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映秋自是不知这一世又被韦曼儿惦记上了,正琢磨着对付桃花岛那对兄妹呢。
要说她那叔父也真够不要脸的,她爹还没死呢,且又不是自己没儿子,却非要塞个儿子来,美其名曰过继,简直就是趁火打劫了。
若不是她爹年复一年的资助,他们怕是早沦落到出海打鱼为生了,不感激便也罢了,如今却是恩将仇报,要趁你病要你命。
呸,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有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本家送来的一对兄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先说这贾文衆,性子阴冷极不好相处,据说多次吓哭她阿弟,对下人更是丝毫不客气,动辄打骂,俨然把自己当做了贾家的少爷了。
而贾映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贾映秋还没死呢,就穿她的衣裳、带她的釵,训她的丫鬟、喝她的酒。
这对狗东西大概真的以为她贾家无人了吧,鸠占鹊巢的狼子野心溢于言表。
还好,她回来了。
当玉兰领着贾映珠过来时,贾映秋正端坐在凉亭内,她的面前是一盏玉杯,几枚花苞似的茶芽竖在嫩绿鲜亮的茶汤中,煞是可爱。
“阿秋姐,这是青芽茶么?”一柔柔的女声传了过来。
青芽茶乃桃花岛一带出产的绿茶,味糙却解乏解腻,乃渔家必备之物。
“珠妹妹看岔了,这是狮峰山十八颗御茶所出的明前龙井,其味醇郁而回甘,是难得的佳品,珠妹妹你也尝一尝,和青芽茶那是天壤之别。”
贾映秋想嘲讽的是,你之于我,不过是青芽茶之于龙井,竟还妄想取而代之?真是可笑!
这贾映珠显然是个傻妹妹,听不出好歹,还乐呵呵奉承道:“阿秋姐可真会享受。”
不得不说贾映珠人如其名,一张小圆脸缀了一双大圆眼,连白纱裙的裙摆也嵌满了圆滚滚的珍珠,身材么也是丰腴一挂的。
圆圆润润的让人心生欢喜呢,可只一想到她竟然用她的东西,打骂她的人,还有她爹的包藏祸心,贾映秋就亲近不起来。
她甚至都不愿再敷衍:“叔父此番打算我已知晓,不过我爹有儿有女,却是不用过继的。”
贾映珠天真地笑了笑,“我爹说文栾还小,不顶事,让我兄长过继过来替大伯分担一些,大伯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阿秋姐该多替他考虑才是!”
贾印秋被她的“纯真”打败了,“话这么说没错,可我阿弟长大了定是不喜的,文衆想留下来帮我爹是好事,至于这过继一事么,就不必再提了。”
“可是我爹说……”
“甭管你爹怎么说,贾家如今是我说了算,文衆若是想留下来帮我爹,我自是没话说,但过继一事大可不必,今后也不要再提,免得伤了情分。”虽则也没什么情分。
话锋一转,她眼一斜,胸一抱,唇角轻翘道:“至于珠妹妹,你是自己回去呢,还是我派人送你回去?”
和这般不识好歹的人,实在不必浪费口舌,直接送客为佳。
贾映珠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不可置信道:“阿秋姐这是要赶我走么?”
贾映秋翻了一个白眼,意思是你说呢?
岂料那人似是听不懂似的,还无辜上了,“阿秋姐,我们可是一家人啊!”
贾映秋揉揉额角,不耐道:“那你到底想要怎样?”
“不瞒阿秋姐,我爹的意思是让我在京都出嫁。”
“所以呢?与我何干?与我贾府又何干?”
贾映珠急了,乞怜道:“阿秋姐能不能让我从贾府出嫁啊?”
算盘打得响,自贾府出嫁,身价自是比渔家女高百倍不止,她爹还少不得贴一笔不菲的嫁妆银子。
贾映秋笑了笑,“好啊,不知珠妹妹想嫁什么样的人家?”
贾映珠竟低下头,绞着帕子扭捏了起来,“也不需要多大的官,能帮衬我兄长一二就好。”
就凭你?一无家世二无钱财三无绝色之姿,还想高攀官老爷?
贾映秋已经彻底无语了,她那个本家的叔父是有多缺心眼,才会把这么个蠢货送来争产?
