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不肯栖 第126章 见旧迹回念故人姿

寒生挣脱陆溪屿的手臂，转身要逃，被他拉扯着拽了回去。

陆溪屿抓着寒生肩膀，一把将其按在石壁上，用厚重的胸膛压着他，抵得极近，呼吸的热气连连喷洒下来。

“阿生。”

寒生低头不看他，被他用手掐住两腮，强行抬起头：“放开我。”

“不放。”陆溪屿道：“你告诉我，你在这里经历了什么，这是什么地方，在上面写着满墙你的名字的人，到底是谁。”

寒生还是不愿回答，推搡着他的胸口，想要从他身前逃出去。陆溪屿有些生气，抓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掼在近前狭洞内的一个石板上，手向下摸索着去解他的衣带，道：“你不说，我就当你是在我不在的时间里，背着我又偷偷摸摸谈了一个，还每日在这石洞里颠｜鸾倒凤不知朝暮，完全不顾我这正室的感受——”

“就算我真的喜欢上别人又怎样？三百年的时间，你死了那么久，难不成还要我一直为你守节吗？”

陆溪屿脸上的表情一滞，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俯下身去，挪开寒生遮挡住眼睛的手臂，发现他此刻竟已满脸泪水。

“阿生，我……”

陆溪屿默默将寒生被他敞开的衣襟合上了，同时还脱下外袍，将他的身体包裹住，抱起来安坐在自己怀里，道：“不是，阿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

陆溪屿咬咬牙，硬着头皮道：“没关系，你就算在我不在的时间里跟别人在一起了，也没关系，我不会介意。只要我活着的时候是你就行，我死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必为我守节。方才是我在胡说八道，你别在意。”

寒生听着这个家伙说的蠢话，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道：“我话还没有说完。”

陆溪屿一愣，道：“你说。”

寒生道：“我后面要说的是，更何况，我根本就没有和别人在一起。”

“什么……那这石壁是什么情况？”

寒生坐在他怀里，抬头看向陆溪屿身后那满墙的文字，道：“在看到这些之前，我也没有发觉，现在这么一看，可能他当年多少是对我有点感情的吧。”

陆溪屿急不可耐道：“那个他是谁？”

寒生抬手擦掉自己眼尾的泪水，注视着陆溪屿的双眼，道：“我告诉你，你等下别叫唤。”

陆溪屿忙用手将自己的嘴巴捂住，表示无论接下来寒生说什么，他都保证不会插一句嘴。

寒生这才松一口气，将脸斜斜地埋在他的颈窝里，细嗅着陆溪屿身上的气味，娓娓道来道：“他叫宵烛，是个萤妖，同时也是一个很可爱的男孩子。”

陆溪屿下意识道：“淫｜妖？是那种很淫｜荡的妖怪吗？”

“什么啊。”寒生无语道：“是萤火虫的萤。人家是只萤火虫，听懂了吗？”

陆溪屿尴尬地哦哦两声，道：“你说，你继续说。”

“那是在你第一世死之后发生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陆溪屿长时间没再吭过一声。

在陆溪屿被他的父亲从邢城带离，并举院搬迁到兰阳之后，寒生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但偶尔会从路边人的闲话中听到他的名字。得知他没有死，心便也安了下来。

起先寒生还想着打听他的具体去向，想要去找他，但是又一想起他现在这种状况，十有**就是因为自己造成的，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在他身边，没有莽莽撞撞闯进他的生活的话，他估计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寒生迟疑了，经过长时间的思考，还是放弃了去找他这件事，就只是在中戍地界依旧像以前一样到处流浪。

妖怪的生长速度不同于人类，一旦到了生长关键期，只需要短短数月，便可以从一个孩童的模样成长成青少年。在离开陆溪屿之后，寒生很快进入到这一时期，仅仅是晚上睡觉的时候闭上眼，白天醒来去河水边上照镜子，就发现里面倒映着的影子，已经完全是另一副模样了。

不过即使这样，他的面容看上去也不算大，顶多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眉眼间仍是十分的稚嫩。

就在这段时间里，寒生在荒郊野外抓老鼠吃的时候，无意间撞上了一群收队归来的捉妖师。

那群捉妖师好事，看见他，纷纷向饿虎扑食一样争先恐后扑了上来。将他抓获后，可能是因为当日的收获实在是太丰盛，也不在意多他一个少他一个，就将他当做玩具一般十分恶意地推下了一个狭窄的山缝，之后又在缝隙顶端设置上结界，叫他只能在里面活活等死。

而寒生被推下去的那个地方，就是他们此处所在的这个缝隙，它有一个名字，叫做金谷涧。

这是寒生坠到涧底昏迷了两天之后醒来，见到的第一个妖怪告诉他的。

那个妖怪，便是在这石壁上刻下这些大作的原作者。

“喂喂，起来啦，你都睡了两天了，也该起来睁眼看看了吧。”

