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赵同甫眉眼弯弯,歪头看向邬三道:“怎么,邬师弟,当年同门一场,现如今入了陆道长的门下,你就不记得我了?”
邬三哪里敢说不记得,哆嗦道:“没,没有,记得……”
“还记得多少?”赵同甫的语气很是有耐心,看似是在和自己曾经相识的人闲聊近况,实则一言一语都满是试探。
“……”
邬三再次埋头,竭力把自己的身躯缩小得叫别人看不见。但赵同甫又不是瞎子,挑着眉头好整以暇道:“没事,不记得了也没关系,倒是我还记得挺清楚的。”
赵同甫笑眯眯地朝邬三逼近一步:“我记得你当初哭着求着让师父放你进门,师父不让,你就死缠烂打地在青光院门外夜夜哀嚎。”
“我记得你天资极差,连学个最基本的御剑,学了两年都还没学会。”
“我记得你好吃懒做,一顿饭可以吃别人两三个人的量,而且吃了的饭也不用在做事上,每日就知道睡觉。”
“我还记得,你最后一次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被师父一不做二不休赶出门时,师父连杀你的心都有了。”
邬三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看着时时刻刻都可能会被吓得晕倒过去。赵同甫眼神轻蔑地低头俯视他,嘴角微勾,还欲缓步上前,却是被突然横拦在自己面前的一只手臂挡住了去路。
寒生面色生冷地拦在他们之间,将邬三护在自己身后:“可是赵公子,既然他现在已经进入了我们杪秋院的门下,您再这般跑到他面前翻那些陈年旧账,怕是有些不太合适吧?”
“您现在说这些是想干什么?是想告诉他,他这人从里到外每一个地方都差到极致,像您这种青光院的首席弟子,根本就看不上他?还是只是单纯地想要给我们下马威,让我们在不一会儿的围猎当中小心一点,别挡了你们青光院捉妖的道?”
寒生说话一针见血,赵同甫的脸上再也绷不住一点,僵着脸赔笑道:“没有没有,夫人是您误会了,您杪秋院可是这整个天下排名第一的捉妖院呐,我们一个小小青光院怎么敢与之比较?是在下冒犯了,忘记了邬三现在是您的人,抱歉,实在抱歉。”
“知道冒犯了还不快滚?等着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呢?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你就算当上了院长你也不——唔!”
寒生的嘴被陆溪屿一把捂住,他腆着笑脸像面色已经难看到极致的赵同甫道:“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家妻说话横冲直撞了些,如果有冒犯到赵院长,还请您见谅……”
“唔唔唔唔!!”
寒生在陆溪屿怀里张牙舞爪,嘴里实际说的是:“见谅个屁!”
陆溪屿还在朝赵同甫挤眉弄眼:“所以还请赵院长先行回自己院的队伍去才好,若是再停留在这,在下也保不齐……”
保不齐你会不会被我媳妇儿直接上手揍。
赵同甫嘴角抽了抽,朝他们行礼道:“既然这样,那在下就先行离开了,若是有缘的话,一个时辰后,您我二院在围猎场上见。”
说罢,他不给陆溪屿任何回复的时间,一眨眼地功夫就溜得不见了人影。
寒生总算被松开,朝着赵同甫溜走的方向大骂了一声:“呸!见你个头!谁他妈要和你见面,穿的人模狗样的伪君子!!”
陆溪屿哭笑不得地把准备要追上去的寒生捉回来,道:“好了阿生,看在他现在怎么也是个院长,而且这里有这么多人的份上,你先饶了他吧,你看,有好多人都往我们这边看过来了呢。”
寒生全然不理周遭向他投来的奇异的目光,叉着手气呼呼地道:“那个姓赵的家伙自我们上回去青光院的时候就没安好心,现在看见一个被他们院赶出来的小子居然在我们这里,还特意跑过来在我们面前咋咋呼呼,简直现眼包一个,装给谁看呢。”
“好了好了。”陆溪屿苦笑着安抚道:“现在他滚了,我们也就不用看到他心烦了,先歇息一会儿吧,应该没一个时辰的时间大家就要进山了,到时候可能会要走很多的路。”
寒生翻了一个白眼,背过身往别处瞅了瞅。陆溪屿低头瞥一眼还缩在自己脚边的邬三,道:“起来吧,别蹲在那跟只狗似的,你现在是个人,还穿着我们杪秋院的衣服,多少得给我注意点形象。”
闻言,邬三这才扭扭捏捏地站了起来,扯扯自己身上变得皱皱巴巴的杪秋院制服,对着再次转过身来的寒生弯腰鞠了一躬:“谢,谢谢夫人救了我……”
寒生这会儿没那么气了,对自己人的态度也算好了些,道:“行了,不用谢,主要是那个姓赵的自己跑过来找骂,当上个院长就以为自己好了不得了,还在那里指着别人的过往说三道四,也不看看自己办事办成个什么狗屁样。诶陆溪屿,这人到底是谁的徒弟啊?真的是青光院的首席弟子?怎么就这副德行,该不会是原身被人弄死掉包了吧?”
