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魂 第85章 夜半

鬼月离留在灵境，一是为了鬼珛，二是为了魂莲。

如今鬼珛的情况他已经大致知晓，魂莲的情况却还不甚明了。

夜半，鬼珛在玉灵院翻来覆去没有睡着。

她穿上一件夜行衣，悄悄从矮墙翻出院子，今夜无星，明月高悬。

黑影在屋宇间游动，游进他五日一去的院子。

“鬼月离！”鬼珛在门外轻声叫道。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地老长，半晌无人回应。

睡得这么沉？

鬼珛刚要伸手敲门，一阵风突然将房门给吹开，“吱呀吱呀”的声影在黑夜中显得有些怪异。

这人晚上睡觉没有关门吗？

鬼珛站直身体，这门可不是我开的啊……

她轻手轻脚从吹来的门缝里走进来，又在昏暗中蹑手蹑脚走向鬼月离的床边。

她本想吓他一跳，没想到却被他给吓了一跳。

床上根本没人。

鬼珛点燃屋子里的灵灯，的确没人。

大半夜去哪儿了……

难道……

鬼珛心里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她转身快步朝着外面走去，又在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来。鬼珛回到房间，将灯熄灭。

月影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旋，月至中天，又回落。

鬼月离回到房间，还没来得及将灯亮上，脖子上就架了一把刀，血从刀刃上渗出来，鬼月离并没有反抗。

因为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知道那是谁。

当初亲手将魂刀交到她的手上，如今也算是成为千年来第一件伤他的神器。

“你混入灵境到底是想干嘛？”鬼珛问道。

鬼月离心中冤枉，我这明明是被你们抓来的，何来混入……

“阿珛，你先将刀放下，好好说话。”

鬼珛的刀却更进一毫，“别跟我废话！”

“我是去看病了！”

“大晚上的，看什么病？找谁看病？”

“就是那个金三瞬，他突然觉得腿有些不舒服，怀疑是命体的问题，你周围耳目太多，他们又不好去找你，便来找我了。”

“真的？”鬼珛虽然将信将疑，但手上的刀还是松了一些。

“真的！”鬼月离无辜非常，“夫人若是不信，明日可以去问的！实在不行，我们现在去也行！就是他们刚刚已经睡了，若是现在去叫醒他们，又是一番折腾……”

鬼月离话音刚落，鬼珛押着他就往五行人的偏院走去。

金三瞬睁开惺忪的眼睛，别吓了一跳。

“这……这是干什么呢？”

金三瞬跟鬼珛说刚刚鬼月离的确在这里，眼前人听见这话瞬间离去，金三瞬再躺下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个梦。

鬼珛拉着鬼月离走到外面。

“现在信了吧。”鬼月离道。

鬼珛不语，只是闷头走路。

鬼月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粘稠的血粘在手上还泛着腥味，“我说阿珛啊，好歹咱们也算朋友吧……你这是说砍就砍啊……”

鬼珛还说没有说话。

“反了，回去不是那个方向。”鬼月离道。

鬼珛回头瞪着鬼月离，眼神格外亮。

“没错，没错。”鬼月离赶紧认错，“灵境的路，夫人怎么会认错呢？”

他紧紧跟在鬼珛后面，“话说，你刚刚去找我干嘛呀？”

“五日不是还没有到吗？”

“到了！”

“是是是，到了到了，阿珛说到了就是到了。”鬼月离赶紧点头。

鬼珛转过头看着鬼月离，“我说的是到地方了。”

“噢噢，地方，地方。”鬼月离抬头一看，好大一片湖。

湖水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像是在沉静地低语着什么。湖的旁边，还生长着许许多多十人高的大树。

“你看这地方，有什么不对的吗？”

鬼月离一愣，这不就是一个湖吗？还有什么不对的？

“湖上的光不对。”

“湖上的光？”

“湖上不应该有光。”

“为何？”鬼月离问完，自己先心中一颤，若是湖上无光，那便更像了……

“我总是觉得，这里看着，像什么地方……”鬼珛道。

“像……像什么地方？”

鬼珛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但是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坐坐，然后就会慢慢好起来。”

“夫人今日心情不好么？”鬼月离试探着问道。

“你刚刚叫我什么？”

“我刚刚……叫你……夫人啊？”鬼月离被这一问问得有些懵。

“不是，刚才在路上的时候……”

“刚才……”鬼月离努力回忆，他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道：“阿珛？”

“你再叫一声。”

“阿珛。”

“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有些不一样。”

鬼珛沉默了片刻，说道：“和他叫的‘阿岫’有些不一样。”

