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陆溪屿又被打成猪头了。
晏泊尘在一边看戏,虽说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但他那时不时就往上飞起又被压制住的嘴角,无不显示着他真的要被笑死在路上了。
小雪兔懒得走路,依旧化着形在他胸口的衣领处探出一个兔头四下张望,用妖力控制着意念和晏泊尘讲话:“那个坏人怎么又被小殿下打了呀?”
晏泊尘同样用意念回他:“因为坏人干了坏事。”
小雪兔:“哦,那是该打,谁叫他天天欺负我家小殿下,还把他大老远从莽荒原抓过来,简直就该被打死!”
晏泊尘:“的确打得好,我也这么觉得。”
寒生揪着陆溪屿的耳朵拖着他在街道上行走,时不时抬起头左右看看周边的一片废墟。陆溪屿被他这样揪着直不起腰,一个劲地叫唤:“哎哟哎哟,疼疼疼,媳妇儿耳朵要掉了,耳朵要掉了!”
寒生咬牙切齿道:“你现在最好立刻御剑飞上去看看那个捉妖院在哪里,要不然你干脆随便找个柱子一头撞死算了!”
晏泊尘多少还是有些尊师重道精神的,计算着陆溪屿挨揍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上前奉了笑脸拦下寒生道:“师娘,要不让我上去看看吧,您和师父就在这城里走走,看还能不能有什么别的发现。”
陆溪屿一看救援来了,两只眼睛立马放出了光,弯着腰在底下连连朝晏泊尘竖大拇指。
寒生想了想,松开了陆溪屿,道:“那行,你……小心一点。”随后视线转向对方胸口的小雪兔,瞧见它在朝自己一脸开心地竖耳朵,伸手在它的头顶摸了摸:“把阿泠给我吧,你带着他御剑飞那么高,他可能会怕……”
寒生抬手想去接手小雪兔,去路却是被晏泊尘用衣袖挡住了。后者微笑道:“没事的师娘,他不怕高,和我一起御剑的时候兴奋得不行呢。您在地面看好师父就行了,师父这个麻烦比较大,阿泠就全程交给我吧。”
在一旁搓耳朵的陆溪屿听见他说的话,立马就骂骂咧咧地凑上来了:“喂你个臭小子,怎么说你师父呢?什么叫麻烦?你师父我是麻烦吗?你居然这么说我?我供你吃供你穿把你从小屁孩养到这么高这么大,你就这么对我是吧……”
他的话没一个人在听,完全被当成了背景板。寒生低头看着紧紧扒着晏泊尘衣领、朝自己露出一派乞求之色的小雪兔,还是勉强点了点头:“那行吧,你……泊尘记得注意安全,把阿泠带好,别让他掉下来了。”
晏泊尘朝寒生拱手行了一礼,随后带着胸口的小雪兔轻轻松松御剑飞上了天。而这边站在地面上的陆溪屿还在那里叽叽歪歪:“我就说好心没好报吧,养出了一群小白眼狼,真是的,刚入门的时候七八岁,一个个叫师父那是叫的一个欢啊,才过了几年啊?有十年没有?十年都没有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你看看这三个家伙就没一个省心的,老大前边还好,自从来了只兔子之后每天就只知道抱着喂萝卜喂青菜,其他的什么都不管了。老二那死丫头就成天看不见个人影,也不知道到底在不在杪秋院,连院里的制服也从来不穿,叫她十声是没一声答应的。老三那家伙也是,赚点工资给师父怎么了?还不是师父把他养大的,真的是,一个个就知道欺负——啊啊啊啊啊!”
“你他妈能不能闭嘴?屁话哪那么多啊?烦死人了!”寒生终于忍无可忍,伸手一把狠狠揪住了他的嘴巴。
“嘎?”陆溪屿的嘴被捏成了一朵菊花,说不了话,只能发出鸭子一样的声音。
寒生看着他那副鬼样子都要被气笑了,松了手,抬脚用力往他屁股上一踹:“把嘴闭上,给我死前面去!”
