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是怎么了?师弟,怎么生气了啊?”
东兴昌跟着站起,看看离去的盛长南,又回过头来看看他师父,左右寻思一番,还是选择去追前者。
两个徒弟都弃自己而去,陈应老头的脸霎时黑得更厉害。陆溪屿一只手直愣愣地伸在他面前,给予不容置喙的压迫,逼他交出自己腰间悬挂的盟主印。
其实这选拔赛的规则,就是在决胜出最终胜利者之后,对方来到陈应面前,由他亲手为其腰间佩上一枚代表道盟盟主的玉印。
只是,原先他们做好的计划,是由虞经义一路过关斩将,最后使阴招杀了陆溪屿。却没想到,竟是一一落空,使得最后的结果,完全背离了他们的本意。
陈应抓着椅子把手的手背青筋暴起,用的力度之大,几乎可以将其徒手捏碎。尽管他宁愿把这玉印当场摔了,也不愿把它给陆溪屿,但在面前那家伙迥然的目光、以及全场来自中戍各地捉妖师的注视之下,还是迫不得已,手伸往腰间,将那里挂着的玉印扯了下来。
他将其一把拍在陆溪屿掌心,随后起身,同样愤然离场。
陆溪屿用血迹斑斑的手握住那枚玉印,转过身来,注视着下方看台上坐着的近千名捉妖师。
他们皆是分散在中戍各地的捉妖院院长及首席弟子,同样,也都是道盟的下属捉妖师,听命来自于望仙府的任命差遣。
场上静悄悄的,虞经义被拦腰砍为两半的尸首还躺在比试场上,浓郁的鲜血铺满一地,招来了附近郊外的一些乌鸦。
在城墙上被赶来的捉妖师一并捉拿的寒生和云云仙,见到此幕,用力挣脱他们的束缚,趴到墙头,瞪大眼睛观望看台那边。
而此刻道盟盟主既已易主,寒生作为和陆溪屿有关系的妖怪,边上的捉妖师们也不敢再动,只能收剑回鞘,同样往陆溪屿在的方向看去。
陆溪屿站在望仙府广场最高的位置,俯瞰下方,右手高高举起那枚玉印,给所有看着他的人展示一圈,用低厚且有震慑力的声音大声宣布:“从今日起,我陆川涯,就是道盟新一任盟主,统领百家,权横中戍!”
“……”
底下的捉妖师们面面相觑。虽说陆溪屿确确实实是在比试台上一路杀到最后,但他们从未见过这般,没有经历上任盟主亲自传位、而是直接将盟主印从其手里抢来的情况。
直到陆溪屿又一声吼:“你们在干什么?还不跪拜!”
这一声虽不算大,但惊得在场所有捉妖师浑身一震。身体的本能驱使他们站起身,单膝跪地,惶恐地做出跪拜的姿势,齐声道:“恭、恭贺新任盟主上位!”
*
“好啦,别哭了,我这不是没死嘛。”
陆溪屿俯一把蹲在他身前,给他擦拭胸口上血迹的寒生的脑袋,想要逗他笑。
但在这种情况之下,寒生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站起身,捧住他脑袋,继续给他擦拭脸上的血,边擦边哭着骂:“你他妈是蠢货吗,没有力气了就和裁官申请中场休息啊,不逞强会死啊?你知不知道这眼睛上的伤再深一点,你就要瞎了!!”
“知道知道。”陆溪屿嘿嘿两声,抱住他的腰,将下巴抵在他的腹部,仰头看他。
“你笑个屁笑!”寒生抬手扇他一巴掌,吼道:“很好笑吗?我问你很好笑吗?是不是非得要那个人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拎着在场上转一圈,你才笑不出来?”
陆溪屿半边脸高高肿起,马上不笑了,委委屈屈道:“什么嘛,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伤号……我现在可是道盟盟主耶,整个修仙界地位最高的捉妖师,你不许这么对我!”
“我就扇了怎么着?就扇了怎么着?老子他妈恨不得弄死你!”寒生左一耳光右一耳光,将陆溪屿扇得脑袋嗡嗡作响。陆溪屿一把捉住他的手,眼冒金星道:“阿生,等等,等等,我脑袋疼,像是要爆炸了……”
“要爆炸了是吧?要爆炸了正好,把脑花炸出来,让我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狗屎!”
陆溪屿抱头哎哟哎哟大叫:“不行,不行,我头真的疼,好疼啊!”
见他不像是装的,寒生才收回拳头,一手抚在他额头上,道:“真的头疼?是之前灵力耗尽的缘故吗?”
陆溪屿又偷偷摸摸抓住他的手:“我不知道……”
话语间,请来的大夫已经到达门口。听到敲门声,寒生赶紧甩开陆溪屿,去给前者开门。
老大夫提着药箱慢悠悠进来,在陆溪屿身边坐下。寒生同他交代几句陆溪屿的情况,就退出房间,关上门,不打扰他们看诊。
云云仙一直抱着胳膊靠在门外等他,见他出来,喊道:“喂,褚玉尘。”
寒生回头注意到他,道:“仙仙!你还在啊?”
