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力降十会这种事,放在哪条武学之道上都不过时。
何师傅的长枪照着池亭雨前身横扫出去,立即打断了变幻莫测的剑招。池亭雨咂咂嘴,从缝隙中绕到何师傅身后,一剑斩向他的后颈。
何师傅虽然身板壮,人却灵活得很。
他长枪从身边划过,头还没转过来呢,枪刃已经架在了脖颈前,正好挡住池亭雨的剑尖。
池亭雨往后退了两步,温文儒雅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嘲讽道:“您还真是铁板一块啊。”
“武学之路没有捷径,再坚固的防守也是经年累月练出来的。小子,你师父没有告诉你吗?”
池亭雨想起自家师父那生长在闹世中风轻云淡的脸,摇了摇头,笑道:“他现在可能在山头上啃草皮呢,顾不上我。”
何师傅作为长枪在手的正人君子,虽不会过问池亭雨和他师父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就冲这人离经叛道的口舌,就够他蹙眉不适的。
池亭雨再不废话,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长剑直刺出去,光明正大地用上了从师父那儿学来的剑招。
那位“世外高人”的师承如同天上飘忽的云,无来处亦无归处,池亭雨不知道他师祖为何许人也,想必跟这剑招一样,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手。
何师傅一看他这架势就知道他要认真起来了,长枪从后背来到身前,和池亭雨的长剑碰出了“滋”一声长鸣。
两个人彼此胶着不下,木头做的兵器经不起他们激烈的碰撞,在最后一次对峙中“喀啦”碎成了几截。
池亭雨热气蒸腾地扔掉了手里的剑柄,回头看着这位跟他一块儿喘气的老师傅,上前拍了拍肩,潇洒地说:“今日幸遇敌手,咱们来日再战!”
好像动不动就来这儿打架的不是他一样。
何师傅让徒弟们端来水,和他并肩坐在墙根的凳子上,一人一碗,驱散了练武后的热意。其他徒弟们已经各自到旁边对练去了,唯独这俩安静地望着天,一个赛一个地唉声叹气。
“小子,你知道吗,我媳妇儿这两天就要回娘家了。”
何师傅这口开得猝不及防,池亭雨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出什么事了,你俩不是挺恩爱的么?”
何师傅苦笑一声,伸手抹了把脸:“我一个开武馆的,混到头了也就那么回事,可我媳妇儿不一样,他家小叔子在县里面当官,看不上我这种人。”
池亭雨蹙起眉,不解地说:“你俩当初成亲的时候没有经过家人同意么,怎么这会儿提起不合适?”
“皇上朝令夕改都没人敢说半个‘不’字,我俩这算啥。再说了,这么多年,我们也没个孩子,他家人就更不乐意了。”
何师傅越说越丧气,回头看着那帮在前面练武的小孩,叹道:“虽然我们这儿一天到晚也热闹,但他们到点了就要回家,剩下我们俩,确实有点寂寞。”
池亭雨听完以后,关注的重点完全落在“孩子”两个字上,他想起容骥那张难得一笑的脸,摇摇头,在心里骂道:“想什么呢,他自己都是个孩子,就会往没边没沿的方向拐。”
“那你媳妇儿呢,他也同意分开?”
何师傅坐这一会儿功夫快把一辈子的气叹完了,他低着头,不怎么有精神地说:“他也喜欢小孩,每天看着一帮不是自家的孩子在院子里闹腾,这谁受得住?”
池亭雨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外表铁似的人,只能跟着一块降下声来:“那这么说,以后这间武馆只剩你一个人了。”
何师傅咀嚼着池亭雨的话,下意识重复道:“是啊,只剩一个人了……”
之前那个一直盯着池亭雨的哥儿始终关注着他俩的动作,没留神被对练的小孩扫到腿,差点摔了个大马趴。
那小孩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地问道:“钱哥儿,你今天怎么老走神啊?”
“啊?有么?”
钱哥儿将那点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非分之想咽进肚子,装作不在意地说道:“可能是天太热了,活动起来不舒服。”
“夏天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
这小孩缺了个名为“情”字的心眼儿,根本不知道钱哥儿为啥老往那边瞅。他顺着钱哥儿的视线看去,正好看到何师傅皱着眉,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天啊,池先生把师父欺负哭啦!”
池亭雨听到这声大喊,悚然抬头,对上了所有小孩的目光。
池亭雨:“……”
他这辈子没这么冤过,赶紧起来跟这帮孩子们解释,无奈何师傅一个七尺大汉,听到“哭”这个字居然立马泣不成声,真当着他们的面流出了眼泪。
“池先生真把师父欺负哭了!”
