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茹真的消息就像一场干旱过后的及时雨,浇灭了池亭雨心头萦绕未去的不安,同时又出现了各种各样新的疑问。
夜色下,宅子里的四个人谁都没睡,安静地坐在桌前,盯着池亭雨手里那张字条,宛如盯着一把随时会落在脖颈上的鬼头刀。
那只冒死飞回来的信鸽已经在新搭的窝里睡着了,翅膀上有容骥亲手缠上去的纱布,一圈一圈地束缚着蓬松的羽毛。它无知无觉地闭上眼,对外面这几个人的情绪一无所知。
池亭雨将那字条放到烛火上烧了,轻飘飘的纸灰落下来,在桌面上点了几道黑痕。他捏紧眉心,无可奈何地扯出一个笑,说道:
“好事,至少说明赵大夫现在性命无虞,我们可以将这件事先搁置下来,专心完成明天的交易。”
江行与严慕约好明日亥时在海上相见,又请池亭雨与容骥出面见证。
知道交易内情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又是另一回事。镇远大将军不放心这只没栓在身边的狐狸精,必须要将他们亲手拉下水才算达成合约。
严慕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叹息道:“倘若皇上抓住了你们口中这位赵大夫,那她又因何能给你们顺利传信,难道不受暗卫监视吗?”
池亭雨一想这个问题就觉得脑子里有根筋在抽,他揉了揉突突乱跳的太阳穴,沉声道:“对,你说的没错。”
这个问题早在之前容妃娘娘升位时他就考虑过,如果娘娘病愈,秘而不宣才是最好的选择。可陛下这一次不但宣了,还宣得世人皆知,如此一来,赵大夫的处境就变得更加微妙。
他以为自己会收到那位脑子缺根弦的武官传信,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带人逃出生天,又或者没有收到,赵大夫陷入危险,那他会立马进京救人。
但唯独没想到会收到这么一句由赵茹真亲笔所写,没原因没结果的字条。
这说明她依然留在宫里,且安然无恙。
“这,应该不会吧……”
容骥听见这声嘀咕,反问道:“不会什么?”
池亭雨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将心里话说出了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倒豆子似的将想法倒了出来:
“赵大夫进京治病是有条件的,您还记得吗?”
容骥点了点头:“要那味我祖母带回来的药。”
“如今病已经治好了,她在信中却只字未提药的事,或许是已经通过其他方式得到了。”
“陛下不动她,还让她待在一个安稳的地方,这很奇怪,除非容妃娘娘出面保她,否则以她平民之身,擅闯宫闱,长八个脑袋都不够砍。但容妃娘娘凭什么能保下她呢?凭她刚升的淑妃之位吗,再者说,这场病本身就很奇怪……”
容骥蹙起眉,问道:“就不能是出于感谢?平民能治好宫里太医都治不好的病,理应予以嘉奖。”
“这件事暂且不提,赵大夫是怎么知道那味药的,她为什么笃定药在你手上……”
如果这一切全都是巧合,那赵大夫岂非天女转世?这得攒了几辈子功德才能这么幸运!
池亭雨回想着以前和赵茹真相处的点点滴滴,假设这个人有什么超脱凡俗的背景,那她的伪装之能简直到了神鬼莫测之境。
他们送进宫里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容骥却与池亭雨所思不同,他想起第一日进秦府时,秦望川莫名其妙问他那几个问题,就好像对今日情景早有预料似的。
宫里似乎正酝酿着某种阴谋,无论他,还是偶然提升位份的容妃娘娘,都是这场阴谋中受人摆布的棋子,是照本宣科走向终点的马车。
他忽然觉得有点冷,明明已经到夏天了,夜里依旧时不时升起一股凉风,在人猝不及防的当口抽向心络。
“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池亭雨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什么都不做,我们明天不是要去看这场交易吗?直接去就行了。至于宫里操控这一切的人是谁,我们不用操心,他也未必想让我们插手。”
这又是几个意思?
容骥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如果我们的行动都在那些人眼皮子底下,那将军岂不是……”
岂不是暴露了他在海上与人私购生铁的事?
