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的另一端 第11章 第八回

晴天，真好，今天是晴天。

相比那腥风血雨的白夜，这样满是阳光，宁静又慵懒的早晨实在是太舒服了。

“你醒了？”一个穿着华丽的女生端着水盆进来了，她的身后拖着一条肥硕的尾巴。看着模样，这是妖狐？！

我连忙去找我的剑，她在梳妆台上放下了木盆后问：“你是在找这个码？”

我的剑落到了妖怪的手里？莫非昨日一晚……

“不用担心，这里是青羊宫，是现在成都城里最安全的地方。”她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容，似乎是企图用此来安慰我。不过，毕竟是妖狐，见了给人一丝妩媚。

“我给你打了些热水，先洗个脸吧。昨夜真是苦了你了，大婶做了些粥，洗漱后就下楼来喝些补些气力吧。”

说完她就离开了这个房间。我依稀记得昨夜走万鬼的情景，这和今天这灿烂的晴空这温馨的房间实在是一点都联系不起来。那是梦还是我现在身处梦中，还是鬼怪连青羊宫都占领了，现在已经是鬼怪占领的世界了？

我简单地洗了个脸，睡眠带来的胀气散了不少。

楼下的餐厅里，有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大叔在喝粥，他边上位置上那碗看起来是留给我的。我记得这大叔，昨晚就是这大叔带我们进的那辆车，因为昨夜与妖怪战斗耗尽了精气，车子发动后没多久我就昏睡了过去。

好在，这大叔是个十十足足的人类

“小仙人，没事吗？”

“没事，只是一些皮外伤。昨夜多亏了大叔救我一命。”

“哪里的话，我要多谢你救了我主子才是。”原来，他是蜀王府的专属司机老吴，昨夜是他送世子殿下去的九里堤。他被吩咐在车里躲着，不过最后他实在不放心还是跑了出来，见到我们负伤在地后连忙把我们送了过来。

可是，青羊宫是皇家道院，怎么会有妖狐？

“是说菲菲吗？那不是什么孽妖，那妖狐是跟着道长修炼的善妖，已经在这儿跟着道长进修许久了。”

“哦，小仙人，身上的伤没事吗？”

一个中年妇人围着肚兜从厨房里出来，见到我后连忙照看我的伤势。我依稀记得这个声音，昨夜这声音是那头独角白狼传出来的。

原来她是名叫白泽的神兽，没想到幻化成人形是长相如此和蔼的丰腴大婶。

“怎么样？饭菜还和胃口吗？”

不要说多好吃了，我所在的坤道院伙食从来都没有这么好过。

“光是这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白粥，米香竟可以熬得如此浓郁，味道如此醇厚，我活了五十二年都没尝过这么好喝的粥，更别说这些小菜了。对了，这个这个，只有青城山山泉才能泡制出如此纯洁爽口的泡菜。”老吴一脸陶醉的模样，替我说出了不好意思开口的夸赞。

“哪有这么夸赞，合胃口就好。”白泽婶不好意思地说，“下次有机会再给你们露一手，今天我还要赶路呢。”

“昨夜都受伤了，不休养一阵吗？”

“我休养的话那小蛟也会休养的，要趁早把他找到除掉才行。”

“说来，那龙究竟是？”

“是以前引领万妖，企图摧毁天地的恶蛟，万千术士好不容易才将他封印。崇祯民乱时，太行山失守，那时这封印就被带到了这里。今朝以来我们蜀地的道人矜矜业业地守护着这封印，就连倭寇乱华时都没失手，结果现在却疏忽了一个小小的恶灵。”

“引领万妖的恶蛟，是史书上记载的烛阴吗？那这世界……”我不敢说接下来的话，曾经书上画过的无数人间炼狱，都集在了一起浮现在我眼前。

“至少现在还没什么大关系，烛阴的元气已经耗尽了，想要恢复需些时日，我们只要在他恢复前找到他再次将他封印起来便可以了。我这就出去找他。”

“你知道他逃往何处了吗？”

“昨夜他逃往的是西方，我一路打探过去总会有些线索的。”