“怎么回事儿啊,他俩刚才不还好好的。”
池亭雨一边跟他们大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一边转头对何师傅说:“你说说你,不就是媳妇儿不要你了吗,至于哭这么大声!”
他要不明说还好,一明说,何师傅干脆抱头痛哭起来。
池亭雨一时间骑虎难下,他看了眼那群孩子,又看了眼哭得东西不辨的何师傅,气得一甩袖子,哀嚎道:“老子这就走,不奉陪了!”
钱哥儿急得想上去拦住他,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他为什么要拦,池先生去哪儿不都是应该的吗,他又不是武馆里的徒弟。
池亭雨抱头鼠窜地逃离武馆,刚踏上街道,立即感受到头顶明媚的阳光,于是适时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怎么会有这种人,真是见了鬼了!”
此时离容骥出府还有好一段时间,池亭雨又成了无所事事的街溜子。他挂着自己的小胖鸟拐到了隔壁街上,好死不死地遇见了何师傅他媳妇儿。
这位比别人壮硕了一倍的哥儿像座山似的堵在摊子前,手上拿了个红扑扑的拨浪鼓,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眼神中藏着股难言的落寞。
池亭雨整理了一下自己狼狈不堪的衣着,踱着步走到摊子前,从荷包中掏了几个铜板,对那卖鼓的说:“这鼓我买了,你还有什么小孩喜欢的,一块儿拿出来吧。”
这摊子本来就是为了哄孩子们开心的,那小贩一听,立刻乐呵呵地掏出一堆风筝陀螺之类的小玩意儿,将他的摊子塞得满满当当。
何师傅家的媳妇儿姓莫,这位莫哥儿先是微微一愣,随后看清来人,摇了摇头,笑着说:“多谢池先生好意,我明天就走了,带不了这么多。”
“能带多少是多少,您既然喜欢,多买些又何妨?”
池亭雨一点不问他为什么要走,将那些东西大包小包地塞到手里,贴心地问道:“需要我送您回去吗?”
莫哥儿猜他已经去过武馆了,他叹了口气,说道:“不用了,我请您喝碗茶吧。”
济州的茶楼遍布全城,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莫哥儿和池亭雨进去以后,坐到了二楼临窗的位置,从这里可以看到整条街的人。
小二来了又走,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莫哥儿盯着碗里的茶水,苦笑道:“您应该已经听他说过了吧。”
池亭雨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看着莫哥儿手里的鼓,问道:“孩子固然重要,那何师傅就不重要了吗?”
莫哥儿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当初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这种事。”
清脆的鼓声在安静的茶楼中响起,莫哥儿眯着眼,像是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
“我俩都喜欢练武,是在一次武馆的较量中认识的。这世道练武的人没什么前途,我家人起初不同意,耐不住我念书太差,还是将我送去了武馆。”
池亭雨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听着,拨浪鼓的声音不知不觉融入到莫哥儿的话语声中,增添了一种奇异的悲凉。
“哥儿在武馆里是受人歧视的,和大姑娘一样,他们动不动就笑话我,让我回去嫁人,只有他这个后来的愿意给我打抱不平。”
“习武之人容易热血上头,有一次,他把对方打急了,那人找了几个外面的混混堵他,差点把他打死。”
“要不是后来我路过那儿,听动静不对劲,可能我们就没以后了。”
莫哥儿这个身材和何师傅一边大的人比老何冷静多了,至少不会哭,能平静地把事情讲清楚。
“本来我习武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带个习武的夫君回家,我爹差点拿扫帚打死我。”
“当初我俩为这事差点私奔,他跪在地上求了我爹半宿,我爹才勉强同意。”
“谁能想到我俩居然要不了孩子呢?”
池亭雨茶已经喝了半碗,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莫哥儿,平静地开口道:“您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鼓声被莫哥儿掐断,他摇了摇头,说道:“算了吧,都走到这一步了,就算反悔,以后看见武馆那些孩子,也依然会想起这茬。我们已经回不到那时候了,不像你,你和你夫郎还有很多可能。”
就像所有叮嘱后来人的前辈那样,莫哥儿看向池亭雨,说道:“不管你们以后有没有孩子,都要努力和对方过下去,人这一辈子,遇到喜欢的不容易,好好珍惜。”
嗷嗷乱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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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路遇平生的池亭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