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云仙站在原地不动,因此全员的行动都停了下来。
跟着他的安无霁跑到他身边蹭他,被他一巴掌拍开。云云仙有些恼羞成怒,眼眶周围泛起红晕,恶狠狠道:“闭嘴。”
陆溪屿就不闭,继续道:“看你每天嚷嚷着什么王爷王爷的,我还真以为你是个什么纯种贵族呢,没想到居然——”
“我都说了,闭嘴!!”
云云仙最后两个字吼破了音,眼泪哗地一下就出来了,也不再骂,扭头往安无霁怀里一扑,放声大哭起来:“呜啊啊啊啊啊!!!褚玉尘!他娘的你来说,你说啊!这是怎么回事!!”
云云仙自打出生起就是他父王母妃的宝贝,没有任何亲兄弟姐妹,独享他们的爱长达数千年,被惯得娇纵放肆。因此,他从未往陆溪屿所说的这方面怀疑过。
而经他这么一说,云云仙想想,倒还真有可能。但一想到自己也许不再是父王母妃的亲生儿子,他就要崩溃了。
寒生摸摸下巴,道:“嗯……原来皇叔没有告诉过你呀。皇婶是一只雪鸮,他们彼此相爱,最终成亲,虽都是鸟类,但因血脉不同无法生育,好几千年都没有子嗣。后面他们在一次外出时,遇到了被遗弃在雪堆里的你。那个时候你还是一只刚出生的小雪狐,巴掌大,不知为何被亲生父母抛弃……”
“之后你就被他们带回家,当作亲儿子养育。我那会儿刚好跟着父皇去你爹爹的王府做客,就看见你被你母妃拿一个小帕包裹着抱在怀里,毛都没长齐,还要吃奶。”
“因为皇婶是鸟类,没有奶,就命人去买羊奶,煮热了给你喝。没喝几天你就自己化形,变成一个人类小孩的模样,头发稀稀拉拉的,也是白色,倒和你父王母妃的发色一样。”
云云仙坐在安无霁怀里,抬起头,目光怔怔地望着前方空旷的雪原,眼尾还含着泪。
没多久,他又猛地把头一扎,更加震天撼地地哭了出来。
云云仙呜呜唧唧哭了一路,寒生也适时地闭嘴。两人四妖在雪地上行进,在身后只留下三条脚印。
终于能够看见平坦的雪原上突起的一个点,阿泠兴奋地指着那里喊道:“那!在那里!那是我的屋子!”
晏泊尘将他往上提提,加快速度,走在了一行人的最前面。
然而,在抵达那块突起的物体前方后,阿泠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们呆呆地在那个雪堆前站了许久,直到陆溪屿指指那个东西:“这是啥。”这才有人接话。
寒生道:“好像是阿泠的房子。”
陆溪屿道:“怎么这么小。”
寒生道:“因为……好像塌了。”
“呜啊啊啊啊!!!”
在云云仙之后,阿泠又一次哭天喊地地嚎了出来。
“我的房子!我的房子!我的房子没了呜呜呜呜……”
晏泊尘将他从背上调转一个面,换到在胸前抱着,摸摸他的脑袋,道:“别哭,等会儿给你修。”
陆溪屿拖着寒生屁股,把他也往上颠颠,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去哪。”
看着一左一右全都蔫头耷脑趴在人家肩头的云云仙和阿泠,寒生道:“嗯……要不去千仞崖看看吧,好久没回去了。”
陆溪屿自然照做。寒生指挥着他,其他一人一妖跟在他们身后。
又往前徒步几公里,抵达一处上坡的地方,肉眼可见前方有一个千仞高的悬崖。
陆溪屿仰头望云雾缭绕的顶端,道:“阿生,那上面是你以前住的皇宫吗?”