鬼月离知道鬼珛说的他是谁，他轻叹了一口气，当然不一样……

“其实我刚刚醒来的时候，什么也不记得。但是他叫我阿岫，他说我是他很多年前的爱人，是他让我再次活过来。当时的我，无权无势，选择了这个身份。我处处试探灵岫的样子，装成灵岫的样子，就是为了骗取他的信任，和他成婚。

“和他成婚，有诸多好处。比如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夫人，可以顺理成章地掌握大权……所以，为了成为灵境的主人，为了拥有权利，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为了取得自己人生的掌控权，我和他成婚了。”鬼珛说到这里，脸上滑过一丝自嘲，“我是不是，特别功利市侩？”

鬼月离盯着湖上潋潋的光，平静道：“当时的你，也只能和他成婚。他既然等了你这么久，又大费周章地将你复活，又怎么会轻易放你走……”

鬼珛的眼中泛起一层泪，“鬼君说得是，我只能留下。鬼君可知道这世上，有什么复活人的法术么？”

鬼月离想了片刻，“若是游魂未消散，是可以的。”

“那若是一个人的游魂长在另一个人的游魂里面呢？会有这样的情况吗？”

“这样的情况……”鬼月离像是听见一声晴天霹雳一般，说不出话来。他的脸上都是难以置信，过了半天才哽咽着说道：“抽魂术……”

玉无瑕对你用了抽魂术……

对，一定是抽魂术，是在抽魂的过程中游魂损伤，所以才失忆了……

这样的话，那现在面前的人，到底是……

而且阿珛的游魂又是何时和那灵岫的游魂混在一起的……

可无论如何，这可是抽魂术……鬼月离纂紧自己的拳头，将脸别了过去。

“鬼君知道这术法？”鬼珛问道。

鬼月离点着头，泪水已经从眼眶里流出来。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抽魂术将游魂从自己身上生生剥下来，一不小心非残即灭，考验的不仅是抽魂之人的技术，更是被抽魂之人的心志。那疼痛十倍于剥皮抽筋，稍有不坚，立刻魂飞魄散……

他冷面判官鬼月离，也极少对人使用抽魂术……

玉无瑕，玉无瑕……玉无瑕怎么敢……

鬼月离心中悲痛、愤怒、心疼……他想过阿珛会遭遇一些不好的事情，可是却没想到是如此不好的事情。

“鬼月离？”鬼珛连续叫了几声，他都没有答应。

鬼珛探身到他的面前，“鬼月离你哭啦？”

鬼月离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喉间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我没……我没事。”

“还说没事？明明就是哭了……”鬼珛拿出一个手帕，在鬼月离的脸上乱蹭。

“你想起什么伤心事啦？”

“都说没有……”鬼月离抢过手帕，“越擦越脏！”

“诶！好心帮你还怪我了……这被抽魂的是我，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鬼月离一把将鬼珛揽过来，抱在怀中，“阿珛，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鬼珛别着一揽吓了一跳，她心中一颤，又平静下来，最后变成苦笑，又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我都不记得了，所以也不知道疼。”

“我只是，偷听到他们讲话，说是对我使用了抽魂术。虽然我很多事情都忘记了，也不记得任何人，可是却记得很多关于游魂的术语，其中就有这抽魂术。我知道抽魂术实施起来困难，对施术者和受术者的要求都极高，但是我已经忘了，不记得了。所以，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没有什么痛苦的。”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都怪我，对不起，阿珛，对不起。”

“其实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谁呢？既然是抽魂，那至少应该有两个人的魂，玉无瑕要的是灵岫，灵岫已经死了八百年。那这八百年来，带着灵岫的游魂活着的人，又是谁呢？而她，会不会也有被人牵挂着，期待着……会不会有人，会来找她，并且，将我当做是她。”

鬼珛说到这里，本来轻拍着鬼月离背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夜色寂静。

良久，鬼月离开口道：“阿珛，你就是你。”

鬼珛站起身来，看着湖面，淡然道：“另外一个她，也叫阿岫吗？”

流云穿梭，挡住了明月，也挡住了湖面的光。

她是不是也会在难过的时候，走到一个暗黑无光的湖边，静静坐着啊……

鬼月离，不要将我当成是她。我没有关于她的任何记忆，也没有关于你们的任何记忆，若你是来找旧人的，那你来错了。

无论我这具身体和这个灵魂从前是谁，都已经是过去了，我不属于她们任何人，也不属于与她们有关的任何人，我属于现在的我，我属于现在的每一次呼吸，我属于现在的每一刻光阴。

我属于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