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晏泊尘带着消息回去给道盟的人报了信,他们得知后,聚在一起商讨了一天一夜,第二日便带着包围在杪秋院外的人齐齐离开了。
于是陆溪屿总算是得以带着寒生回了杪秋院。
“呀,呀!院长带着那只妖怪回来了!方丈!”这会儿看门的是西佛寺那边的小和尚,远远地瞅见了背着寒生的陆溪屿,一溜烟地就跑进院里去了。
陆溪屿不在杪秋院的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西佛寺的方丈在主持大局,这会儿得知前者回来了,赶紧拿着手里的禅杖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出来迎接他了。
方丈的身后跟了一群西佛寺的小和尚,一出门就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院长!”“院长!”
听他们这么喊,东道院那边赶出来的弟子就不乐意了,一个个冲过去就要堵上这群小秃驴的嘴:“干什么干什么!不许叫!这是我们师父!也是你们可以随便叫的?”
因为这一举动,东道院的弟子脚下无可避免地越过了杪秋院大门前他们两家在心里划分的并不存在的分界线,惹得对面的小和尚更加厉害地大叫起来:“走开!走开!你们越界了!这边是我们的地盘,你们给我们回去!!”
那方丈刚想给陆溪屿汇报这几日院里的情况,一张嘴,话语就被这群家伙吵闹的声音给完全覆盖了,他说了两句,发现陆溪屿完全没办法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于是忍无可忍地扭头朝那群叽叽喳喳的乌鸦吼了一声:“都给我闭嘴!!”
东道院的弟子和西佛寺的小和尚们顿时都不说话了。
已然走到近前来的陆溪屿挑了挑眉,觉得当前的这副场景甚是有趣。
寒生趴在陆溪屿肩头抬起脑袋,道:“怎么了?”
陆溪屿道:“没什么,教训小兔崽子呢。”
方丈把那群小孩给喝退,又腆着笑脸挨到陆溪屿近前来了:“院长,您回来了,这些天在外面没有什么事吧?”
陆溪屿低头看了看这位老人,发现才短短几天的时间,他连原来黑白掺半的胡须都已经变得全白了,不由得道:“我是没什么事,不过方丈您看起来不太好啊。难不成,我们那边的那群小兔崽子又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说什么添麻烦,不都是我们杪秋院的一家人嘛。”
方丈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扭头看向了陆溪屿背后那群挨在一起的弟子。瞧着他们朝自己挤眉弄眼威胁他不准把实情说出来的模样,方丈不禁擦了擦额角的汗,继续向陆溪屿违心道:“您道院那边的弟子都很听话的,就算道盟的人进家门了也没有朝他们扔臭鸡蛋和石头,而是都——”
“你个死秃驴!!”东道院的弟子们齐刷刷地叫了起来。
“行了!”陆溪屿就算再顽劣,作为院长也是拥有一些尊老爱幼的美德的,把背上的寒生往上提了提,朝自家那群小兔崽子低喝了一声:“都给我闭嘴!还有没有点当修士的样子了?平日教你们的都学哪里去了?全给我当耳旁风了是吧?”
有弟子愤愤道:“没有,分明师父你什么都没有教过我们。”
“就是就是,师父看起来什么都不会。”
“……”
寒生一直在陆溪屿背上静静地听着几人的对话,在听到那群弟子公然开怼后者时,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生!怎么连你也笑我?!”陆溪屿好不服气,用拖着寒生的右手在他的臀部上用力捏了一把,以示发泄。
“啊!陆溪屿!”寒生惊得大叫一声,瞬间就将他的脖子搂紧了,对面的那群小屁孩看到,全都没忍住捂着嘴发出了“哇”地一片感叹声。
倒只有面前的方丈瞧着陆溪屿背上的寒生,表现出了一派颇为忧愁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道:“院长,您带回来的这只妖怪……”
他本来想说,自从陆溪屿把这只妖怪带回来后,杪秋院的麻烦事就没有断过,想问问他准备什么时候把后者给处理掉。
但想想,陆溪屿一口一个媳妇儿的喊那妖怪,想必是不可能了。
陆溪屿背着寒生和他笑闹了好一会儿,转过身来看方丈:“怎么了?”
方丈连忙道:“没,没什么,老衲只是想说,你和夫人安全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好呆在院里,还是不要再随意出去——”
“说什么呢,我们明天就要启程去南丘国了。”
“啊,这样也行……什么?南丘国?您,您二位……”
“要不然你以为那群道盟的疯子是怎么会愿意从杪秋院撤离的,还不是你们院长我和他们定了契,把自己给卖咯!”
