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骨崖底的冰层泛着青色,竟有万千骸骨在玄冰下保持着垂死姿态。
上方一根蓝色的根茎向上延伸,忽有一缕荧蓝幽光——那是朵生在骷髅眼窝里的雪莲,骨瓷般的瓣尖还挂着冰髓,花芯却蜷缩如毒蛇吐信。
那株莲在落日余晖下呈现诡异的颜色。
自根茎往上三寸是浊黑色,布满凹痕;过渡到花萼处渐转为半透明的青玉色,隐约可见经络中流动的幽蓝荧光;待伸展至花瓣尖梢,已化作薄如蝉翼的冰晶,每片瓣膜都嵌着金丝状叶脉,细看竟像是梵文连缀而成。
萧景璃坠落的血滴砸上莲蕊上,整株花猛地痉挛。
花瓣如齿列般层层收拢,循着鲜血味儿,卷曲着在人身上游走,待找到冒血的伤口,贪婪的花蕊探入,将毒血泵入那人的经络,靛蓝脉纹顺着血管脉络闪电般蔓延。
最骇人的是根系。
长曦冲近时踩碎一片薄冰,底下赫然缠着发黑的脐带,这些雪莲的根须竟扎在孕妇尸骸的子宫里,吸饱了未及诞生的怨气。
此刻受鲜血浇灌,根茎疯狂暴长,绞碎冰层钻出无数婴孩头颅状的肉瘤。
“竟是噬魂莲……”她挥着匕首斩断缠足的毒藤,血浆喷溅处腾起黑红色毒雾,坠崖那人附近便是主莲。
噬魂莲分为子母莲,母莲毒人,子莲可解母莲的毒,又叫净雪莲,毒药和解药生长在一处。
玉骨崖底的冰雾被血气撕开,长曦靴底碾碎半截指骨,匕首在莲茎三寸处停滞。
那道玄色身影就嵌在冰裂处,黑衣黑发,皮肤苍白,恍若天神掷落的墨玉棋子。
噬魂莲的幽蓝根系缠缚她周身,却不是绞杀,那些贪婪的根须正从她身上创痕吮吸鲜血,每吸一口,花萼便膨大一分。
那女子半边脸埋在雪堆里,乌发散落如泼墨,手耳后一抹痣红得妖异,手脚似乎断了几处。
“秦昭?”
她想起逃婚的秦姑娘,路上曾瞥见过城防手中的画像,与眼前人有些相似。
濒死之人忽的咳喘,喉间涌出的血珠,身上的伤口绽出霜花状结晶,将原本狰狞的创面修饰成异样妖冶的纹饰。
残躯嵌在冰层里的样子,像幅诡艳的葬花图。
玄衣女子唇角凝着血冰,腕骨以诡异角度弯折,可颈脉竟还在跳动。那片冰面以她为中心绽开蛛网般的裂痕,深处泛着幽蓝磷光。
“得罪了。”长曦割开女子衣襟探查伤势,对方身上的创口浮现冰裂纹样,正渗出红蓝色交织的血珠。
那人忽然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长曦对上一双涣散的瞳仁,像个被抽离魂魄的傀儡,此刻正从漆黑褪为琉璃般的浅色。
“阿娘……”那人呓语着蹭她掌心。
长曦冰凉的面容浮过一丝裂痕,仿佛有什么东西触动。
净雪子莲就在这时从冰层钻出,花瓣擦过女子脖颈。
子莲与噬魂莲一模一样,不知是子母还是双生。
雪崩雷鸣迫近,长曦迅速将人从雪堆里挖出来。
人还没死。
这人看面相有毒侵入体,偏偏又受了噬魂侵蚀,坠崖后身上各种内外伤,长曦深吸一口气又吐出,着实有点难办。
她割断莲茎将二者一同拽起。母体莲发出垂死的尖啸,根系间悬挂的尸骸纷纷炸裂。
子体莲在脱离瞬间褪尽浊气,瓣尖凝出雪色霜华,莲瓣儿同样有金色的细线。
长曦将净雪子莲按在女子心口,子体莲犹如活物一般生根扎入皮肤,与毒素同源的特性让它疯狂吞噬毒气。女子涣散的瞳孔映出漫天雪浪:“疼……”
“忍住!”她扣住女子撕扯莲根的手。
净雪莲的根须在血脉中游走,所过之处浮现金色纹路。
雪崩气浪掀翻岩壳的刹那,净雪莲已完成寄生,长曦看着女子心口浮现类似的纹路。
不知这么做是对是错。
那朵被硬生生扯离的主莲,在脱离瞬间褪尽妖异,枯萎死亡。
山巅传来冰层崩裂的轰响。长曦咬牙背起这具诡秘的躯体,未曾注意她们身后,被血浸透的冰层下睁开无数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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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崩的轰鸣追在身后,像万千战鼓齐擂。
长曦在倾斜的冰面上疾奔,玄衣女子轻如纸鸢的躯体随她跳跃起伏。女子口中渗出的毒渗出,通过衣料咬噬肩头,她却觉不出痛。
左前方冰壁刚被雪浪撕开裂缝,仔细看去,裂缝中有荧苔亮起,似是有不小的空间。
她反手将人往上颠了颠,换个方向抱在怀中,提气轻点,带着人跃起飞向岩壁的裂缝。
身后雪浪已掀起十丈白幕,裹挟着断戟残甲奔涌而来,其间混杂着被连根拔起的噬魂莲根须,在空中狂舞如索命怨灵。
冰隙仅容侧身。长曦旋身挤入,玄衣女子垂落的手掌擦过周遭的冰棱,血珠飞溅。
雪崩气浪紧跟着灌入窄缝,将两人狠狠拍向岩壁。她弓背承受撞击的瞬间,听见怀中人呜咽声。
“醒醒!”掐着人中低喝,却只换来一串呛血的咳喘。洞中有荧苔照亮前方岔路,左侧隧道飘来硫磺味——温泉!
