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长老一向深居简出,比起那些见都不见过的人,我应该算是熟的,哈哈哈……”
明衡越瞧越觉得元策这厮笑得一副狗腿的模样,她摆摆手:“好啦,知道你们很熟了,麻烦可以不要笑了吧。”
元策一脸得意:“我曾经还是在神霄宗修行的时候,得过剑仙长老不少的指点,若是没长老相助,我肯定是没有今天的成就的……”
明衡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元大人,你伤好了?”
元策:“还没,怎么了?”
“小心把伤口笑裂了。”明衡瞪他一眼。
“好好,我会注意的。”
明衡:“元大人既然是第一宗门出身,后来又怎么做起了钦天监?”
元策并没有立即回答,稍稍侧头,视线落在街上喊卖的挑担的小贩身上。
他露出一丝苦涩,很快又被一丝淡笑取代,他缓声道:“仙师只看到当今我已是一国宗师,但最开始我也不过是一个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普通弟子,我修行的最高上限也仅仅是止于引气入体。”
明衡笑道:“可我瞧着元大人这一身的真气倒是强悍得很,普通人可是练不出来的。”
元策轻叹了一口气:“对啊,幸亏遇见了剑仙长老。天地之大,自然也有我安身立命的地方。不局限于得道飞升,做个钦天监也很好。”
“元大人很有觉悟。”
“毕竟也活了这么多年了,总得会放下一些。”
“听你这么说,溟水长老人还怪好的。”
“当然,剑仙长老人一向很好的,不了解的人才会觉得她难以接近。”
明衡心情稍好地勾了下唇:“哦,元大人很了解她?”
元策轻轻摇头:“我也不太了解,但我知道剑仙长老挺喜欢看书的,曾经她指点我的时候,我在一旁练功,她便坐在一旁看书,应该是挺喜欢的吧。”
明衡不由想起陆溟在灯下看书的模样,心想这人爱好还挺风雅的。
“但……”元策面上渐有几分思量,垂眼低声道:“剑仙长老一个人过得也太孤清了,除了藏春峰的灵丘长老,也没有什么朋友。”
明衡轻笑一声:“或许人家清心寡欲,只是愿意一个人呆着。”
“也不能只这么想。”元策斟酌道:“剑仙长老指导我时,常常会望着月亮出神,我看得出来,长老心里也有思念的东西。”
明衡轻轻挑眉,不客气回道:“你看得出来?你当你有读心术啊?”
元策一脸自信:“直觉。,男人的直觉。”
“……”
“不信?”
“行吧行吧,元大人你这么自信也是一种实力。”
两人又相安无事地走了一段路。
元策忽然道:“仙师还记得在洞府中闻到的那股酒味啊?”
一想起那滩粘腻暗红的液体,明衡脸色一青:“记得,你可查到什么?”
“我问了那两个孩子,那妖道每月祭棺都会用上一坛仙人酿,照这么个用法,经年累月的,他估计还残害了不少的人。”
“还有那个一开始的天火教,的确也是那妖道所为,他令手下弟子扮成教众,走遍盛安城的角角落落,勘探城内风水布局,便于他找到合适的布阵方位。”
“同时,借着朝廷对异教的不容,调出的那批精锐将士正如了那妖道的意,他那时正缺一批合适的试炼体,所以不幸踏入了他早已布下的陷阱。”
他这一番推敲想来也有道理,明衡也没反驳。
“没想天火教也不过是个幌子,我当初还以为当真会碰上什么教主,我还挺憧憬会碰上个教主的呢。”
小时候不少觉得话本里的反派教主风流潇洒快意恩仇,她好歹也自封过一个“独孤无敌”的独孤教主,可惜就还见识过真正的教主。
元策:“我已经送信去昆仑山请玉禅子掌门下山,把城内残留的阵法重新排查下。”
“玉禅子?他知道蒙天部的阵法?”
元策抬头望天:“盛安城上方的灵网这次对城内的动静没有感应,本就有蹊跷,他们昆仑派也是失职,理应负责加固。至于蒙天部,这是剑仙长老的意思,她说玉禅子清楚抹除阵法的方法。”
见是陆溟的意思,明衡思量了会,又收敛了思绪。她怎么不知,陆溟竟还这么了解玉禅子。
玉禅子是当今无愧的阵道之一,而陆溟传言也是个剑道第一,或者这就是强者之间的交流吧。
元策忽然轻咳了下:“那个仙师啊,我有一件事比较好奇,不知该讲……”
明衡:“想问就问,别废话。”
元策也不扭捏了,直接道:“仙师你是南渊轩辕皇室的双生子其一吗?轩辕衡?”