“说的什么鬼话,你哪里把自己卖了?”寒生伏在陆溪屿的肩头,抬手戳戳他的脑袋。
“嘿嘿,没有没有,我乱说的,我还得照顾媳妇儿呢,哪能就这么轻易把自己送到那狐狸精手里?”
寒生轻哼一声,把下巴搁置在他的肩头,不说话了。
陆溪屿安抚完寒生,又回头问那方丈道:“对了老师傅,我那两个在杪秋院的徒弟现在还在院里吧,我有点事情要和他们交代。”
“呃,这,这个……”那方丈面露难色:“晏公子和何姑娘他们……”
“嗯?怎么了?”
方丈原本想随便打个马虎眼给他敷衍过去的,但抬眼瞧见陆溪屿盯着自己的那炯然目光,顿时又不敢说假话了,只得道:“晏公子昨日就抱着一只棕色的兔子出院去了,说是那兔子被关在杪秋院好长一段时间,要去郊外给它找些新鲜的野菜。”
方丈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移眼看陆溪屿的表情,见其并无变化,这才道:“何姑娘也是自道盟的人一撤走就不见人影了,杪秋院里里外外都找不着她……”
“……”
“好,我知道了。”陆溪屿顿了顿,转身,笑眯眯地对方丈道:“既然这样,我这两个徒弟靠不了,在我出门的这段时间,就烦请方丈来帮我管管东道院这边的弟子了。您不用教学什么的,就只需要盯着他们每天按时起床按时训练,然后晚上到了时辰,把他们挨个赶回房睡觉便是,就像您管您寺里的小师傅一样。”
“啊,这,这……”方丈惊得浑身一哆嗦,脸上像是有一万个不情愿,瞥眼瞧了瞧陆溪屿身后那堆上蹿下跳跟群猴儿似的弟子,认命似的把头低下了。
“多谢方丈了。”陆溪屿眯缝着眼道:“您带着您寺里的小师傅们先回去吧,等明日我要走的时候再来请您。”
方丈似是求之不得,向陆溪屿行了一礼后,就带着他们那边的小和尚齐齐溜没了踪影,而这边的陆溪屿早就知道东道院的弟子们一直在现场搞鬼,也就是在自己转过去看他们的那一秒稍微安分点,于是很自然地回头过去假装在看另一侧。
等到其中一个弟子在他背过去后朝着他的背影扮鬼脸时,再趁其不备猛地扭头一吼:“你们在干什么!!”
吓得他们一秒就正经了下来,双手贴着大腿两侧站得笔直,一句屁话也不敢再放了。
“看看你们像个什么样子,完全不把人家西佛寺的方丈放在眼里!你们以为我把东道院那几位长老请回去养老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管住你们了是吧?”
当初在陆溪屿刚刚上位杪秋院院长的时候,东道院里其实还是有着好几位长老在的。但是因为他素来最讨厌和老头子打交道,他们迂腐、愚昧、还成天阻止他干着干那,所以在最后他就干脆想了个法子,装作一副白净无辜的样子去挨个和他们劝导,认真分析了他们目前的年岁和未来能够在位的时间,以及如果他们现在退休,能够享受如何的好处。
最终在长达三天的口水战之后,陆溪屿成功地把他们全部请回老家养老去了。
“我告诉你们,今个儿是看在你们师娘在这儿的份上,我不揍你们,要是倒时候我从南丘国回来了,从方丈嘴里问出了些关于你们的不好的说辞,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咦——”
“闭嘴!!”陆溪屿怒不可遏道:“滚回去练剑!半个时辰后我从我房里出来,要是看到谁在那里偷懒,老子把他吊起来打!!”
弟子们一瞧陆溪屿是真的生气了,急急忙忙一瞬间作鸟兽散了。
陆溪屿盯着他们跑走的方向,对寒生气道:“看来以前真的是对他们太好了!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你这师父怎么当成这样?”寒生还趴在陆溪屿的肩头,将上半身立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瞧着那群弟子拿了剑从不远处的大堂穿过往剑场去了:“你不太行啊。”
“什么?你居然敢说你夫君不行?”陆溪屿在面对寒生时,倒是一瞬间变化了脸色,挑起一双眉毛道:“好啊,我现在就带你回房,让你看看我到底行不行!”
说着,陆溪屿用右手一把抓住寒生的小腿,带着他抬步就飞快地往寝房的方向撒腿飞奔。
“诶诶,干什么干什么!我才不和你试!放我下来!!”