陆溪屿惨兮兮地抱着头在前面带路,寒生一脸愤然地插着手跟在他身后。后者随意抬眼看了看四下,发现周围的街道也和一开始的城墙一样全都破烂不堪。房屋倒塌狼藉遍地,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视线仔细在那断壁颓垣中搜索一番,甚至还能看见一些因战乱死亡的百姓的尸体,只不过基本上都已经半腐朽化,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寒生的后背渐渐爬上来了一股恶寒。
他想起了寒凛国被灭的时候,大抵也差不多是这副景象。
烽火四起,百姓横尸,滚滚浓烟覆盖了一整片白色的雪原,将满目的无暇全都用烟灰笼罩。
寒生那会儿还小,被皇宫的一位大臣拿被子包裹着放在心口从中一路逃离了出去,来到人类地界后被独自放下,而后又目视着那位老臣马不停蹄赶回了莽荒原。所以他并没有完整地接触到那场战争,只是一妖独自在世间流浪时,偶尔会从旁人的口中听说关于它的骇人和残暴。
以至于他连父母和皇兄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而现如今时隔这么多年,寒生甚至连他们的容貌都记不清了。
“啧啧,惨啊,好好的一个国家被搞成这副样子。”陆溪屿又在一旁狗叫。
“诶阿生,我还真想不明白了,人类咋就这么喜欢打架呢?”陆溪屿道,同时又补了一句:“不过这个‘人类’不包括我啊——你看他们和妖怪也打,和自己人也打,成天就没个消停的,这有什么意思呢?”
寒生瞥他一眼:“你的同类你自己去问呗,问我这个妖怪做什么。”
陆溪屿突然想起了什么,上前来笑嘻嘻勾搭住寒生的肩膀道:“对了阿生,你一说妖怪我就想起还有个事没问你。”
“有屁快放。”寒生道。
陆溪屿眯起眼睛道:“你是雪鹰,还是堂堂寒凛国的二皇子,按理来说妖力应该是很强大的——”他的笑容在一瞬间收了回去,凑到寒生耳边,压低声音道:“你告诉我,你的妖丹去哪里了?”
寒生的冷汗霎时蔓延上了整个后背。他站住脚步,脑海中混沌了片刻,很快便将惊恐压下,面不改色道:“什么去哪里了,不就在我体内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下意识心虚地瞥过了头,但陆溪屿眼疾手快,迅速用右手一把掐住了他的两腮,迫使他转回来面向自己,重新面带微笑道:“没有哦,你的体内什么都没有,妖丹——并不在。”
寒生的心脏跳得很快,有一些事情他并不想被陆溪屿知道。于是佯装愤怒地一把拍开他的手,呵斥道:“你放什么狗屁,你说不见了就不见了?而且我的妖丹在我自己手上,怎么样了关你什么事?”
陆溪屿的态度又一秒软了下来,右臂重新搭上他的肩膀,挨近了小声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当年和我打架的时候你妖力用的那叫一个猛啊,可现在连我跑到莽荒原去扛你回来都只会用拳头揍我了,这么大的变化,我怎么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出来。”
寒生抿上了唇,沉默片刻,道:“你别管。”
陆溪屿道:“你是我媳妇,我怎么可能不管。”
“啧。”寒生不耐烦了,皱起眉头用眼神剜他:“你没完了是吧?叫你别管就别管,屁话哪那么多。”
陆溪屿住嘴了,敛下眉眼静默片刻,道:“好,我不问了。”
寒生翻了一个白眼,正准备再往前走走看看别处,忽地就注意到天空中晏泊尘御剑回来了。
后者在他的面前停下落地,站稳后躬身朝他行了一礼。寒生抬眼,注意到小雪兔依旧好好地趴在他的胸口,一双黑眼睛还是那般亮晶晶的,就只是脸上的毛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晏泊尘道:“师娘,我瞧见那座捉妖院了,离我们现在所在的街道不远,我带您过去吧。”
寒生微笑着朝他点点头。这时陆溪屿又十分欠揍凑过来横插一脚,右手叉腰故作不满道:“喂泊尘,你有没有搞错啊,你怎么现在出去巡视回来都不第一个和我汇报了?是我带你们出来解决事件的,分明我才是领头的好不好!”
晏泊尘瞥了他一眼,淡声道:“师父,您还是安分一点比较好,要不然总是像这样大幅度动作,指不定没多久另一条胳膊也折了。”
“你,你!”陆溪屿简直要被这个小子给气死,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左胳膊上吊着的绷带,又看了看尚是完好的右手,在心里想象了一下两条胳膊都用不了了的惨状,不禁打了个哆嗦,鄙夷地瞪了晏泊尘一眼,不再说话,兀自躲到寒生后面去了。
寒生:“呵呵。”
他快走几步把陆溪屿甩开,和晏泊尘一道并肩而行。看了几眼后者胸口的小雪兔,正要说话,对方就把它交到了自己手上。
“您摸摸。”晏泊尘道:“等到了要干活的时候我再帮师娘带着。”
寒生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开始在心底感叹起这孩子的心思细腻来。
小雪兔被交到了寒生的手上。一到他掌心它就舒适地打了一个滚,看起来很享受似的,又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爬了爬,自己主动钻进他的衣袖里了。
寒生微笑着戳戳它露在外面的小尾巴,道:“阿泠,怎么一到外面就这么怕生了,连化形都不敢?”