长曦循着热源奔突,旁边的冰棱在簌簌下落,她躲,半截冰锥擦过颧骨钉入石壁。怀中的躯体愈发冰冷,唯有心口血纹泛着妖异的光。
洞中极深,有风吹来,长曦丝毫不受洞中漆黑影响,摸黑前行,脚下速度极快。这时冰隙上方有巨石轰然坠落,她滚进一处穹顶洞窟。
温泉在脚下蒸腾雾气,洞壁上悬满钟乳石,每根尖端都凝着水晶般的石头,头顶有光照射进来,她猜测上方应该还有出去的路,长曦瘫坐在荧苔最密集处。
雪崩余威仍在撼动山体。
惊魂未定。
所在的洞中周遭是坚硬的花岗岩,应该暂时无事,长曦舒了一口气,她扯下裘衣裹住颤抖的女子,平放在荧苔上,观察这人。
这女子想必是边城逃婚的秦姑娘,约摸二十岁的模样,眉骨如画,带着三分英气,右额新添的擦伤血珠凝在眉梢,像朱砂笔悬停时坠落的残墨,衬得那双紧闭的凤眼愈发似庙中泥塑。
噬魂莲的金纹自锁骨爬向耳后,在颈侧旧疤处织成蛛网。
散乱乌发间粘着冰晶与碎叶,几缕湿发贴在颈窝,随微弱的呼吸起伏。唇色是掺了金粉的苍灰,干裂处凝着靛蓝毒血,手上有练武的痕迹。
路上听城防军说,秦姑娘与青梅竹马私定终身,从军回来后家中百般阻挠,不料入冬后的疫病,竟然要了那小郎君的命!这次家中逼婚,没曾想到这秦姑娘如此烈性,独自来到这埋尸之地自尽。
还怪好看的。
长曦暗自叹气,也好,如此也不用将人送回去,人都被逼死了。
她的解开那人的中衣,碎冰碴混着血水簌簌而落。
后腰撞崖形成的紫斑已转为墨绿,皮肤下似有千百只萤虫在冲撞,那是雪莲子体在修补脏器。手腕脚腕的断裂处被金丝缝合,新生嫩肉却呈现半透明,隐约可见其中流转的幽蓝光晕。
“这可做不成寻常的药人……”长曦喃喃自语,早先听闻噬魂莲,生肌活血,死人也能复活,从未想到竟能如此神奇。
此处温度较为适宜,旁边有一泉眼冒着热气翻涌上来,汇聚成水流,从石头裂缝中向下流动。倒也是个福地,在雪山腹中显得极其珍贵。
长曦缓了口气,看了女子一会。
救,可能很费劲。
不救,都已经困在这洞里,她要是死了自己还要与尸体为伍。
罢了,救都救了,毕竟也是费力拎回来的人。
一番挣扎过后,长曦从怀中掏出一鹿皮包,在旁边摊开来,里边各式各样的银针和丝线。
她将银丝缠到女子腕间,长曦指腹传来金戈震鸣。脉不似在跳动,倒像万千铁骑踏过冰河,震得她手指隐隐生疼。
抬手摸上她的脉门,初按时如握滚烫烙铁,细寻却又似探入千年寒潭,冰火两重暗劲沿太渊穴直冲心窍。
“奇哉。”她并指压向寸口,忽觉脉管下似有游龙翻腾。
金色脉络自心口伤处蔓生,如同熔化的金液渗入冰裂纹,细密金丝在皮下虬结游走,从锁骨蔓延至后颈,金线细密的覆盖后颈的神经网络,还在逐渐往上方蔓延,顺着血管从左侧从耳后爬上脸颊,眼尾都粘上隐约的金线。
“呃……!”
女子喉骨发出困兽般的闷响,尚未愈合的坠崖伤再度崩裂。
长曦见她似乎不止中了一种毒,脉象看似乎有断魂散正与噬魂莲毒在髓腔厮杀。
噬魂莲的极寒毒素令她体表覆满霜花,五脏六腑却如坠熔炉。那人喉头突然涌出靛黑色血块,落地竟长出菌丝状的触须,片刻便化作灰烬。
不好!
她迅速封了女子十二大穴,翻掌压住其膻中穴,指下脉动骤然化作滔天巨浪。恍惚间似见十万阴兵过境,剑戟碰撞声混着孩童的哭喊,却在浪尖处被龙吟虎啸截断。
长曦略微有些头疼,看起来没什么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