那匹白色巨狼虚脱后倒在地上的情景还是那么的清晰，我难免担心了起来。她像是看出了我的担心，于是说：“没事，这儿是我们的地盘，蜀地还有这么多的道士，他不是我们的对手。倒是成都城要拜托你了。”

“拜托……我？”

“拟，虽然年少可法术高强，你的名字在巴蜀的圈子里很是有名哦。”她笑着说，“现在京师有难，很多有名的方士都被陛下征召上京，这里正是需要你的时候。虽然沿着老城墙有防止妖乱的老结界，可一来老城外还有百万的百姓，二来没有事是万无一失的。听说你正好在云游四方，但可否在成都久留一阵呢？”

消息传得真快，连我都是前日刚听祖师之言开始旅行，没想到几百里外的人都已经知道此事了。还是因为祖师知道了我的命运而让我顺命而走吗？

既然是命运所定，我自然是答应了这事。早餐过后，来了三个医生，是蜀王府派来为蜀王世子殿下治疗身子的，领头的医生名叫白泽。蜀王世子受了重伤，不过他们检查后说这些伤都没伤到要害，开药后只需疗养时日便可恢复。

心里算是放下了一桩事，便把世子殿下交给了菲菲，我送白泽出城去。蜀王府为白泽准备了一部车子，白泽婶载着我到了城北门外，我们俩才珍重道别。

之所以从北门出城，是因为想去昨晚发生灾事的地方看看。可警察在附近各个通道上拉起了警戒，只需人出来不许人进去。广阔的一片街道三步一岗，愣是让人找不到任何的漏洞，就连一只黑猫想要进去觅食，都被人给赶了出来。

很多记者守在警戒之外，大庭广众下我也不好随便施隐身咒。没办法的我只好折返回城内。

大火烧到了二环路就停了，老城内更是一点事都没有。不仅景象完好，照旧开市，熙攘的人群中，多半人的脸上因为今天的晴日而透露着愉快的色彩，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像是昨夜根本就没发生什么恶事。而我初到此地，终于也第一次观赏起这座城市来。

我从小生活在重庆，除去此行，最远也只到过巴东一带。习惯了山城的我虽然听说过平原的城市，可这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绵延的城墙就像一条分界线，城墙外尽是现代高楼，如同保护着老城的士兵，整齐而又威武地冲向天际。成都的老城广阔而安详，和重庆各处尽是高楼不同，这里满是传统的建筑。虽然也有现代的百货和学校，但设计上也特意融入了青瓦的氛围之中。

原来平原上的城市长得是这样啊。简单而整洁，也壮观地多了。

我猜今天和平时不同的地方，可能就是蜀王府门前的广场了吧。很多人聚在那里高喊口号，当然都是一致地要求市府向昨晚的那件事负责。这场面我在重庆只有例行选举的时候看过，其他时间从没见重庆人这样向谁提过要求。

广场的边上有个茶摊，这太阳正晒得我口渴，于是就在茶摊上要了杯茶。

“呦呵，老杨，今儿个还出来卖茶呐。广场上今儿个又要让出地来咯。”茶摊老板娘一口北方口音，茶客们都叫他庆娟姐。

“我哪个晓得出事嘛，早上起来看到天晴还特意多挑一筐出来。到这里才听说这些龟事儿。”

“可不是，我也是出了摊才听说，好在出摊早，在这儿还捡到个空位子。”

“听说死了好多人呦，也不晓得老王哪个样。”

“老王也住在城北？”

“老王家就在九里堤，听那个说九里堤现在是一个活人都莫得呦。”

老杨口中的老王是住在九里堤的居民，今年七十有余但没有婚娶，是个鳏夫。所以年事虽高可还要自己找活干养活自己。城市开发到他家那片搞得他没法自己种地后，他改做菜贩子凌晨去乡下农户收菜然后拉到广场上来卖。老王和老杨的摊位总是紧挨在一起，两人一起做了十多年的生意，自然是分不开的好友。说来老王也真是可怜，本是遗腹子母亲又为他难产而死，而今终老还没有子嗣。

我之所以如此了解是因为自坐下后老杨一直在说这事儿，他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的伤心模样，让路人以为他喝的不是茶而是酒呢。

“哎呦您就放心吧，老王他是个好人，不会有事儿的。”