云云仙道:“我不在这还能去哪?又不是自己的地盘,人生地不熟的,等下出去了,又被毛皮贩子捉去剥皮。”
寒生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说自己失策了。云云仙没管他,兀自道:“我刚刚按你说的,去找了铁匠爷爷,把钱给他了。”
闻言,寒生紧张起来,道:“他……有说什么吗?”
云云仙舔舔牙齿,回想道:“没说什么吧,就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把钱收下了。哦对了,他好像就说了一句,让我转达给你的,说什么……他在兰阳等你。不知道什么意思。”
寒生不明所以:“他在……兰阳等我?这是什么意思?”
云云仙道:“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还会问你?这话说出来,和千百年的老熟人一样,难不成你们之前认识?”
寒生道:“不认识啊,只在以前听说过他的名声。在你把爷爷介绍给我之前,我都不知道他在兰阳。”
云云仙摸摸自己下巴:“那就奇怪了。”
在他们说话的空当,老大夫从屋子里探出头,示意寒生进来。寒生向云云仙招呼一声,跟着老大夫进去。
来到屋里,陆溪屿那只左眼和胸口的血洞都已经被纱布包起,手臂和腿上因为有伤,也全都被层层包裹住。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块裸露在外的肌肤,看上去惨不忍睹,一副要死的模样。
陆溪屿看见寒生过来,故意噘起嘴道:“媳妇儿,我变成纱布干尸了。”
寒生瞥他一眼,道:“闭嘴。”
老大夫给了寒生几张药方,嘱咐他按照上面所写给陆溪屿煎药;又拿出几瓶药膏药粉,同他说明什么时候要换药,什么药用在哪里。
完事之后,老大夫拎上药箱晃晃悠悠离开。寒生送他出门,顺带不好意思地同门口的云云仙说一声,让他今夜还是去他朋友家借宿。
云云仙白他一眼,也没有骂人,直接掉头就走。
关上门,回到房里,看见陆溪屿居然在低头拆自己身上包着的纱布。寒生一个箭步冲上前,大喝:“疯子,你在干什么?”
陆溪屿手抓着一条纱布,抬起头来用亮晶晶的无辜大眼看着他,道:“阿生,我不想包这个……”
“不想包就等着伤口溃烂死掉!”寒生啪地在他脸上又来一巴掌。在他后仰着头咬牙吃痛的空当,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纱布,重新按原来的样子包扎好。并且指着他鼻子威胁道:“大夫给你包成什么样子,你就老老实实受着!谁让你非要逞强去参加那什么狗屁选拔,弄成这副鬼样子回来,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吗?!”
陆溪屿将后仰的头收回来,顶着红彤彤的左脸道:“不是你让我去竞选的嘛,我去了你还要骂我……”
“你没有脑子吗?真话和玩笑话分辨不出来吗?我他妈又不是蠢子,明知道这选拔赛是会死人的,怎么可能还真的让你去?!”
寒生横眉立目,一副大发雷霆的模样。但陆溪屿怔怔望着他,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变化,反而笑了出来,嘿嘿道:“果然,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根本就舍不得我死……阿生,我好幸福哦……”
“闭嘴吧你!猪脑子一个。”寒生恨恨甩下这一句,拎上老大夫带来的一些药包,怒气冲冲去煎药。
因为来之前老大夫不知道陆溪屿的具体情况,只依据去请他的弟子的讲述,随意带了一些药。其余没有的,就得再请人去药房抓。
于是当一个道盟弟子来给他们送饭时,寒生便将此事同他说了。对方怯怯应下,但没有直接走,而是站在门口。看看陆溪屿,又看看寒生,道:“那,那个,盟主,夫人,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搬到兰阳来啊?”
经他这么一说,寒生才想起还有此事。朝陆溪屿一扬下巴,道:“你问他。”
怕他们误会,那个弟子又赶紧道:“我,我没别的意思……就只是因为,我们是直接隶属于道盟的捉妖师,一直呆在望仙府,所以陈盟主退位,不会跟着他们回穿心院,就留在这里,继续服侍新一任的陆盟主……我们需要知道您搬迁过来的具体时间,才能重新修整望仙府,为您入驻做准备!”
陆溪屿听他说完,摸摸下巴:“嗯,这个嘛……”
“都行,都行,看我媳妇儿。”
寒生:“?”
随便给了一个月的期限,将这名弟子打发走,寒生抓抓头发,不可思议地看向陆溪屿:“你都是当上道盟盟主的人了,怎么还可以什么事都不管?搬家这么大的事你不做主,你问我?”
陆溪屿笑嘻嘻道:“这怎么啦?我做杪秋院的主,你做我的主,不就相当于是你来管辖杪秋院嘛?”
寒生抬起一巴掌,陆溪屿立即往一旁做出躲避的姿势。寒生无可奈何,去炉子上看药煎得怎么样了。陆溪屿坐在床沿上把玩那把黑色的剑,看了半天,蓦地道:“对了阿生,你这剑……是哪来的?”