池亭雨眨了眨眼,忽然大笑起来,轻轻拍在小皇子肩上:“谁说他们知道我们的行动了?要真知道的话,就不会满天下宣布容妃娘娘的事,而是直接派几个人过来监视。我猜他们就是因为不知道,才想以这种方式给我们喂定心丸。”
他神色瞬间沉寂下来,犹如当头埋在了冰水中,连眼波都冻住了,只能瞧见森冷的寒光:“让我们知道,容妃娘娘没事,大伙儿不要随意挑衅。”
他说完这话,整个屋子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睡着的信鸽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发出一段短暂的叫声。
“咕咕。”
池亭雨估算了一下时辰,敲敲桌子换回众人的注意:“这事先这么着吧,多想无益,既然对方没打算伤害容妃娘娘,那我们就按着对方的想法走,安心过日子,暂可不必忧心。”
“我相信,以后我们总有机会查清这件事。大家先睡吧,明天还要应付那龟儿子……不是,还要应付大将军呢。”
这事本来就与严慕和饶景润无关,他俩面面相觑地看着彼此,严慕正要起身,饶景润忽然转头说道:“亭雨,你们……哎,我知道我可能帮不上忙,但要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看在以前一块儿胡吃海喝的份上,我肯定指哪打哪!”
池亭雨冲他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悄悄聚在一起的四个人瞬间一哄而散,池亭雨催着小皇子上床睡觉,他将鸽子带进屋,轻手轻脚地放在腿上,就着月色盯着它雪白的翅膀,缓缓抚上了那道扎眼的伤口。
“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那鹰就在天上看不见啊?还往里飞,再晚一点儿送到也没什么。”
鸽子圆润的小脑袋在他手心里蹭了蹭,不满地“咕咕”一声。
池亭雨没养过这么能吃还傻的玩意儿,若不是念在它劳苦功高,指不定就要弹它一个脑瓜崩。
“这下好了,暴露了吧?你见过人家,人家可没见过你,记得以后回报殿下的大恩。”
鸽子不想听他废话,头埋在完好的那只翅膀底下,假装自己是只死鸟。
“你这小东西……”
池亭雨哭笑不得地顺了把它残缺的白毛,喃喃道:“你是从谁手里飞出来的,是赵茹真,还是他?”
鸽子不能回答他的问题,池亭雨只能一个人孤独又寂寞地坐在榻沿上,大脑被酒浸得疼痛无比,好像随时都要顺着颅顶的缝隙炸开。
明月已逐渐西斜,再晚他就得耽误明天的课业了。池亭雨捧着鸽子送上案几,自己脱掉衣裳鞋袜,顶着一脑门官司倒在了榻上。
第二天,不出所料,这位熬夜不休的大爷起晚了。
容骥出门比家里的任何人都早,毕竟秦望川是个胳膊腿尚算利索,又喜欢养生的老头,他得早点过去陪老头遛鸟。
而这一边,严慕需要出门布置晚上的交易,他第二个下床,为了避人耳目,赶在早集前就骑马走了,一路风风火火直奔码头,根本顾不上家里那两个懒虫。
饶景润没找到工,向来喜欢睡到日上三竿,且此人睡起觉来雷打不动,想必是常年在外奔波的缘故,休息时间短,根本没有池亭雨那种睡前三省的习惯,外面地动了都不一定知道。
在此种情况繁复累加之下,池亭雨没能顺利睁眼。直至午时,那只天杀的懒鸽子终于醒了,“咕咕”几声出去觅食,池亭雨方从梦里悚然坐起,对着脚下刺眼的阳光陷入了沉思。
“要不,我还是告个假吧,今天别去学堂了。”
可今天已经过去一半了,他早上没打招呼,事后告假还有用吗?会不会就此丢掉他千辛万苦找来的活计?
陆仪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再大的事应该都能屏住气,没关系,没关系。
池亭雨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他穿好鞋袜,一转头,案几上的鸽子已经不见了——看来是觉得池亭雨不打算给他喂食,自己出去捉虫了。
但愿它别再遇到昨晚那个冤家。
这么想着,池亭雨觉得自己应该在今晚找个机会把江行带的那只鹰讨来,找个锅一锅烩了,还能解解他心头的怨气。
当最后一个需要出门的人迎着午时的大太阳出去吃饭时,饶景润终于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喷嚏,一脸茫然地从榻上坐起来。
对了,今天要干嘛来着?
饶景润滞涩的大脑缓缓转动起来,他想起晚上的交易,一个人笨手笨脚地穿好衣服,打算下楼找点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宅子里有个不常使用的后厨,排除池亭雨这个手潮的和容骥那位只知道吃的,家里只有饶景润一个人做饭算得上不错——严慕不算,他不在家。
正在他打算随便给自己抄个菜的时候,米缸里传来几声不易察觉的动静。饶景润凑过去一看,一只翅膀上缠着纱布的鸽子整只头都扎在缸里,正在充分享受大米的香气。
本章将阴谋推出水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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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识破阴谋的池亭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