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布洛迪神情恍惚地离开了,走之前他着了魔般掏出身上所有零钱,口袋里一个子都没留。
诺瓦满意地数了数战利品,心中估算这些钱大概足以支付回程路上的开销,然后他便对上了一双美丽而奇异的蓝眼睛。
阿祖卡懒懒倚在不远的窗口,光透过薄纱,将他的身影染得模糊,唯有眼睛里带着清晰的笑意,看起来是见证了全程。
“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下些珍珠?”他有些好笑地问。
不然也不至于跑去打劫小孩子。
他浑然未觉自己这具身体的年龄比“小孩子”也没大多少。
教授把钱袋收了起来,瞅了他一眼:“渔民找到珍珠是幸运之神的眷顾,海难幸存者拿出一捧珍珠算什么,从公馆门口那个浮夸的喷泉池里捞的么?”
神眷者成功被他逗笑,那张脸笑起来简直越发令人目眩神迷——可惜在场的另一人压根不会欣赏,他正皱着眉头打量对方,有些迟疑道:“你去找了米勒主教,又回了趟鱼尾街?”
“嗯哼。”
阿祖卡站直了身,轻轻虚拥住教授的肩膀。黑发青年下意识顺着他的力度往房间里走,然后才发现俩人的行李已经莫名出现在房间角落。
“米勒是个相当谨慎的人,我去了趟他的落脚点,没找到任何文字信息。”神眷者将门锁好,语气很轻松,丝毫看不出这家伙雷厉风行到直接去搜查一名枢机主教的住处:“对方有带双向水晶球,我稍微破译了下法术回路,米勒曾数次和王城的一位光系术士通话,但是要想得到更多信息就有可能破坏水晶球,引起对方警觉了,所以这次收获不大——我该带您去看看的。”
“以辉光教廷那种浮夸奢华的一贯风格,会将此次曙光庆典举办地点选择在边境城市本身就很不合理了。”教授垂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可不可以看见对方的通话频率?”
“唔,看水晶球法力消耗程度挺高的,大概有个六七次?”
“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
黑发青年站在原地沉思:“几乎一天一次了——排除米勒主教表里不一是个恋家且倾诉欲强烈的人,对方大概在和什么人进行汇报,一半概率是辉光教廷的教皇,一半概率是任何人。那个人很重视这件事,以至于等不及庆典结束,或者是因为这件事需要不断跟进……他在寻找什么不断变化、无法确定或者阶段性出现的东西?”
阿祖卡无奈地将依旧杵在门口的人按到椅子上,并将对方身上那条脏兮兮的、早就看不顺眼的破斗篷用两只手指拎着解下来。陷入思考状态的宿敌乖得很,简直是任由他摆弄。
“我无法再缩小范围,信息实在有限。”教授有些烦躁地将手指抵在唇边,直到不小心舔了一嘴毛,又回过神来拿了下去。
阿祖卡刚想安慰他几句,对方便已经自己调整好了心态,将话题跳跃式地彻底转移:“之前你所说过的‘靠谱教士’发现无信者的方法是什么?”
“看灵魂。”神眷者一手撑住椅背,俯下身来,向教授展示自己朝着金色过渡的眼睛:“像这样——圣者及以上的强者可以看见他人的本源。”
“……你所谓的‘靠谱点儿的教士’需要成为圣者?那至少得是一位教皇吧。”诺瓦忍不住瞪他。
什么见鬼的战力对比体系,数值膨胀得也太夸张了。
这混蛋简直忽悠人不带眨眼的。
对方用那双重新变成蓝色的眼珠子无辜地看着他:“但是主祷以上的术士也会隐隐觉察其他人的本源气息,不过一般只有面对同理念或理念相近的人时,这种感觉才会稍微强烈些,就像直觉一样。其余时候大多非常微弱,很多人会直接将其当成错觉。”
这种和修行紧密相关的资讯是被各大势力严格垄断并封锁的,属于拼上性命都不一定能得到的东西,也就救世主本人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诺瓦若有所思:“之前我确实没有见过主祷以上的术士。”
枢机主教看起来像是对方定义的“靠谱教士”,但是当时神眷者本人淡定自若得很,他也就相信那人留有后手了。
果不其然,另一人接茬道:“这个时间点米勒应该是中级主祷——不过不必担心,你和我离得很近,身上都是我的气息,主祷这个阶层还分辨不出来。”
教授顿了一下,仰起头来看他:“你前世认识米勒主教,很熟?”
