的，平时会把一切生物包括飞鸟和蚊虫都与外界分隔开来，但当有人需要从中经过时，禁制则会自动打开一道门，待人走过，又会重新合上，恢复原来的模样。

寒生一连在杪秋院的大门口蹲守了好几天，在东道院和西佛寺两边的弟子中来回挑选，总算是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最傻最没有防备的小和尚，之后又做足了准备。

终于有一天，那个小和尚一人挑着两个空菜筐准备出去买菜时，寒生默不作声地在墙后偷偷跟着他的步伐，待到他走出院门——也正好是看门的弟子换班之际，嗖地一下从门沿边上溜了出去，完全没有被禁制所阻拦。

那个买菜的小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总觉得刚刚好像有一股阴风从自己身后吹过，回头左右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发现，便不再管，自顾嘟囔着往菜场的方向去了。

而刚刚从杪秋院成功逃跑的寒生，则躲在了院门侧边的一条小巷口，目送着那个小和尚一路远去，又回头看看，确定没有人从捉妖院的大门口出来，便赶紧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混入了街道的人群之中。

寒生心脏跳得很快，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这么出来了，一边左右看路寻找着出邢城的方向，一边开始在心底盘算着等出城了之后要往哪里去。

寒生什么都没有带，空着手出来的，且身无分文。但他什么也不想管，只想着赶紧从这里出去，越早离开人类的地界越好。

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面穿梭了一两刻钟左右，寒生总算是遥遥地望见了邢城的城门。他心底一喜，把自己黑袍下摆的裙边给提起来些，加快了速度往那里奔跑过去。

但是，他似乎有些太得意忘形了，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危险正在靠近。

在即将抵达城门口的时候，寒生停了下来，躲在道路一旁观望着城门底下站着的杪秋院派过来的巡逻守卫。仔细辨认了一番，发现居然基本上都是他们东道院的弟子，不少都眼熟的很。又屏气敛神等待了一会儿，接着发现，此时此刻正统领着这些弟子值守城门的，居然是何风吟！

寒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但旋即，心脏再一次提了起来。

虽说他知道平日里何风吟很维护他，但现在他毕竟是作为一只从杪秋院逃窜出来的妖怪，想要离开邢城，在作为杪秋院院长二弟子的她面前，不知道还能否得到通融。

可寒生还是得试试，因为要想离开邢城，就必须得跨过这一关，才有机会能够北上，然后回到他的莽荒原去。

所以寒生鼓起了勇气，从街道一侧的阴影中走出，硬着头皮上前，一步一缓，走得很慢很慢。

然而，即使他以这样一个速度前进，还是在没走出几步后，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突如其来从侧边冲出来的。寒生的视线此前一直都在前方城门底下的何风吟身上，完全没有关注两边的情况，所以在对方忽地一下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时，他已然直直一头撞了上去。

这样一撞，让寒生原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就在后者把责任归咎于自己，正要抬头向对方说抱歉时，他的后颈突然被一把掐住，接着很快，面前浮现出了一张正强忍着怒意的脸。

是陆溪屿！！

寒生顿时惊慌失措，下意识撒腿想跑，却是被陆溪屿抓回去牢牢禁锢在了手上。随后，对方没有犹豫半分，径直这么掐着他的后颈，在大马路上一路拖着他往杪秋院的方向去了。

寒生从陆溪屿的表情和一句话没说的动作上，看的出他是真的已经气到了极点，还不知道被抓回去之后会被怎样对待，吓得浑身都抖了起来，一边双手用力掰着他掐在自己后颈上的右手，一边挣扎着大喊大叫：“放开我！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救命啊！！”

街边的路人很快就传来的惊诧的目光，也包括此刻就站在不远处的，城门底下的何风吟。

她皱着眉头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声音居然是寒生发出来的，下意识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就要上前救人；可再仔细一瞧，抓着他的人居然就是自己的师父，顿时又不敢动作了。只是默不作声地把刀插回鞘里，随后朝城门口的其他弟子叮嘱了一番，就急急忙忙朝着二者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陆溪屿一言不发地把寒生拖回了杪秋院，一脚把院子的大门给踹开，然后当着广场上所有正在干活的弟子的面，将尚在叫喊讨饶的后者一路从中拖过，拖回到了自己的寝房。

房门被重重关上，陆溪屿在房间中央疾走几步，一把将寒生给用力摔到了床上。

陆溪屿下手没有丝毫手软，那一摔，让寒生觉得自己五脏六腑几乎都要被震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清醒，面前的人已然是整个地欺压到了他的身上，再而，寒生感受到自己胸前的衣物被暴力地一撕扯——整个胸膛全都白花花地裸露在了外面。

直到这时，寒生才感受到事情已经完全失控了，他害怕地想要挣扎，两只手死死推搡着陆溪屿，却是在一把握住之后，干脆利落地被用衣带绑了起来。

“陆溪屿！你要干什么！！”

下颚被一把掐住，周遭安静下来后，寒生自打一路被抓回来，第一次听见陆溪屿开口说话。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得如同地狱监禁千年的厉鬼阎罗，几乎是咬牙切齿，恨不得要直接将眼前的寒生吞吃入腹，但又像是在拼命隐忍，没有将脾气立即爆发出来：“你问我干什么？我还问你要去干什么？！”