寒生扶着头痛欲裂的脑袋坐起，喘了好一会儿气，勉强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面前有一个浅黄头发面容乖巧的女孩子，年龄看上去比他还要小，顶多十三四岁。

她那头发色亮眼的很，都不用加以辨认就知道她是妖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可能也是同他一样，是被路过的捉妖师丢下来的。

“你……”

“你什么你，快点起来吧，成天占着我的位置，我都没地方睡了。”

“……”

寒生从石板上爬起，观望着那女孩从角落里抱来一捧花束，大咧咧地在他身边留出的空地坐下，把腿一叉，揪下一朵花，开始津食其花茎末端的花蜜。

感受到寒生在看她，她分一眼过来，道：“干嘛，你也要吃吗？”

寒生忙摆手：“我就不吃了……”

“哼，本来就没想给你吃。”

“……”

寒生的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但这个地方除了野草和石头，显然再无其他的东西。

寒生在女孩喝花蜜的时候，禁不住频频转头去看她，女孩道：“你可别想着吃我啊，我就是一只虫子，身上又没肉，都不够你塞牙缝。”

“……”寒生道：“我才不会吃你。”

女孩不理他，继续抱着花啃。寒生上下打量她，发现她着一姜黄色短衫，下身是一灯笼状小裤，大腿一半以下全都露在外面，腿上还穿了一双棕色的小皮靴。看上去并不是什么流浪的妖怪，不禁道：“你是做什么的？”

女孩就地躺在石板上，仰面抱着花瓣，扎着小辫的头发从侧边垂落下来。一条腿屈着，另一条腿大咧咧地架到了寒生肩膀上，道：“你不是看得出来我是什么妖怪吗，我是萤火虫啊。”

“……”寒生握住她的小腿，将其两条腿并拢，道：“女孩子……不要这样坐。”

“什么！”小女孩腾地一下从石板上坐起，身后的两条小辫跟着飞到了头顶上。她愤愤将辫子一拨，握着双拳大喊道：“宵烛是男孩子！！”

“啊……”寒生不自觉将视线移向了他的下|身，那里平平的，看上去什么都没有。

“你在干什么！要看我有没有那个吗！我有好不好，我现在就给你看！！”

宵烛当着寒生的面就要脱裤子，被他惊慌失措一把按住，道：“好好好，我信你，你是男孩。”

宵烛还是不服，指着寒生的鼻子道：“还好意思说我呢，你自己不也像个女狐狸精似的，要不是小爷我神通广大，谁看得出来你是黑鸟啊。”

寒生：“什么……我是雪鹰。”

宵烛掏着耳朵道：“啊，雪鹰是什么，没听说过，不知道什么玩意儿。”

“……”

宵烛抱着胳膊，又侧过身来，来来回回盯着寒生的脸看了好几遍，不知不觉将自己脸看红了，转回去道：“真是，长这么好看干嘛，还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阵子业绩不错，天帝老头赏给我的仙女呢。”

寒生木讷地指指自己：“仙女？天帝老头？那是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宵烛捂他嘴道：“你就在这里见过我，以后若是出去，不要向他人提及我的存在？嗯？”

寒生感受着贴在自己下半张脸上的掌心的温度，稍微眯缝起眼，心道：真可爱。

寒生和宵烛在金谷涧生活了大半个月，期间偶尔能在山缝的角落里捉到野兔或者老鼠果腹，其余的时间，就都和宵烛躺在石板上看头顶的一线天。

宵烛话很多，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人陪过他的原因，将寒生里里外外，上到家境情况，下到私人感情，全都问了一遍。而寒生除了老老实实告诉他有关寒凛国的过去，对于陆溪屿的存在，以及他此刻正是在等他转世归来的事情，只字未提。

宵烛很喜欢盯着寒生的脸看，但寒生每每问起他在看什么，他就会不自然地撇过脸去，然后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长得好看，想多看几眼。”

寒生笑眯眯地瞧他红脸，在心底再次道：真可爱。

晚间他们在石板上同床共枕，寒生用自己的外袍罩着他们两个，迷迷糊糊正欲入睡，忽地就感受到身旁的妖怪坐起来了。

寒生以为他是要起夜，便没在意，可过了一会儿，感受到宵烛围石板绕了一圈，在自己面前蹲下，正一动不动看着自己。

寒生不知他要做什么，没有吱声，只是依旧枕臂，装作熟睡的样子。不一会儿，宵烛将一边膝盖抵在石板上，身体覆盖上来，在寒生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凑得极近。姿态距离，像极了想要进行……亲吻。

“什么？！你，你被他亲了？啊啊啊啊啊！！连我第一世的时候都没有亲上你的嘴，你居然就这么被一个小妖怪亲了？那是初吻吧？是初吻吧？啊啊啊你的初吻居然被别人夺走了！！我好恨啊！！！”

