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不肯栖 第184章 炼狱窟断臂垒尸坟

“俚鬼！”

寒生伸出一指，指着他的鼻子骂：“给我下来，我们好好算算七百多年前的那场烂账！”

俚鬼的涎液从口里垂下，形成长长一条银丝，滴落在地，散发难闻的恶臭。

“嘻嘻，别凶我，我害怕……”

他眯起一双红色的小眼，偷偷指着陆溪屿：“咦，这个人类，我好像见过……”

“你当然见过，七百多年前因他半道拦你，你就潜入地府私自纂改他的命薄，让他每世转世都长达三百年之久，在地府炼狱受尽折磨！！”

“哦——”俚鬼又把鸡爪般的黑手放进嘴里啃咬：“是他呀，嘻嘻，老朋友了，好久不见……”

“谁跟你是朋友？赶紧滚下来让老子揍一顿！气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只是单纯给我下了个诅咒，没想到你居然直接跑去翻你老爹的生死簿？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贱的妖怪！！”

陆溪屿在底下暴跳如雷，俚鬼就只是趴在山洞顶上望着，用一副可怜兮兮的语气道：“多谢夸奖……可，可是，如果你现在来揍我……不管你的朋友们了吗？”

陆溪屿道：“什么？”

在俚鬼说完那句话之后，寒生很快听见一阵剧烈的绳索摩擦的声音。再一抬眼，前者所处的岩壁两侧，突然自下而上吊起两个黑色的条状物体，一短一长，皆在半空来回晃荡。

寒生定睛一看，瞳孔骤缩。

他颤抖着嘴唇，不可置信地喊道：“仙，仙仙？！”

是云云仙和安无霁。皆被迫化形成本体的模样，用绳索绑着尾巴，硬生生承受全身的重量，头朝下垂吊在天花板上。

“嘻嘻，豹子、狐狸，吃、吃、没吃过……”

头顶的水滴同小雨般噼里啪啦打在地上，俚鬼伸出长舌舔舐唇周，做出迫不及待要饱餐一顿的贪婪相。

“吃掉他们，再吃你。七百多年了，一直惦念着你那身肉……嘻嘻，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

寒生掌心捏得死紧，吸起一口气，连呼吸都在发颤。陆溪屿暗地里抓握几下他的手，示意无事，不要太过担心。正面向俚鬼，泰然自若道：“那只怕阁下是无法得逞了。七百多年前在大马路上吃人，被我撞见，到嘴的鸭子都飞了。事后又不敢当面来找我，只能私底下做些卑劣的小动作，以为那样就能叫我痛不欲生。”

“可那又怎样，就算你让我早逝惨死，死后得在地狱里经受三百年的折磨，我不照样能够转世。”陆溪屿取下腰间佩着的黑剑，将其举起，横在他们二者之间：“只要我能再次踏上人间这片土地，你就永远不可能打败我。不管过了多少年，我都会找到你，将你再次狠揍一顿。”

山洞里陷入一片寂静。

寒生有些预感不妙，暗自咽了一口唾沫。

许久之后，俚鬼终于出声道：“是吗？”

这一句，与之前尖细痴傻的语气截然不同，低沉嘶哑。标示着那俚鬼，终于要开始动真格了。

“疼……啊……疼啊……”

寒生忽地听见身后某处角落，传来几声微弱的呻｜吟。当即惊恐转头，四下扫动视线，想要探知那是什么。

陆溪屿也听见了，比他反应更快，不假思索道：“阿生，去那边看看！这里还有活人！”

寒生方如梦初醒，警惕地抬头望向石壁上方，确定以目前这样一个距离，那俚鬼阻拦不到他。向后倒退几步，撤出对方的攻击范围，随之飞快转身，往山洞另一侧没有光亮的地方跑去。

在他转身的后一刻，他听见天花板上一个东西，轻轻松松跳到地上的声音。

“救，救……”

寒生没有回头，顺着呻｜吟的来源找去。

越往深处走，脚下的地面越发黏腻。他像是踩进了一处淤腐的烂泥里，每抬起一步，脚底都被粘住，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把脚抬起来。

走着走着，身后有某物破空朝他射来。寒生飞快反应，抬起两指将其夹住，发现是陆溪屿的一张符纸。后者在远处大喊：“阿生，看不见的地方用这个！”