明衡慢慢笑了:“既然知道答案,又来问我又是什么意思?其实也没多大点事,元大人无非就是好奇为何史书记载的不一样,那我可以告诉你。”
“不管南渊的国史上怎么记载,真相都只有一个,轩辕衡的确死在了十五岁那年。”
元策似是没听明白,嘴唇动了动:“为什么……?”
明衡闭了闭眼,嘴里还含着糖葫芦嚼着,声音有些模糊:“……有些事是不需要讲缘由的。”
若是偏要给个缘由的话,也许就是命吧。
元策觉得她的话别有深意,但也不好多问,毕竟这也一点不与他相关。
“那你可听说过剑阁?”明衡忽地发问。
“有所耳闻,一处隐于深山的修道地,不过据记载已经不存在了。仙师对这个有兴趣?”
“没。”
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剑阁明乙和轩辕衡就是同一人,对于这点,明衡丝毫不感意外。
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身处那乱斗漩涡中的人都死了个七七八八,三百年前的尘埃时至今日依旧纷扬,未曾落地。
元策琢磨了下:“仙师不妨去问问谷宗主,他或许可能知道些。”
明衡偏头看他:“谷长松?”
元策道:“宗主博学多闻,应该知道点。”
明衡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与其费这功夫,还不如多诈诈陆溟来得快。
想到陆溟,明衡脚下一停,估摸着在外头晃悠有一阵子了,她眯眼看了看日色:“元大人,你自个逛吧,我就先走一步了。”
元策停下脚步:“可是要回去?”
“怎么元大人要随我一起?”明衡不在意道。
元策眼中似有思虑,但也只是顿了一会儿,回道:“我便去花月酒楼等着剑仙长老是了,我们得提前到皇宫准备。”
“是吗?”明衡转头扫了眼元策,轻声哼了一句:“你口中的剑仙长老还不知得睡到何时。”
元策笑了笑,笑得有点憨厚:“我等着便是。”他虽是笑着的,神色却是带着十足的恭敬。
明衡轻笑道:“那就有劳。”
一句言罢她径直走向旁边,拍拍拉着马车的那匹棕马的头,然后掀起垂帘,往车厢里钻了进去。元策见状,也随后跟了进来。
两人在车厢里各坐一边,感受着马车正在缓慢前进,明衡掀起车帘往外边看去:“元大人这匹马倒是乖巧的很,不用驱使便能自己寻路,真是好马。”
元策回道:“这是陛下赏赐的西域宝马,自然是好马。”
明衡这时却不接话了,她随意扫着窗外的景象,直至马车行过嘈杂的闹市,来到较为宽阔的街道。
瞧着不远处富丽堂皇的花月酒楼,明衡这才直起身子,漫不经心道:“你们的天师大人可真有钱。”
还在南渊的那个时期,一国之相必出于上官,历经南渊十一位帝王,一直都是如此,而到轩辕汜登朝,相位自然而然还是在上官家。
如此钟鸣鼎食位高权重,即使改朝换代,时至今日依旧辉煌。上官一家,便是这样。
本是随口一句,元策以为她好奇,便贴心解惑:“虽说仙凡有别,但天师她毕竟出身于上官家,有着这份血缘在,昆仑派或多或少给点庇护,作为回报,上官家也一直供奉着昆仑派的一些开支。”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元策见明衡半点反应都没有。
此时马车已经停在了花月酒楼前,明衡看了一眼貌似还委屈上的元策,她扔下一句:“自然是对的。”
说着,她一把撩开帘子,钻了出去,也不招呼元策,直接往陆溟所住的房间走去。
而等走到房门前,明衡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到这里了,她抬起手又放下手,终究还是身子一转,拐进隔壁自己房内。
她躺倒在床上,摸着自己的胸口,漆黑的双眸一片迷蒙,为何一想起陆溟的身影,心中总是莫名升起一种奇怪而又说不清楚的感觉。
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她修道至今,本该是灵台清明心无挂碍的。她头一次这么茫然,也头一次隐隐感到害怕,一种未知的恐惧,这到底是什么?
明衡摸到腰间的太乙剑放在手指间把玩,缩小的太乙剑精致小巧,似乎是受到明衡心境的影响,青白的剑身泛着柔和白光。
“连你也觉得我不正常吗?”
