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青年毫不领情地皱着眉头:“我知道有一种病态心理,喜欢强迫他人依赖自己,接受自己的付出与照顾,从而掌控对方,常见于控制欲过强的母亲对孩子——好心提醒,有病就去治。”
别发泄在我身上。那双灰色的眼珠冰冷地盯着另一人,如此说道。
“……有些时候,您真的非常、非常的擅长惹人生气。”神眷者轻轻地说。
他扣住那截嶙峋瘦弱的脚腕,脆弱轻薄的皮肉因肿胀而发烫,血管在他的掌心里突突跳动着,就像在不自觉得轻轻发抖。
另一人仿佛觉察到了危险,不安地挣扎了一下——对方的喉咙里突然挤出一声小小的呜咽,冷汗顺着扬起的脖颈淌了下来。黑发青年猛地攥住了身下的床单,却又因戴着手套的缘故无力抓握,仅仅只是抓皱了些许布料又从手心里滑落。
“很疼么?”
神眷者不轻不重地握紧对方下意识挣动的小腿。他一边用手指缓缓按揉着伤处帮助药膏吸收,一边温和耐心地安慰道:“请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
宿敌不理他,闭紧了眼别开头去。从他的角度来看,苍白紧绷的脖颈上,吞咽蠕动的喉结与暴起的青筋清晰可见。除了最开始猝不及防的一声,上药过程中对方始终一声不吭,只是用手指死死箍着自己的另一只手,洗到发白的手套上的细密绒毛被揪得凌乱不堪,看起来是真疼得不轻。
神眷者慢条斯理地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很简单,我救了您的命,为您提供了庇护,您又能为我带来些什么?”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清澈,令人不知不觉陷落进那片看起来暖融融的水光……但是直到触到狰狞冷硬的底礁,猎物才会惊慌地发现,自己已被困在了深海的密闭牢笼中。
“我十分欣赏您的能力与头脑,但是不喜欢您的自毁倾向……如果任由您这样胡闹下去,我会很困扰,也许会做出一些不太礼貌的事——正如您所说的,这不符合‘获取效率’。”
他记仇般的,咬清了最后那个字眼。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救世主大人是一个极其恶劣的混蛋。如果真得相信对方那副风光月霁、温柔高洁的外壳,一定会被坑得连渣都不剩。
先将脚踝包裹固定好,再缠上厚厚的绷带,阿祖卡站起来,打了些水仔细清洗自己的手指。等手洗完了,扭头一看,宿敌正一言不发地挣扎着想要下床,他无奈叹了口气,上前扶住对方肩膀,俯下身来仔细辨别那双灰眼珠中的情绪:“教授,您还在生我的气吗?”
“……多谢您的好心,”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是请放手,我可以自己站稳。”
“哦,还在生气。”神眷者面不改色点点头,收紧手指,不顾那点抗拒的力量,将人搀扶起来。
又有人掀开门帘钻了进来。
“神眷者?”
拉米娜神情有些微妙地看着屋里站立的两人——神眷者的手为什么搭在讨厌鬼的肩膀上?
被叫住的某人看了过来,那张脸在阳光下简直令人目眩神迷,哪怕是早已习惯对方长相的拉米娜都不免有些呆愣——纳塔林人都长得不错,但神眷者本人从小就是最好看的那一个。至少就拉米娜所知,为了决定谁可以和还不是神眷者的“小飞鸟”一起玩儿,小孩子们背地里可没少打架,男孩女孩都有。
“来看巴萨?”丝毫不知自己曾被迫喜提“红颜祸水”名号的神眷者冲红发姑娘微微点头:“新药起作用了,纳卡婆婆说他今晚应该可以醒来。”
“我的风神啊,这太好了!”拉米娜顿时将心里那点怪异抛之脑后。她冲到伤者床前,望着对方产生了些许血色的面庞,嘴唇颤抖了几下,想要帮人掖一掖被角时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提着东西。
红发姑娘咳嗽了一声,把那用树叶和麻绳包裹着的一大坨朝诺瓦递来:“拿着,雷蟒的肉,你应得的那份。”
她有些别扭地嘟囔:“你这家伙虽然欠揍,但确实挺聪明的,今天我不该质疑你,态度也不好,我道歉。”
阿祖卡忽然感到宿敌的身体极不明显的瑟缩了一下,肌肉也应激般轻微绷紧。如果不是两人靠得很近,他甚至觉察不到这种奇异的抗拒。
对方似乎是对他人的歉意感到紧张。
“……你们这些人会对我产生质疑是正常的,而且你们也有出力,不然无法杀死那只雷蟒,所以不必道歉。”教授掀起眼皮,没有接那些雷蟒肉,冷冰冰地说。其中莫名的意有所指感让拉米娜不适地翻了个白眼。
“什么叫你们这些人?风神在上,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我不明白,我的意思是你不必和我道歉,以你的阅历和头脑没有想到我所想的事是正常的,如果从中理解出其他含义那是你的……”
“我来拿吧,您的脚受伤了。”阿祖卡打断了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平静地在族人怪异的眼神中接过了那块还在往下滴血的雷蟒肉,顺便掂了掂:“分量真不少——雷蟒肉要尽快处理,腌制后烧烤或者直接炖汤都是不错的做法。”
“啊?哦,没错,吃不完的话风干也可以。”拉米娜张了张嘴,很给面子的偃旗息鼓下了台阶,心道神眷者不是不喜欢雷蟒肉的淡淡腥味么?