陆溪屿话音刚落，寒生手里的符纸一端，便猝然窜起一团明亮的火焰来。那火不同于石壁火盆里燃烧的明火，是由捉妖师的灵力幻化而成，不熄不灭，照明程度极高。

寒生依靠手里的一攒光亮，总算能看清自己脚下踩着的，到底是什么。

那像是人类集市上，有屠夫拿推车装盆卖的凝固猪血，呈暗红发黑的颜色。一脚一个深坑，脚印周围的部分塌陷下去，形成一滩烂泥。

这整片区域，完全被这样一层东西铺满了。但从其间偶尔半露出的骨头和骷髅头可以看出，这多半不是什么泥地，而是用人肉和人血搅碎之后，掺和在一起，平铺于地上的。

寒生在这片肉泥地的尽头，看到了无数座高耸的山。

那山最高的高度，可以连接到洞穴的顶端，低的一些，也有三四人堆叠起来那么高。

它们并不是简单地用沙土岩石造就的，而是支离破碎，黑白交织。

黑的，是已经腐烂的尸体，皮肉干瘪下去，焦枯化泥，只用外表一层支撑着，不让内部的尸水倾泻出来。

白的，是被吃光外层血肉后，剩下的骨头，还残存了一些俚鬼不喜欢吃的部分，一端勉强看得出是肢体，另一端被啃咬得稀烂。

寒生瞳孔颤抖着，脚下下意识后退，心中涌起的强烈逃生**，在呼喊着他尽快离开这片土地。

但他只退了一步，动作就被某处角落里传来的再一声哀嚎给制住了。

“救我……救……”

寒生站住脚，没有过多地犹豫，再次上前，壮着胆子踏入那更深的洞穴。

手中燃烧的的符纸很快跟随他的脚步，照亮那一方阴翳。

只走出几步，他就停下，再也走不动了。

他看见了呻｜吟声来源的地方。

是同样一个由人类肢体躯干堆积起来的小山。

与其他不同的是，这座小山是肉色的，所有被撕扯下来，丢弃在这里的肢体，都还有着其原本的皮肉，只是被红色沾染，全都血迹斑斑。

并且，它还在缓缓蠕动着。

在看见山体耸动的那一刻，寒生提起全身戒备，当即要出招。可在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动后，他掌心汇集的强力，倏地一下灰飞烟灭了。

是人类。

还活着的人类。

被拔去了胳膊或者大腿，头颅瘪下去，骨头露在外面，肠子流出来。但还没有死。

寒生看见了一只眼睛，透过面前垂落下来的手脚，往他这边看，底下的嘴一张一合，艰难发出最后一点微弱的声音。

“救……我……”

寒生冲过去，在肢体山当中疯狂挑拣起来，将断掉的手脚扔至一边，脑袋还在的躯体拖出来，口中喃喃道：“没，没事，没事的，我救你们，我会救你们出来……”

连着脑袋的躯干大概有十来具，一半以上头软弱无力地垂着，已经没了气息。还有一些，只剩下一只手或者脚，在一堆尸体的重量下苟延残喘，勉强还存了一口气。

寒生把他们一一从尸体堆里拔出来，平躺着摆放在地上，数了数，大概有四五个的胸口还有起伏。一边捡起散落一地的四肢，去比对他们分别是谁身上的，一边焦急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被抓到这里来的？”

没有人回应他，先前还能求救的那几个人，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只能动动被血覆盖了的浑浊眼珠，目不转睛地盯着寒生。

比对了半天，所有肢体断裂的地方都是一片稀烂，完全分辨不出哪条胳膊哪条腿是谁的。寒生无法，只能将它们先放在地上。

把断手断脚摆放好后，就不知该干什么了。他对医术一窍不通，也没有能够暂时帮助他们止血的东西，只能对那几个人类道：“你们先在这里躺一会儿吧。放心，我们会很快把那个家伙解决，把你们带回去的。”

说罢，他从角落里退出来，折返回陆溪屿他们在的空间。

才刚出去，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头顶有碎石哗哗而下，砸得地面烟尘漫天，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

寒生咳嗽两声，捂住口鼻，用手在自己面前挥了挥。待到烟尘散去，能够逐渐显现出里面的事物，他看见陆溪屿右手持剑，左手捂着右侧上臂。看样子是受了伤，气喘吁吁，正半抬着头，死死盯着依旧趴在岩壁上方的那只俚鬼。

“啧啧，都七百多年了，也不见你有长进，法术还是和之前一样烂。”

俚鬼换了一个地方，从顶上的天花板，跳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处石台上，探出头来，咧着大嘴嘲笑陆溪屿：“你不会真以为上次我跑了，是因为打不过你吧？那只是不想惹麻烦罢了。后来都那样警告你了，你现在还敢跑到我的地盘上来，看来你是真的很想死啊？”

“别给我说这种废话！”