陆溪屿果真已经恢复神志，但又开始发起疯来。寒生一根手指抵在他的额头，示意他闭嘴，道：“没有亲到我嘴上。”

宵烛虽在行事上颇为大胆，但在很多时候，对于自己的克制近乎严苛。即使心动的对象近在咫尺，只要稍加动作就可以占为己有，但他深知对方有自己的过去和将来，不可能在此地陪他共度余生。

所以，即使双手支撑在他的身侧，心颤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也只是隐瞒住自己的私欲，俯下头，在他的唇角落下极轻一吻。

陆溪屿急不可耐捧住寒生的脸，左右看道：“亲哪里了？唇角？哪边唇角？真的没有亲到嘴上吗？”

寒生指指自己左侧唇角边上的一块地方，道：“这里。”

寒生还欲说话，陆溪屿一把按住他的后脑勺，在他指的地方用力猛亲了好几下。事后觉得不够，又掐住他的两腮，正对上他的嘴唇，与他唇舌纠缠，口腔里外全都沾上自己的气息，这才松手。

同时愤懑不平道：“以后你只能给我亲，不许被别人亲。”

“……”

寒生不说话，陆溪屿以为他又是要生气，语气忽地软了下去，道：“不过如果是阿生主动，我可以接受的，不用在意我……”

话未说完，已是被堵住了嘴。寒生一只手按在陆溪屿后颈，将他的头向下压，仰起脖子与他接吻。吻完后，又在嘴角连亲两下，道：“今后只给你亲。”

陆溪屿嘴角难抑，道：“那之后怎么样了，那个小妖怪。”

寒生道：“之后……第二日依旧如常，他没有表现出异样，我也就没再追问。”

他们依旧像以前一样在金谷涧里生火取暖，用石头在石壁上作画，互相谈天说笑，讲述过去几千年来经历的大小事宜，晚上在石板上共枕而眠。

只不过，他们成了当时彼此最亲密的对象后，宵烛便展现出他的原本性格，入睡后执拗地要往寒生怀里钻。进去后，又伸展开腿脚将他牢牢锁住。光看动作，不视其他，就真的如同一对恋人一般。

这种生活持续到两个半月的时候。

一日，宵烛无意问起：“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呀，要走的话，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好计算时间……”

寒生嘴里叼着一只刚捉来的野兔，吐掉满嘴的兔毛，道：“我走不了呀，我被一群捉妖师推下来了，他们在上面封了结界，我没有妖力，出不去。”

宵烛震惊道：“你，你是被推下来的？不是特地来陪我的？”

“啊？”

宵烛眼里的惊喜逐渐黯淡，继而转为失望，道：“我，我还以为你是路过此地，看见我一只妖怪在这里可怜，特地来陪我的……”

“……”

寒生挠挠脸颊，不知言何，但仍想做补救。还没有开口，宵烛一抹眼睛，抬起头道：“没事，我带你出去吧，上面没路，边上有。”

宵烛带着寒生在石缝中七拐八拐，走出去好远，终于在一处狭窄的缝隙当中，看见了一处可以出去的小口。

宵烛道：“你走吧，从这里出去就是山谷外面，到外面你随便顺着哪个方向走，都可以去到有人烟的地方。”

寒生没有说话，看着那个透光的小口，又转回头去看宵烛。对方不愿转过头看他，他就叫他的名字。

“干嘛。”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寒生知道这个小家伙舍不得他，转过去的时候也是在偷偷哭，翘起来的两条小辫一颤一颤，双手背在身后，头顶的两根触须都冒了出来。

“走什么走，我能走哪去，我就住在这里，难不成要我离家和你私奔吗？”

“说什么私奔，你才这么小……”

尽管对面是个小孩，寒生的脸还是没出息地红了，道：“那，那我就走了，日后若是得了空，会来看你的。”

“爱来不来。”

寒生听见这一句，无奈笑笑，转身准备从窄缝里钻出去。身后宵烛忽地又道：“那个，你……记住我的样子了吗？”

“嗯？”寒生直起腰来，看着宵烛的脸：“我们在一起这么久，肯定不会忘记你的呀，放心，到时候我来找你，定会第一眼认出我的。”

宵烛低垂着头：“不是这个。”

他的身体逐渐向外飘散出点点萤光，泛光的部分消失不见，存在的部位也一点点变小。最终，在一片亮眼的萤光黄色之中，站立在那里的小男孩不见了，只剩半空中一只飞舞的小虫，尾部坠着一团光亮。盘旋几圈，落在了寒生向上摊开的掌心。

寒生还是第一次见宵烛化形的模样，依旧觉得可爱。还在细细端详它的外形，小虫发出宵烛的声音，就在耳边近在咫尺的地方：“记住我的样子。”

“未来你若陷黑暗，我会救你，以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