寒生道:“嗯,快走。”
陆溪屿边走边道:“想来我第一世的时候还来过这里。那会儿这悬崖底下全是街道和房屋,地面也铺砌了石板,好像有一条大道直通顶上的皇城……”
寒生道:“金石御道,就在你脚下。”
陆溪屿下意识低头,只看见脚下所踩着的白雪,松软蓬松,一脚上去,一个清晰的脚印显露出来。
他自觉失言,尴尬道:“啊,原来已经被雪埋了啊。”
寒生不说话,陆溪屿又道:“埋了也没事,等到时候带人来重建这里,将雪铲掉就行。这御道是金子做的吗?那肯定很好看,到时候……”
“金板,没有了。”
寒生道:“只有石头。铺路的金板,被你第一世父亲带队进入莽荒原时,挖出来带走了。”
“……”
陆溪屿久久哑口无言,低下头,盯着脚下。那里的一片雪被他踩出两个坑,边缘的地方有些融化,开始往下脚下渗流雪水。
“对不起。”陆溪屿说:“到时候……我帮你重新铺上,定会和原来一模一样。”
寒生已经听了他说太多的“到时候”,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都懒得质疑,只是道一声:“嗯。”
云云仙终于哭够,抬起头来,在安无霁背上到处张望,道:“到千仞崖了?快走,我想回王府看看。”
寒生闻言,欲言又止。
既然云云仙这么多年来,都是同自己一样在外漂泊流浪,那想必,他的父王母妃,也是已经在那场大战中逝去。
只是寒生很惊讶,即使失去了自己最亲的家人,站在昔日的遗迹面前,过往的痛苦随时会浮现在脑海,他居然依旧能够心平气和,泰然处之地面对这些,甚至不哭不闹,表现得很是平淡。
寒生想,自己是做不到这些的。就算是他,七百多年来第一次回到千仞崖时,行走在空荡的皇城街道,看着周边被雪覆盖的坍塌的房屋,还是忍不住当场哭出了声。
所以寒生道:“好,我们先去王府。”
抵达皇城的前方,高耸的城墙还屹立在那里,只是残缺不堪。有一部分已经倒塌,与剩下的一起,全都被雪覆盖。
之前寒生来过一次,便没有那么惊讶,倒是陆溪屿和云云仙一个劲四下张望,像是有些难以置信,这片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区域,居然是之前那富丽堂皇的寒凛都城。
陆溪屿道:“居然变成这样了啊……”
想当年,他坐在少时寒生的马车上招摇过市,这里还全是高楼屋宇,各色商铺酒楼应接不暇,繁华程度较中戍第一城兰阳,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云仙也喃喃道:“王府呢?王府在哪?怎么看不见了?”
寒生道:“王府……我上回来的时候似乎也没看见,应该是……”
寒生想说,应该是倒塌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安无霁,我们现在去找!”
云云仙指使身下的安无霁出发,寒生从陆溪屿背上下来,道:“诶,别乱走啊,都城这么大,等下走散了就不好了,我们六个在一起……等等,阿泠和晏泊尘呢?”
云云仙让安无霁站住脚,面无表情转过头:“什么?”
寒生焦急环视四周,却哪里也没看见他们的影子:“阿泠和晏泊尘不见了!”他回首揪陆溪屿耳朵:“他们人呢?不是一直跟着你的吗?什么时候走丢的,你没发现?”
陆溪屿也傻了,道:“我,我……我不知道啊?刚刚在那个破屋子那里,兔崽子不是还在哭嘛,之后就往这边走,走到那个什么大道上……他们不会从那个时候就没跟上来吧?”
寒生急道:“赶紧去找!就按我们来时的路,你有没有什么符咒可以查看他在哪里的?”
陆溪屿手忙脚乱掏自己胸口,符咒七零八落掉一地。他趴地上挨个捡起查看:“不是,不是,这个也不是……我,我没带!”
寒生霎时来了气:“那你带了什么?一堆乱七八糟的符咒一个都没用?那法器呢?你带了法器吗?”
陆溪屿哆嗦道:“也,也没带,就带了剑……”
在寒生拳头挥上来之前,陆溪屿赶紧朝来时的方向冲去:“我我我现在去找他们!!”
寒生吼道:“回来!!”
陆溪屿立即站住脚,远远地转身看他。寒生道:“你自已一个人又要跑哪里去?一起走!仙仙呢?仙仙?人呢?!”
寒生这边转头,又是发现云云仙和安无霁两个不见了踪影。
“你们他妈都在搞什么?!!”
寒生暴躁至极地对陆溪屿吼道:“给我站这!要是我回来发现你不见了,你就死定了!!”
说罢转身,咚咚踏着步子,气势汹汹往城里闯去。
不到半刻钟,他一手提着一只妖怪出来了。
云云仙在他手上大喊:“干什么干什么!我才刚找到王府,都还没有进去看呢!褚玉尘你又发什么疯?”
寒生没好气道:“给我老实待着,没我的命令,不许乱跑!”