然后她看着神眷者微微侧过脸,十分温和地同身边人说:“抱歉我还有些事——脚还疼得厉害么?我找人送您回去休息?”
“不必,我好多了,会有人来找我。”对方冷硬地回答道,扬起下巴点了点那个急匆匆冲过来的小鬼,好像是叫巴鲁的男孩。
阿祖卡不动声色地看了那小子一眼,对方顿时冲他傻兮兮的红了脸,呆愣在原地嗫嚅了几句,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他干脆微笑着用通用语嘱咐了几句,又将药膏和雷蟒肉递给对方,看人扶着自家宿敌,几乎是左脚绊右脚的离开。
“教授,”他忽然切换成纳塔林人的语言,提高音量对两人的背影说:“我答应您之前提出的条件,但也希望您能主动履行诺言。”
他指的是对方之前自己得寸进尺提出的“交易”:只要他按时涂药,神眷者就会送四人平安离开阿萨奇谷——现在关于离开阿萨奇谷一事已有着落,如果对方没有按时履行职责,那他可要强制执行了。
宿敌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不过那个身影怎么看都有种呲牙炸毛的即视感。
成功地稍微欺负了一下尚且青涩的宿敌,神眷者矜持地收回视线,然后对上了族人微妙的眼神。
“嗯?怎么了?”
“很少见您这样……高兴?”拉米娜斟酌了一下用词。
高兴一词还不足以描述,更像是呃,洋洋得意,心满意足?
反正挺幼稚的。
对方微笑着看着她:“你不觉得逗弄他很有意思么?”
拉米娜:“……”
完全不觉得啊,能不被那家伙气死都是一件幸事!
凭着女性的直觉,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神眷者的态度不太像是对待小猫小狗儿一样、高高在上漫不经心的逗弄,反倒重视得过了头。
神眷者本人看起来脾气温和,脸上常年带着淡淡笑意,十分亲切好说话的模样。但是时间长了,身边人都能隐隐觉察到对方的淡漠无波与难以接近。哪怕是他们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同族,拉米娜也想不通,当初那个有些被宠坏的小脾气,但依旧柔软善良、开朗爱笑的漂亮孩子,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这幅模样。
风暴之神乌托斯卡啊,这也是您的旨意么?
……
“您怎么出去一趟就变成这幅模样了?!”斯卡波船长看着教授那只被绷带厚厚包裹着的脚,顿时大惊失色:“巴鲁说有个野蛮人崽子让他过去一趟,那傻小子也没和我讲就自己先去了——是那群野蛮人干的?”
“不是,我自己不小心。”
诺瓦被念得头疼,他捏了捏眉心,被人搀扶着坐在椅子上。老船医小心地一圈圈打开绷带,在发现不过是单纯的扭伤后无语地咕哝了一声,表示自己还以为是骨折或者贯穿伤。
“我不能全部认出来,不过他们用的是好药,现在脚踝已经消肿了。”船医总结到。
“教授先生,刚才那位金色头发的大人,就是风行者的龙骑士吧?”一旁的学徒巴鲁满眼憧憬地问他:“您和他熟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他更想问问对方有没有妹妹,姐姐也行。
但是教授先生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是或否,也没有用那双严厉冰冷的眼神盯着人看,说这和你无关。
对方思考了一会儿,罕见地有些迟疑道:“我不好说,他是个坦诚而危险的人,身上有很多秘密,但暂时对我们没有敌意。”
那个人既然是有所求的,那么暂时是安全的。那些冷酷而纯粹的利益交换,却让诺瓦感到平静,甚至可以短暂地忍受一下神眷者奇特的坏习惯。
——那家伙大概是习惯靠这套来收买人心,结果生搬硬套到自己身上时却翻了车。
教授又慢吞吞的、毫不客气地补充道:“不过最好离他远点,他有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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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