“我，我……”

寒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弱势的那一方了，明明直到今天一早自己还在生陆溪屿之前的气。一想到这里，顿时又硬气了起来，扯着嗓子先发制人道：“你管我去干什么？我的腿长我自己身上，我想去哪里自己难道还做不了决定吗？”

陆溪屿一开始是已经出了城的，但没走多久，想起还有一个东西没有带，又恰好没走多远，便想着回去拿。可才刚刚走到邢城城门口的位置，就看见了独自躲在角落里偷偷摸摸观看情况的寒生。

陆溪屿又惊又气，害怕和躁怒全都一股脑涌了上来。他不知道自己明明已经千次万次和寒生说明了外面很危险，一定不要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可对方还是这么做了，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想着要偷偷溜出邢城，往自己完全不知道的地方去。

“你做决定？你做什么决定？现在是在人类的地界上面，你一个妖怪有什么资格做决定？”

陆溪屿实在是太害怕，他怕寒生作为妖怪会受到外面那些人类的欺负，害怕道盟那群畜生违约私底下又偷偷把他抓走，更害怕他自己一只妖头也不回地跑出邢城，把自己远远地给落下，再也不要自己了。

所以他已经完全气昏了头，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一昧地发泄着：“我说了千百回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呆在杪秋院里，哪里都不可以去！！你要出门我回来之后带你去，你要回莽荒原等我把这些事情处理好了陪你回去，你要去哪里我都和你一起，但是你就是不可以自己一个人偷偷从院里溜走！！”

寒生此生头一回被陆溪屿这么吼，一双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瞳孔剧烈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有液体从里面满溢出来。

一人一妖之间停顿了两秒，就这么彼此盯着对方。寒生此前的心虚和胆怯，全都在一瞬间被一扫而光了，心底只剩下了无尽的难过和愤怒，稍稍抬起些脸，目光死死将陆溪屿瞪住，毫不客气地回击道：“凭什么！你算什么东西，敢给我定规矩？以为自己是人类还真就把全天下的妖怪都当做你的俘虏了是吧？谁都要听你的谁都要看你的脸色行事？一开始是你把我抓回来的！！你把我抓回来监禁我软禁我，把我困在你这巴掌大的破屋子里，我连去哪里能走多远都要征求你的意见，我问你凭什么？？！”

“我在保护你！我不想让你出去受到伤害！！”

“你这是个屁保护！一开始我自己在外面没有遇到你的时候，也都过得很好！！”寒生的怒意已然到达了顶点，可以看到他的眼睛颜色又一次起了明显变化：“是你自以为是，你是你自欺欺人！你就是个言而无信的骗子！你最开始说忙完了就带我回家，结果呢？你忙忙忙，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究竟在忙个什么东西，就从来都不提要带我回家的事！”

“我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契机，可以有机会找到一点关于我皇兄的消息，你又在那里三番两次的阻拦，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想让我回家，根本就不想让我复国，你只想把我一直关在你的身边供你玩乐消遣！”

“我没有！！”陆溪屿是咆哮着说出这句话的：“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你自己看看，这三辈子以来，我同你许下的哪个承诺我没有实现过？我从来没有骗过你！说了会带你回家，就一定会带你回去！！”

“你放屁！！你就是个言而无信的骗子，你还说你许下的诺言没有没兑现过的？那是因为没兑现的你全都忘记了！！！”

寒生吼完这一句，已然是和陆溪屿对骂的口干舌燥，完全没有力气了。他咽了一口唾沫，不想再与之争辩，用膝盖用力顶了一下对方的胸口道：“滚开！我要走了！！”

一开始陆溪屿还愣住了片刻，在脑海里反复思索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诺言，听到寒生说要走，脑子顿时爆炸了，理智再也无法留存半点，直接发了疯似的扑倒下来，开始拼命撕扯寒生身上的衣服：“不许走！不许走！谁准你走了！当着我的面，你想走哪去？？”

“滚啊！你要干什么！滚！滚！滚——唔！！”

陆溪屿粗暴地抵住了寒生的嘴，用右手干脆利落地撕扯掉他全身的衣物，继而抓住他的一条大腿腿根，将膝盖架上了自己的肩膀，恶狠狠地朝着他道：“你要是敢走试试看！你要是跑了，不论到天涯海角，我都一定会把你找回来！！还好意思说我是骗子，说我言而无信？分明你也没有好到哪去，你自己说的话也不算话！！”

“滚，不要，滚啊！！痛！！陆溪屿！！”

寒生痛苦地挣扎着，手腕上被陆溪屿用灵力控制的那根衣带却是将他绑得更紧。他没有办法挣脱，疼痛也使得他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根本没空听陆溪屿在说什么，只是颤抖着哭呛道：“滚开，滚开，我不要……好痛啊！！！”

陆溪屿没有心软，反而变本加厉，把扭动着想要逃跑的寒生拖回原位，加大了身体上的幅度，使得后者在一阵彻彻底底的疼痛过后，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一声惨叫冲破云霄，使得杪秋院内所有正在干活练剑的弟子和小和尚，全都停了下来，满脸惊恐地望着声音来源的方向，与此同时，陆溪屿寝房的门被剧烈的拍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