*
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目前还没有到完全被捅破的时候,所以陆溪屿这个时候也就不敢过于僭越,怕会引起寒生的反感,便也只是抱他到床上小打小闹了一会儿,并没有再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
陆溪屿觉得闹够了,也就把寒生放开,转背过去,开始在他书房的一排柜子上面抬头翻找着些什么。
寒生的衣着被他弄得有些凌乱,坐起身后,自己随意地理了理,随即将视线望过去瞧他在干什么。
陆溪屿像是在找某样东西,小半刻钟过后,总算是从其中某个格子的深处找出了一个黑色的脏兮兮的小匣子。
他用灵力控制着上面的盖子掀开,然后将右手伸进去摸索片刻,从里面拿出了一本看上去十分陈旧的书册。
“这是什么?”见他拿着这本书坐到了床边,寒生忍不住凑过来道。
陆溪屿神秘一笑:“好东西。”
寒生挪动着膝盖跪到了他的身后,整只妖搂住了他的脖子,从他脑袋一侧探出头看他手上的动作。
陆溪屿也十分配合地单手将其翻开了。
首先出现的第一页上赫然写着几个像鬼画符一样的大字——寒生看不懂。
“什么狗屎字,难看死了,给我,我自己翻。”
“不要。”陆溪屿眼疾手快一把护住,公然顶嘴道:“这是我的东西,我来翻给你看。”
寒生一下子生气,道:“不看了。”扭头就走。
“诶诶,回来回来。”陆溪屿将书册放在膝盖上,长臂一伸就把寒生给捞回到了自己怀里,把他安放在自己大腿上,右手环抱住他,将那本书也一并放在了他的面前。
“你看看吧,是和你有关的。”
“和我?”寒生不解。
“你翻开看看吧,从第一页开始翻,然后一张一张往后。”
在他的诱导之下,寒生心里的好奇心也有些按捺不住,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完完全全躺进了陆溪屿的怀里,随后把书拿上来,以一个他们两个都可以看见的角度,将第一页展开。
书的外表破烂不堪,是稍微用力一碰都有可能会散架的程度;封皮几乎已经完全没有了,只看得见扉页上面一些杂乱的墨痕。寒生差不多是用大拇指和食指以最小的力气在进行翻页,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它给捏碎了。
当寒生总算是从扉页的右下角认出其中三个字写的是陆溪屿的名字时,这才发现这其实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本后者的手迹。
里面的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大概占据了全书三成的页数。可当寒生又仔细眯着眼查看了之后,这才看出来,上面的那些文字,每一行居然不尽相同。
它们并不全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书写所用的文字不全都是人类所使用的,寒生见多识广,很轻易地便能从中辨认出,有不少都是他知道的妖国所使用的妖文。
看到这里,寒生的心中徒然而生了一股强烈的预感。
他好像知道这本书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但是他不敢明说,怕会是自己的自作多情,于是闭嘴又自顾往后翻了几页,紧接着,在大概十来页的地方,惊恐地发现了一大片发黑的水滴痕。
那痕迹遍布的范围广,把上面好些文字全部给覆盖住了,看其形状和颜色,只要不是瞎子,基本上都能辨认出,那是早已干涸的陈年血迹。
寒生的心霎时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绞住了,好半天都没办法喘的上气来。
他知道了,他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本书不属于这一世的陆溪屿,而属于第一世的陆溪屿,是寒生的那个陆溪屿!
那是他,是七百年前真真正正和寒生相处过的那个陆溪屿遗留下来的东西!!
这是他的血!!!
豆大的泪滴唰地一下从寒生的眼睛里滚落下来了。
“阿生,你怎么了?”
陆溪屿原本也在跟着看寒生手上的书册,但看着看着,就突然发现后者停了下来,觉得奇怪,便侧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然是泪流满面,掉下来的泪水,把手里的纸页都要打湿了。
陆溪屿有些慌乱,抬手想要去给他擦眼泪,寒生却是扭头把脸瞥开了。陆溪屿垂眸,注意到了摊开的书页上那大片的血迹,顿时就明白了,道:“阿生……”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寒生便先一步开口,哑着嗓子道:“你当时受了很重的伤吗?”
“啊……”陆溪屿有些呆。
“是第一世的时候吧,具体是哪个时间?是你赶我走以后吗?”
“……”
陆溪屿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七百多年了,其中至少有五年的时间我们在一起,第二世的时候你就什么都不和我说,到现在第三世了,你还是不愿意讲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