陆溪屿抓了抓脑袋:“他……他师父就是青光院的前任院长赵衡啊,他也是从小时候就被他师父给收为徒弟了,那个时候我还见过他,和现在长得没差,应该是没被掉包……”
寒生白眼再度一翻:“那得了,青光院在他手上要完蛋咯。”
不想再说那个晦气的家伙,寒生瞥了一眼还十分拘谨地站在一旁的邬三,见他腰间佩着那把自己送给他的剑,随口道了一句:“哟,把剑带来了?”
邬三忙道:“是,是,夫人给的剑,一定要随身带着……”
寒生道:“那行,稳着点用,别给弄丢了。去找你师姐他们玩吧,难得出来一趟,你成天跟着我们两个也没什么意思。”
一听到自己可以去找何风吟,邬三开心得眼睛都要放出了光,朝寒生谢了又谢,便急急往院子的一端跑去了。
寒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把手一拍:“得,江元青那小子的情敌出现了。”
陆溪屿把右手搭上寒生的肩膀,同样望着那个方向,摇头晃脑道:“啧啧,这两小子差距有点大啊……那咱们也就不掺和了,让他们公平竞争吧。”
寒生好奇心突然大起:“对了,你当了风吟这么多年的师父……知道这丫头喜欢什么样的?”
陆溪屿道:“不知道。”
寒生:“……”
寒生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懒得讲话了。忽然间感到自己身后有人靠近,立马警觉地转了一个身,藏到陆溪屿身后,借着他的臂膀向外看,发现来者,居然是先前围聚在大院另一侧的两位公子。
正是之前寒生遥遥地看去,觉得气质风貌相差颇大的,穿心院院长座下的两名弟子。
东兴昌和盛长南。
东兴昌负手前行,迎面朝陆溪屿打了个招呼:“陆院长来啦?瞧我师父这行宫,怎么样,呆得还算舒服吧?”
陆溪屿勉强朝他点点头,正要回应,东兴昌却又自顾自地转向寒生,朝他兴奋地吹了一句口哨:“哟,这位就是您那妖怪夫人吧?可不得了,之前在我们望仙府闹的那一事,夫人的名声可是传遍天下了,只可惜那会儿我不在,这段时间心里还一直念叨着,想要看看能让陆院长亲自出手维护的妖怪到底长什么样呢!”
寒生对他这种轻佻的态度很是不喜,特别是他那双绿豆一般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更是让人感到不舒服。但听闻对方毕竟是穿心院院长、当今道盟盟主的首席弟子,和那个姓赵的多少有些不一样,便也不敢贸然出声,怕会给身为杪秋院院长的陆溪屿招来麻烦。
倒是陆溪屿挺自觉,已然先一步抬手将寒生护在了自己身后,正面对上东兴昌道:“东公子过赞了,家妻也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妖怪,并不值得东公子这般长期挂念的。”
东兴昌听不出来好赖话,还在一个劲地道:“哪里哪里,夫人长得如花似玉美若天仙,就算是咱们人类的姑娘,在下也从来没见过这种的,更别提一只公妖怪了。诶,陆院长,那这是不是说明妖怪的平均姿色都有这般啊,您还认得别的些漂亮妖怪不?给在下介绍几个?让夫人介绍也行啊,正好夫人认识的妖怪多……”
东兴昌说着说着就要伸手去拉拽寒生的衣袖,被陆溪屿生硬地把手拍开了:“不知道,不认识。”
东兴昌脸皮厚,即使被这般拂面子,脸上的笑也丝毫没有减少:“哎呀,怎么会不认识嘛,陆院长就是小气,自己抱了个天仙似的媳妇儿回家,就不肯把其他的天仙分享出来给我们了。诶夫人,您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之类的啊,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呗,您放心,您的兄弟姐妹跟着我,日后不会吃亏的,我是我师父的大弟子,我师父又那么有钱,未来他的房子钱和院长之位全都会是我的,我还可以给您付介绍费啊,您看给多少合适……”
寒生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比之前的赵同甫还有病的人,简直就是一丘之貉,他俩不当兄弟真是可惜了。
陆溪屿又把寒生往自己身后藏了藏,确保从东兴昌那个角度不太能看见他了,这才一本正经地道:“东公子,在下记得你家师父作为当今道盟盟主,好像对自己手底下的人,是有一套规矩的对吧?”