“哦哟哟,你现在就开始显现你的皇子风范了是吧?拿身份来压我?你以为我怕啊?在皇宫里你地位是高我一头,可现在出了皇宫,我俩的地位是平等的!你凭什么命令我?”
“就凭你现在在我的地盘上,是我带你来的!安安分分跟着我,不许离开我的视线,要不然,看以后复国我给不给你修王府!”
“什,什么!褚玉尘你敢威胁我?!跟着你就跟着你,你以为我不敢啊?还不给我修王府!呸,你也就能拿这个威胁我了!”
寒生揪着他们两个回到原地,看到陆溪屿还站在那里,只不过被冻得像根冰棍,全身瑟瑟发抖。对他的语气好了一点,松开云云仙他们,道:“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回去找阿泠和安无霁,全都跟着队伍,一个都不准落下。”
云云仙道:“嘁,原来是去找那个兔崽子和那个臭人类啊?找他们干嘛,丢了就丢了呗,正好少两个累赘,反正他们也不跟着大部队。”
寒生回头瞪他:“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
云云仙噘起嘴,头撇至一边,不说话了。寒生瞧一眼陆溪屿,看他被冻得嘴唇发白,手指发紫,才感受到他们周身的雪又下大了些。把自己身上临行前被对方披上的披风脱下来给他围上,道:“好点没?”
陆溪屿抓着寒生暖炉似的手,道:“好了好了,一点都不冷了。阿生,你把披风给我,自己不会冻着吗?”
寒生道:“你看我像是被冻着的样子吗?我体内有妖丹,感受不到冷。倒是你,可别死在这,我没功夫给你扛回杪秋院。”
陆溪屿哈着气道:“不会不会,死不了的。不过得赶紧去找晏泊尘,那兔子估计发不了什么热,没准他等会儿真的被冻死了。”
寒生翻一个白眼,难以想象他居然能对自己的徒弟说出这种话。也不想骂他,回头唤云云仙:“仙仙,跟紧。”随后领着他们,马不停蹄往来时的路赶去。
风雪愈发大起来,渐渐开始迷晃人眼。在他们顺着金石御道一直行到底端,中途四下呼喊阿泠和晏泊尘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得到回音后,寒生预感到大事不妙了。
他对陆溪屿他们三个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到天上去看看。”说罢,一个腾跃而起,踩着空气上到高空,开始四下眺望搜寻。
只是地上仍旧是白茫茫一片,除了陆溪屿他们三个清晰可见的小黑点,再也没有任何事物的影子。
寒生一连找了许久,从那个倒塌的小木屋到陆溪屿他们站立之处,再到金石御道的入口,来来回回飞了好几趟,也没有看见他们两个。
他下落到地面,被惊得直喘气,欲哭道:“怎么办啊,找不到!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他们会不会出什么事啊?这莽荒原上除了我们也没别人啊,应该不是被别人带走了吧……”
一看到寒生那副表情,陆溪屿也急,道:“阿生你别哭,没事的,晏泊尘那么厉害,而且兔崽子也认识路,他们应该不会走远。我们再找找试试看,反正就在莽荒原上,总能找到的,我们——”
“轰隆隆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打断了陆溪屿的讲话,寒生惊恐地朝声音来源的地方望去,道:“什么东西?”
直到他看见漫天的雪尘朝他们飞奔而来,其间还夹杂着某些重物,来势汹汹,震得他们脚下的地面都在隐隐发颤。他立马就明白,那是什么了。
“快跑!往反方向跑!仙仙!!”
陆溪屿被他拽着,惊慌失措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地为什么会动?”
云云仙和安无霁化为本体,在他们身侧飞奔着冲出去老远。寒生拖不动陆溪屿,要他自己跑,边跑边道:“你傻啊?雪崩!!”
就在他们说话的片刻,那近百尺高的厚雪从高山上朝他们滚滚而来,动静越来越大,直至抵达他们脚后跟的地方,他们已是不能站住脚了。
寒生急道:“别跑了,你直接御剑!”
陆溪屿道:“哦,好好……”
他把腰间的佩剑拔出,正欲甩上半空,忽觉脚脖一凉,低头一看,他的双脚脚腕已是被追上来的厚雪前沿埋住,叫他再也跑不出一步。
寒生手上一空,回头看他,被吓得尖叫着返扑上来:“陆溪屿!!!”
“噗——”
眼前的视野骤然黑暗,寒生抓到了陆溪屿的手,却是感受到身体一重,在扑进后者怀里的那一刹,失去了全部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