不过她很快就改变了这种想法,她叔父可不蠢,精明着呢。
因着第二天,贾文衆就跟她摊牌了。
按她叔父的意思,当年她叔祖回本家,一个子儿都没带走——实则是担忧被圣人嫌恶的贾家所连累才落荒而逃,贾富贵如今的财富都是用候府的本起的家,合该补偿他们一部分才好。
还狮子大开口呢,一要就是五万两白银,这还是他们不知贾富贵底细的情况下。
虽然吧,这钱对贾家不算多,但是只要开了这个口子,往后势必只会更加猖獗,于是贾映秋拒绝了,并放了狠话,要派人“请”他们回桃花岛。
可事情哪会如此顺心,这贾文衆竟是扬言不给钱就不走,否则要让官老爷重新分家。
六十年前的账自然是不好算的,贾文衆摆明了胡搅蛮缠,笃定贾映秋不敢闹大,丢这个面子。
钱么不要给,人么赶不走,就这么耗着呗,这一拖就到了沐云开上前送账本的日子。
沐云开以为贾映秋是想自己的,因而主动送上了门,结果却瞧见她秀眉微蹙,似是藏着心事。
他想了想,觉着有义务逗她开心,便将她偷偷带出了府,雇了辆马车去了河坊街。
到了地儿,天色已暗,御河两旁亮满了河灯,河畔胭脂水粉铺子、裁缝铺子、珠宝铺子林立,都是女儿家喜欢的。
贾映秋立时有了精神,撒腿就跑,连轴转了一个钟,逛得眉飞色舞,这就可怜了堂堂云南王世子沐云开,跟个小跟班似的拎着大包小包在后面,还要打肿脸充胖子替她结账。
贾映秋逛得有些腿酸了,两人便找了家糖水铺用夜宵,贾映秋一高兴,便把苦水都倒了出来,只道家里头来了恶亲戚,敲诈勒索那种。
沐云开闻言也没给意见,而是鼓了鼓掌,将陆展自暗地里召了出来。
“陆展,从今往后,你就跟着贾小姐,务必替我护好她。”
陆展有些委屈,先前还只是暂时的,如今这架势是要彻底放弃他了,很不甘心地扣谢道:“属下明白了,属下定不负少主所托,属下请少主万望保重,属下……”
“好了好了,又不是交代后事,话这么多,你无需忧心我,我已着人差了信,过些日子陆昭就会来京都。”
陆展一副死人脸退入阴影中:“……”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却也不敢反驳,谁让他接二连三地失误呢?
两人上了马车,贾映秋便忙不迭试各种香粉胭脂,时不时地还凑到男人跟前让他也闻一闻,发自肺腑的快乐洋溢在脸上,沐云开全程都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心忖这姑娘还是很好哄的。
但转头想起自己空落落的钱包,又皱了皱眉梢,这刚下来的月银一百两,一个晚上就空了,往后怕是得换个法子哄人了。
沐云开哪里知晓,她贾映秋已经够替他着想了,竟捡些便宜的买,这是消费降级好么?她很委屈的呢。
马车停在了贾府侧门,沐云开拎着大包小包要给她送进去,被贾映秋拒绝了,不过她刚想转身离去,眼角余光却瞟到不远处的华冠锦袍。
她两手一松,东西哗啦哗啦地砸向地面,空出的手立时从身后抱住了沐云开,令得他背脊一硬,她的声音很轻,说出的话却让人动容,“云开,谢谢你,今日我很开心。”
沐云开在她的臂弯内缓缓侧过身,指腹摸上她勾起的唇角,难得地笑了笑,“那就好。”
话音甫落,脖颈便被一双柔荑环住,紧接着胸前便是一软,是她依偎了过来。
沐云开面色微僵,倒令得贾映秋捧腹大笑,像个采花贼一般,意有所指道:“沐公子如今倒是守礼了。”
“这是在外头,于你闺誉有亏。”言毕还左右看了看,发现四下无人,这才松了口气。
贾映秋这时候也发现了,那人大概被他气跑了吧,只希望往后都莫来纠缠她才好。
本着撩人撩到底的原则,贾映秋双眸潋滟地望着他,将身体又靠近了些,还将人逼退了一步,她笑说:“沐公子的意思是不在外头就可以么?”
“映秋!”沐云开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人家不是想你了么?谁让你都不来看我的?”贾映秋脸皮厚得炉火纯青。
沐云开清咳了两声,“我会尽量寻由头来找你。”
“其实也没必要这么麻烦。”贾映秋笑眼看他,“你忙你的,我去东山书院找你就好了呀,可以么?”
沐云开咳嗽得更大声了。
见他这样,贾映秋也不再逗趣了,捡起地上的物什,一蹦一跳地跑开了。留沐云开愣在一处,心底像塞了棉花一般,而后又被突然抽离,莫名地怅然若失,空落落的。
待沐云开的马车驶出巷子,先前那个华冠锦袍男子才从暗影中步了出来,回想起方才的那一幕,微漾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一颗颗硕大的粉珠自椟中掉落也浑然不知。
“这才是她拒婚的缘由吧?”妄他还自作多情,南宫琛眉头一拧,转头问身后的随从,“长生,孤王连一个书生也不如吗?”
睿长生擦了擦冷汗,连忙跪下磕头,“王爷顶顶尊贵、顶顶风流,岂是一介书生可以比的。”
南宫琛摸了摸下巴,“那为何贾姑娘……”
“那是贾小姐有自知之明,知晓高攀不上王爷,这才退而求其次。”睿长生自以为是地替主子找场子。
“竟是因为这个吗?”南宫琛面色稍松,“罢了,先回府吧,你将这些珠子都捡起来,一颗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