“道盟最初成立的初衷,就是聚集天下人类群英,为与妖族作长久对抗而形成一个有力的组织,掌管天下道家与妖族的纷争往来。而我记得,你师父的规矩里,第一条就是,人类与妖族是死敌,作为道盟的人,绝不能与妖怪扯上任何关系对吧?”
“东公子作为陈院长的首席弟子,对你师父定下的规矩这般置若罔闻,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太好吧?”
“……”
东兴昌沉默了。
见他还以那种眼神看着自己,陆溪屿又道:“东公子别瞧我,我是已经与你家师父彻底撕破脸了,完全不怕,要是他还要以我媳妇儿为借口来压我,我与他和他手底下的人再打一架就是。”
“但东公子不一样,东公子你,敢忤逆你的师父吗?”
“……”
东兴昌不再放一个屁,陆溪屿还欲乘胜追击,此刻一直站在前者身后,用一把纸扇轻摇着吹风的盛长南上前一步,笑眯眯地开口道:“陆院长,先前是家师兄出言不逊,若是有冒犯,还请您和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放在心上。”
东兴昌猛地反头:“你说谁是小人?”
盛长南不动声色地把他的脸推开,假装没有听见,继续对寒生和陆溪屿笑道:“不过,夫人既是妖怪,在当下我们人类的地界,特别是现在这个全是捉妖师围聚的山庄,多少还是收敛一些的好,虽然这当中大部分都是遵循家师指令的人,但也不能保证其中不会有偏执者,奉了除妖尽恶的心思,正在暗处盯着夫人呢。”
陆溪屿心下一惊,看了看四周,发现确实有不少其他门院的捉妖师频频朝这边投来目光,盛长南所言不赖,于是道:“多谢盛公子提醒,我们会多加小心的,不过,还是请公子回去告知一下你的师兄,出门在外,还是莫要打他人之妻的主意才好。”
盛长南一怔,看向陆溪屿身后的寒生,随后抬手行礼道:“是,在下知道了,回去一定会好好告知师兄的。”
东兴昌又在那边探头探脑:“告知我什么?你要教训我?你小子怕不是太目无尊长了吧?我告诉你盛长南,我就算在外面追女人追妖怪,也轮不到你来管教我!”
那边两师兄弟在拌嘴,这边陆溪屿总算是顾得上回头看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寒生了,可是这一瞧,却是瞧出了不对劲。
“阿生,你怎么了?”
陆溪屿一开口,东兴昌和盛长南的目光全都同时投了过来。
寒生抓住陆溪屿的一条胳膊,身体微微俯倾,头发从肩颈处垂落下来,被他满头满脸的汗水沾在了皮肤上。他的头往前抬起,双目猩红,似有泪水从中盈出,一副憎恶至极的目光,正死死盯着盛长南。
“阿生……”
陆溪屿又唤了一声。盛长南也奇怪开口:“夫人,您怎么——”
“那个东西是哪来的?!”
“什么?”其余三人纷纷将目光移向寒生所指的方向。
那是盛长南腰间的一个吊坠,纯银链条,铃铛落底,最末端,坠着一根洁白的修长羽毛,像是从什么动物身上脱落下来的。
“这个吊坠……怎么了吗?”盛长南不解。
“你回答我!那个羽毛是哪里来的?!”寒生音色沙哑,肩膀都在颤抖,一双金赤混合的眸子里向外散发着腾腾热气,一副穷凶极恶的神态,活像一只发了狂的野兽。
盛长南插不上话,只好先回答道:“这个吊坠好像很久以前就在我身上了,但我不记得它是哪里来的。”
“我记得!”寒生嘶吼着,指着那个吊坠疯狂咆哮:“这是我皇兄的尾羽,这是他身上掉下来的!!”
盛长南沉吟片刻,道:“夫人,在下不记得……与您的兄长有过任何关系。”
“你是不记得,还是故意装作不记得!!”
寒生被气得浑身都抖了起来,眼睛里微红的泪水喷涌而出:“别的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告诉我,求你告诉我,我皇兄他现在,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