“算不上,只是打过几次交道。”神眷者的语气很平静:“他是民间呼声很高的教皇候选人,属于革新派,比起辉光教廷其他老家伙没有那么难以忍受——可惜我正准备加深与米勒的合作时,你就杀了他。”
然后阿祖卡好笑地发现黑发青年极为明显地呆滞了一瞬——真难得,能在教授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对方难以置信地慢慢拧紧眉头:“我为什么要杀他?”
救世主深深凝望着他的宿敌:“……相信我,当时的我比现在的您更加迷惑。”
——或者说是极致的震惊、恼火乃至挫败。
他不是历经失败便大哭大闹彻底崩溃的脆弱孩子,但是能够成为男主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是一次次绝处逢生的天之骄子?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同一个人困在蛛网中心,所有自作聪明的挣扎都是笑话,一切竭尽所能的反抗皆为无望。他像一条惶惶不可终日的猎犬,一路嗅闻追寻那轮苍白冰冷的月亮,乱咬一气,但唯一结局唯有跟随牵扯他脖颈的锁链起舞,这种被一个甚至不曾露面的人全然掌控的屈辱,实在给阿祖卡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哪怕对方头颅落地的瞬间他都在愣神。
他死了?他的宿敌,他的锁链,他那无法摆脱的月亮……就这样轻易地死了?
在那一瞬间,年轻的救世主甚至感到某种十分不可理喻的愤怒,与巨大得几乎要击垮他本源的悲伤。他并非堂堂正正战胜那个人的,他只是摧毁了一具疲惫虚弱的躯体,而对方的灵魂依旧高悬于他的头顶,冷漠无波地注视着他不知道的远方。
“……你在干什么。”
阿祖卡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正对上了一双透彻冰凉的烟灰色眼睛,其中倒映出两个小小的他。神眷者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再一次用掌心拢住了宿敌的后颈,甚至不自知地施加了力度,将那些脆弱的皮肉捏出红痕。
他触了电般猛地松开手。
“……抱歉。”救世主的声音低了下来——这一次他是真得感到抱歉。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一边揉自己的后颈,一边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你有肌肤饥渴症?就是喜欢和人皮肤接触,渴望得到他人的拥抱和抚摸,这样会让你感到放松。”诺瓦谨慎地问道。同为某种意义上的精神病患者,他对这种病理性导致的冒犯会宽容许多。
阿祖卡发誓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十分僵硬:“……我之前从未有过这种需求。”
“所以只是针对我有需求?”对方慢慢皱了下眉,好像很是困扰的模样。
……这人都不会感到尴尬么?救世主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干脆俯下身来,不顾对方缩小的瞳孔,轻轻拥抱了他的宿敌。
这甚至称不上拥抱,他没有收紧手臂,只是扶在椅背上,小心克制地拢出一个空间。他的宿敌显然有些发愣,但是没有抗拒与挣扎,只是坐在原地,在他的胸口陷入温和的、几近纵容的沉默。阿祖卡忍不住试探着靠近对方的脖颈,觉察到那具躯体的下意识瑟缩便停了下来,将将维持在亲昵与侵犯之间的模糊界限。
他的大脑里那些如梦魇般喧嚣的东西,似乎真得在另一人的呼吸里消失了。他感到一种奇妙的宁静与满足,如果神眷者是地球人,也许他能用一个词来表述现状:吸猫回san。
“实验结果出来了么?”教授有些忍无可忍了。
他的容忍是有限度的,虽说对方始终克制而礼貌,但是一直这样靠得过近,陌生的呼吸与体温侵犯了他的领地,他还是感到十分怪异不安。
“……好像确实有点效果。”对方含含糊糊地咕哝着,慢慢松了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甚至显得有些恋恋不舍。
教授给了他一个“我就说你有病”的眼神——事实证明,诺瓦·布洛迪总是正确的。
“您饿了吗?”确诊患者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我们可以去港口的金船锚餐馆,据说便宜量大味道也不错,在附近很受欢迎。”
对方果然立即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佣兵团。”
“龙巢宝藏”的说法是从港口的佣兵口中流传出来的。
然后教授又扯起那件破旧斗篷往自己身上披,看得神眷者嘴角抽搐,心道买新衣服也得提上日程——至少不能再让宿敌披着一条满是补丁的破布到处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