方才的打斗中，陆溪屿被伤得不轻，光是说完这一句，就耗尽了大半力气，突然弯下腰，往地上呕出一大口血来。

“陆溪屿！！”

寒生隔着一段距离遥遥喊他。陆溪屿抬头注意到他，大声道：“阿生，别过来，这家伙不好对付！！”

俚鬼也应声朝寒生的方向看去。瞧他站在自己的粮食库入口，双手满是血迹，鞋底也粘上了厚厚的肉泥。知道他是做什么去了，双眼微眯，道：“哟哟哟。”

“妖怪亲手救人，好一副人妖和谐共处的盛景啊，本王在人间呆了上千年，还是头一回见呢，可歌，可颂！”

寒生一撩额前的碎发，没有听从陆溪屿的话，上前几步，正视俚鬼的视线：“什么狗屁的王，不过是一缕从地府逃逸出来快要消散的阴气，在人间残暴横虐，借着阎王的身份混了个私生子的名号，实际上，地府压根没人认识你。”

俚鬼咧着的嘴角慢慢收了回去。

“还自称为妖，妖怪可没你那么变态的喜好。将人捉来拔下四肢，弃至在一起堆叠成山，还将他们的血肉刮下，搅和成泥铺地。这般行为，就算你那个名义上的阎王爹见了，也得叹一声自愧不如吧？”

“你在哪里胡说八道些什么狗屁？”

整个洞穴剧烈震颤起来，顶上吊着的云云仙和安无霁摇摇晃晃，他们在下面也站立不稳。晃了一会儿，震动突然停下来，俚鬼顺着垂直的岩壁一路爬，爬到一个离寒生不远不近的位置，蹲好，再次变得笑嘻嘻。

“啧，我说呢，原来是为了激怒我，嘻嘻，我才不会得逞。”

俚鬼朝寒生身后的阴影望望，道：“你方才在那里面，找到了几个活人？”

寒生一双拳头捏得死紧，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自己捉来的人类，问问怎么了？我还得依据他们死掉的时间趁热吃呢，臭了就不好吃了。”

“还是说……”俚鬼朝寒生举起一只手，掌心张开：“你想把他们从我手上救走啊？”

“阿生小心！！”

陆溪屿在远处吼得目眦尽裂，再也支撑不住，以剑拄地，双膝跪下，再次张嘴呕出一滩血来。

就在俚鬼说到“救走”两个字的时候，一股强烈的力量自他手中迸射而出，直逼寒生面门。

寒生感受到其间的杀意，眉头深锁，立即飞身躲开，与之完美地擦肩而过。

然而，在那之后，预料中山石崩塌的场面没有出现，反而是一声闷响。随后，寒生身后的另一个洞穴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什，什么？”

寒生难以置信地转身，望向身后还在冒着滚滚浓烟的山洞。那是方才他进到里面，将一些还活着的人，从尸山中拖出来的地方。

“你做什么！！”

寒生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五指抓握，掌中光寒流转。脚下几步飞蹬出去，踏岩走壁，冲至离俚鬼最近的地方，把手高高举起，全身腾跃展开，恶狠狠地要将一击强力往他脑袋上劈下。

可那俚鬼只是邪然一笑，在寒生那击落下之前，先一步闪现至了别的地方。

“轰隆隆！！”

一整面山岩在寒生的手下碎裂崩塌，连带着天花板上吊着云云仙和安无霁的石块，也一并坍塌下来，眨眼功夫，将他们两个掩埋其间。

寒生眼睁睁看着云云仙被烟尘吞没，不觉失声大喊：“仙仙！！！”

很快，弥漫开来的尘土中传出沙哑一声：“阿生，别怕，他们两个交给我，你专注那个家伙！”

寒生朝前奔跑的脚步停下，望望艰难爬到一处石堆顶上，身体摇摇晃晃的陆溪屿，有些担心。但也没时间顾虑，不再管这边，转过身去，重新将注意力集中于后方那分外难缠的俚鬼身上。

俚鬼的身影一时竟是消失不见，寒生仰着头在石壁上搜寻半天，才好不容易找到变化了自身颜色、和岩石融为一体的他。

“嘻嘻，这么凶啊。”

俚鬼伸出一指，朝陆溪屿的方向戳戳：“那个家伙，是你男人吧？看上去，快要不行了呢……”

“你给我闭嘴，别他妈说这些废话！要打就滚下来打，成天趴墙上算什么东西？！”

俚鬼不答，将那根黑色的指头竖至自己嘴前，嘘了一声，继续笑嘻嘻道：“我看得见他的阳寿，头顶上写着的。很短，很短哟。”

寒生的拳头被他捏得咔咔作响：“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嘻嘻，他要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