小兔子的尾巴翘了翘,整个地钻进了寒生的衣袖,接着又在里头打了个转,把小脑袋从袖口露了出来,看着他晃晃耳朵,像是在表示自己就想这样。
寒生莞尔道:“好啦好啦,那你抱紧我的胳膊,小心别掉出来了哦。我们走吧,泊尘你带路。”
晏泊尘俯首应下,兀自往前走了几步领着他们。陆溪屿见寒生身边的位置空出来了,连忙上前挤了进去,挨到后者身边贱兮兮地笑了几声,惹得对方转瞬就从对小雪兔的温柔变成了满脸的不耐烦,频频给他翻白眼。
*
晏泊尘带着他们没走多久就停了下来,寒生抬头一看,发现他们已然是到了本国捉妖院的门口了。
这个捉妖院的形象看起来十分符合这个国家的现状。
同样地满是断壁残垣,同样的被火烧得只剩下了一个骨架,原先院里的建筑悉数倒塌,就连大门上曾经挂着的牌匾也都被烧了差不多一大半,只留下了最末端的一个“院”字。
陆溪屿和寒生并肩站在这块牌匾的下方,摸了摸下巴,拧眉道:“嘶——这是什么情况——”
寒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视线同样转向那块牌匾,道:“这全天下的捉妖院不是都归属于道派吗,怎么这国家内乱的战火都敢点到这里来了?”
换句简单的话说也就是,一院修仙之士,虽是向来不会参与凡人间的纷争,但也不至于放任这帮互相斗殴的家伙把自家老巢给点了吧?
陆溪屿眯起眼睛,透过面前一扇烂了一半的门看向捉妖院里面的景象,道:“确实离谱,按理来说不管是什么身份的凡人,对于修道者少说都是有几分敬畏的,像我们这种有编制的捉妖师更是如此。有山拜山有庙拜庙,若是当地有着一座捉妖院,更是恨不得能够搬到其隔壁去住。至于像这样非但对其无礼,还直接一把火把人家的院府给烧了的……几乎不可能有。”
寒生皱起了眉,视线再次移向陆溪屿看向的地方,道:“要进去吗?”
陆溪屿站在原地静默数秒,像是在用意念感知着什么,随后道:“不用进去了,这里面除了废墟就是废墟,一个人也没有。”
此刻一直跟着他们身后的晏泊尘开口了,道:“可师父,一群捉妖师,难不成还能被拿着没有半分法力冷兵器的凡人给杀了?”
陆溪屿摆摆手:“哪能是什么杀了?修士被凡人杀掉也太丢脸了吧?大差不差他们是在道院被烧之前就已经集体卷铺盖离开华胥国了,毕竟这内乱……谁也不知道哪方会赢。”
寒生还是不太信,在心底暗暗思索了一番,忽地想起了什么,道:“可既然他们在战火正式烧过来之前就已经离开了,那为何又要写信向我们求救?”
陆溪屿耳朵尖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某个词,欣喜地一把挨过来搂住了他的肩:“哎哟,媳妇终于肯承认自己是杪秋院的院长夫人了?现在连称呼词都从‘你们’变成‘我们’了啊,不错不错,找个吉日咱俩成个亲啊。”
“你去死吧!”寒生当真是有些恼火了,在当下这种严肃的情况下这人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简直不知道他脑子里面装的都是什么狗屎。
“陆溪屿你到底有完没完?平日里无事的时候嘻嘻哈哈也就算了,到现在出现这么严重的事情了你居然还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我看你干脆滚回杪秋院去别他妈在这里添乱了!”
寒生气愤地一推陆溪屿,道:“起开!”随后把站在后者身后的晏泊尘给拉了过来。面对他时语气一秒变得温柔了,耐心道:“泊尘,你对这件事怎么看的?”
晏泊尘抿了抿唇,眼神敛了片刻,像是在思考,随后道:“我觉得师娘说得很对。若是他们一早就决定要离开,又为何还要大张旗鼓地写信向外求救?更何况向的还不是他们自己上头直系的青光院,而是跨越了整个中戍找到我们这里来了。”
陆溪屿在晏泊尘身后探头晃了晃,几番想要寒生注意到自己,但看着他只是一直在和前者认真谈话,根本没有要看向自己的意思,只好自己一个人悻悻蹲到一边去了。
晏泊尘又道:“而且师娘,您不觉得奇怪吗?倘若真是内乱,那么两军交战有一方胜,胜利的那方肯定就会占据这个国家的领土,在其上建立一个崭新的王朝,而一个新王朝的建立,再怎么说也会重新开始兴土木建宫殿,又怎会像如此……一个人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