寒生头也没回:“铁匠铺打的。”
陆溪屿眯眼看他的背影,道:“铁匠铺?为什么突然想到要给我打剑呀?”
寒生拿了把扇子蹲在小炉边扇火,道:“怕你死在场上,就像当时的情况一样。”
陆溪屿收回视线,低头掂了掂那把沉甸甸的剑。
确实,当时在那种关头,举目无援,他都已经完全放弃生的希望了,却没想到,寒生竟是能突然出现,丢给他一把能够用来救命的剑。
如果没有寒生,他真的就已经在那个时候,身首异处了。
但陆溪屿总觉异样,将剑刃从鞘中拔出来一小截,仔细观察。通过在烛光下对光,能够发现,黑刃的表面,被均匀地镀上了一种雪花状的花纹。
这时的剑没有表现出来有任何灵意存在的迹象,陆溪屿试着感知了一下,其内也风平浪静,就只是一个安安静静的死物。
陆溪屿把剑刃插回去,抬头看寒生,道:“阿生,我的印章呢?”
寒生刚刚煮好药,用帕子包着小锅的把手,将其小心翼翼从炉子转移至桌上。随口道:“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自己从陈应手里拿过来的吗?到处乱放,又找不到了?”
寒生拿了一个碗,举起药锅,把里面的药汁往碗里倒。滚烫的热气很快蒸腾上来,使得房间上方一片烟雾缭绕。他正想说:“你自己去找找,看是不是放在你脱下来的衣兜里了。”陆溪屿倏地道:“不是,我说的是我的院长印。”
“啪啦”一声巨响,寒生手里的药锅掉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里面沸腾的药汁飞溅出来,沾到他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将小臂的皮肤烫伤了一大片。
“阿生!!”
陆溪屿几步从床边冲过来,抓住他的手腕,道:“没事吧?”看见那一片通红的痕迹,又大叫:“啊!全都被烫到了!”
他急急忙忙拉着寒生回到床边,将他在床沿上按下,自己跑去柜子里翻找,嘴里说个不停:“那药才刚煮沸,怎么能够直接把它端起来呢?那么烫,沾到皮肤上肯定疼死了。我记得这里应该有备烫伤的药膏,我马上找出来给你上药。”
寒生不语,就只是在床沿上呆坐着,低着头,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显得万分颓败。
陆溪屿找到药膏,回到寒生身前,就地跪下,用自己还包着纱布的手托起他的胳膊,腾出唯一还能活动的手指,挖一坨药,均匀涂抹在他烫伤的地方。
陆溪屿道:“阿生,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是因为太疼了吗?”
寒生:“……”
寒生盯着陆溪屿给自己上药的动作,心道,要不还是把自己做的事告诉他吧。但终归不敢,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僵硬地移动视线,看向桌边狼藉的那一片,吞吞吐吐道:“药,没了……”
陆溪屿脱口而出道:“没事没事,不用管,先把你伤处理好,那边等下我来收拾。”
涂好药后,寒生望着陆溪屿过去收拾地板的背影,一只手偷偷摸进衣袖。触到一坚硬的方块物体,将其攥进手心,接着又把手拿出来,像一个没事人一样背到身后。
陆溪屿把碎掉的药锅丢出去,地板上的残渣捡起来,汤汤水水拿帕子擦掉。整理完这一切,见寒生还是呆愣楞地坐在床边,不禁有些担心,靠到他身侧,道:“阿生,你还疼吗?”
此时的寒生心思不在这里,下意识将手心攥紧了些,道:“嗯。”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又赶紧摇头:“不疼了。”
陆溪屿长舒一口气,道:“不疼了就好,以后做这种事要小心,不然被烫到了,要疼好久的。”
寒生呆若木鸡点点头。
陆溪屿见状,将一只手伸过去,语气柔和道:“给我吧。”
寒生心底猛然一坠,抬眼看他,结巴道:“什,什么给你?”
陆溪屿道:“印章。院长印,是在你那里吧?”
寒生立即反驳:“没有,怎么会在我这?我又没有拿。”
陆溪屿道:“阿生,我知道,我都看见了。那天晚上,就在这个房间,夜里你起来,把印章从我包裹里拿走了。”
寒生后背唰地出了一身冷汗,手掌被抓着的印章边角硌得发疼,道:“怎么可能,我根本就没有拿,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陆溪屿叹一口气,将寒生拿着印章的那只手抓住了。
寒生的手被迫牵到面前来,五个指头还是死死抓着的。但因为印章不算小,就算他握着手,也可以从指缝里清楚地看见。
陆溪屿道:“阿生,就在你手里。”
寒生:“……”
陆溪屿道:“阿生,给我吧。”
寒生终于还是松了手。
陆溪屿将印章拿在手里看了看,确定就是他要找的那个,将其收回袖中。继续盯着寒生的眼睛,道:“阿生,你告诉我,你偷我的印章,做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