“可惜你只是把剑……”明衡半掩着眸子,低声叹息了句。
天干十剑与陆溟之间的关系真是玄妙,太乙剑不会说话,自然也不会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还有那个狗腿元策……
明衡想着想着任由自己的思绪飘远,渐渐地竟然睡了过去,她又做梦了,梦里一片朦胧的白光,她想要说话,喉头却觉一阵腥甜,血气上涌噗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梦中,明衡硬是憋着身体内的剧痛,继续往梦境深处走去,只要是梦,一切的疼痛都是出于虚妄,忍忍就好。
好在梦境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透过朦胧的一层白雾,前方隐隐约约浮现出来一片绿意,明衡压着好奇继续往前走去。
那是一座岛,一座在飘渺白雾中的绿岛,整座岛笼罩在轻纱一般的白雾之中,而明衡所站在的地方更是浓郁翻滚的缕缕白雾,走动间如有实质般拂过明衡的腿,就好似站在一条“雾河”中。
“出去。”突然一道清淡冷冽的声音传来。
明衡往前走的动作一顿,此时她淌着这条“雾河”,再走一步就可以踏上岛上的草地了,这声音有点像陆溟的声音,但又多了些冷意。
明衡想回一句:我做梦呢,你管我出不出去。没想梦里的这具身体竟是不由自主地开口了。她听到了一道略为稚嫩的声音。
“我迷路了……”
明衡大为诧异,这这这……她声音怎么是这样的,虽说开口有显而易见的虚弱,但明显就是小孩子的声音。
她忙看向自己的双手,一双小孩子的手,手掌满是血迹,到处都是划痕,明衡继而查看了其他地方,很好,真的很惨,遍体鳞伤的惨。
过了良久,也没等到这人的回复。明衡踏上草地,这里的雾气淡了些,又走了一会儿,前方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再也没有薄雾飘绕,但抬头往上看,还是一大片白笼罩着。
岛上安静得出奇,一点虫鸟的鸣叫都没有,这里就连风都没有,一草一木都是静止的。这时,明衡又听见这具身子开口了。
“我不知道这里是你的地方,但我真的是迷路了,可惜我就要死了,没有时间再去找出口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死在这里的。”小女孩强撑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明明每说一字喉中似有利刃刮过。
接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明衡却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心跳越发地有力,继而又挣扎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扶住前方的一棵树,慢慢盘腿坐了下来。
她在打坐,明衡内观过去,这才发觉这具身体虽然稚嫩,丹田内却是盘旋着磅礴的灵气,灵气绕着中心的真元在向内急剧压缩,渐渐凝成一颗高度压缩的小球。
这个小孩竟然在结丹,似乎想借着金丹大成来摆脱现下虚弱不堪的身体。这简直是惊世骇俗,不是胡闹是什么。
明衡一早就感受到这具身体的周身经脉已经破损,断是不能使用灵力的,若是结丹不成,丹田内汹涌的灵气将会冲击本就残破的经脉,使人立马暴毙而亡。
若是成功,金丹带来的再生之力会重新修补身体,且可真正达到仙凡之别的境界,但这终归希望渺茫,毕竟破损的经脉无法引导灵气或者真气强化肉身,结丹时引来的雷劫会直接把这具肉身劈没。
难道就没有人教过这小孩吗?结丹是会引来雷劫的!!!
明衡可不想体验一把被雷劈死的感觉,但她的意识禁锢在了这小女孩的体内,明衡想要夺回这具身体的控制,但毫无办法,谁说在梦里可以为所欲为的?明衡又想骂人。
小球凝聚得越来越小,这小孩不知道什么来头,还当真要她成功了不成,明衡越发的生无可恋,成不成功,此时对她来说已经没有区别了,无非是成功了被劈死不成功被暴毙。
原本安静的岛上隐隐能听到雷电在云层酝酿的响动,笼罩在岛上方的一层白雾也有些许紫光闪烁,那是来自于渡劫紫雷,虽还未降下,却是来势汹涌。
“你是要毁了这里吗?”
小孩猛地睁开眼,撞进一双幽蓝深邃的兽眸里,再往上是额上状似莲花的红纹,还有头顶上那一对仿若鹿茸却更显威仪的角,除去这些东西,倒像只庞然的白猫。
大白猫低头瞧着在树下结丹的小孩,冰冷剔透的眸子里映着女孩血迹模糊的小脸,大白猫开口的声音有点浑厚,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要毁了这里吗?”
大白猫硕大的脑袋往前凑了下,似是闻到了什么特别的气息,瞳孔瞬间紧缩成一条竖缝,它怔了一瞬,突然抬起一爪,似乎要往小孩头顶拍去。
女孩察觉到白猫的意图,身子往旁边一躲,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警惕地看着白猫。
“你不该躲的。”大白猫的爪子轻飘飘地落下。
“我没有要毁了这里,只有结成金丹,我才能活下去,才能走出这里。”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冷静得像个成人。
大白猫低头看着她,然后向前伸出一只爪子,缩藏在趾缝里的爪尖露出一只来,弯曲锋利的爪尖划破草地,一横一竖地写着什么。
“白神……”女孩喃喃道。
大白猫写完字,收回前爪,她道:“我名白神,此处乃是陆山圣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