“就是说噻，老子那个命硬得很哦。”

听到了这个声音，老杨转过头来，眼神里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倒是庆娟姐欣喜地笑着，给他用大碗盛了茶送到面前。

“莫得事，莫得事就好。”老杨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来回摸着老王的臂膀，确信是真人后说，“真是担心死老子咯。”

“老子说了老子命硬，哪个会出事嘛。”

“一早听说九里堤起了大火，没得一间屋子留下。我就想去打听你的下落，可那些警察栏咯围挡，连个屁都不得进，唉。”

“老子起得早，那时候围挡还没拦哩。”老王说，“说来也神奇，整个九里堤没个矮屋子留下，就剩了诸葛庙和老子家两间屋子。”

“那是诸葛神仙保佑你呦。”

“诸葛神仙还不够，老子家还有太上老君哦。那太上老君额头那个大所以我认得，上次梦到这个太上老君还是我年轻时公公走那时候，那白天婆婆叫我把公公的东西都拉到龙泉山上烧咯，结果我上山时跌了跤，有个公公每日供奉的太上老君神像给搞丢咯。那夜梦里一个长得像这石像的太上老君就来了我窝里头，骂我说你这个娃娃儿真不懂事，老子是你家三代供奉下来保佑你家的神，你哪个就打算给老子也烧了噻？亏得老子跑得快，要不就给你烧咯。我本打算听他的话第二天上山去，可倭寇乱华时满天飞机往城里扔炸d药，婆婆和我躲在地窖里好多天不得不出去，事情就这么搁下咯。

“没想到昨夜那个神仙又来找我噻。说来也神奇，昨晚我听到外面有人喊叫的声音，想出去看看出了啥事，结果这个神仙就进了我窝头，他说他好久莫得见我咯，在那儿每天都想我，现在他终于从那鬼地方出来咯。我问神仙爷爷你是去哪儿咯？他叫我莫得管，我又问他外面出啥子事咯？他又叫我莫得管。他叫我回床上睡去，若是五更天外面太平咯他会叫我起来，若是不太平继续睡去便是。

“他好像给我施了啥子法术，我一碰到床板就睡去。第二天果然在五更醒来。我打开窗子往外头一看，我的个天王老子，天才微微亮，外头都是个烟火。我周围就我屋子和隔壁头的诸葛庙留着，其他房子都烧得只剩个柱柱。而远的地方火还没灭，火光还在往天上冲。我这下才晓得老子是在世界末日里活下来咯。我连忙在窝头里看，还好神仙莫得走。我问神仙这下咋办办嘛，神仙说你先拿着全部积蓄到城里去，在城门外要是有人和你搭话，找你求救你都莫得理会，你看到什么景象都莫得相信莫得起怜悯心。等进了城门，在老城里找个地方先住上三天三夜，这三天三夜里若是局势安定咯，你一定要去龙泉山上找到我的本尊，就是那个丢了的神像。这样他自然会再出现在我的身边告诉我接下来哪个办。”

“老王你家是真有神仙哦。”

看到茶客们的质疑声，老王连忙说：“老子说的句句实话，你不信去九里堤转转，是不是只有老子家和诸葛庙留着。”

“我信，我信。”老杨连忙说，“那老王，既然神仙叫你在城里住，你地方找到了吗？”

“早上从东市逛到西市，所有住店的旅馆都抬了三倍价，我哪个住得起嘛。”

“还找啥子呦，住我家不就好咯？”

“哥子，这哪好意思咧？”

“我们弟兄那么多年，有啥子意思不意思的，我先去电话亭打个电话，让婆娘给你空张床来，我家不大还叫你莫要嫌弃。”

老王连忙对老杨行礼表示感谢。老杨去公用电话亭打了电话，回来后又和老杨聊了会儿家常，老杨的儿子就开着车过来接两人了。

目送走他们，我看了眼时辰，也差不多该打道回府了。也不知道那两个孩子的身体怎么样了。

“蜀王这种时候为什么离府？”“蜀王出来！蜀王出来！”

就在这时广场上开始爆发一些小骚乱，有几个人试图冲进蜀王府去可被蜀王府的保安拦住了。在广场旁监督待命的警察连忙过来声称要抓捕这几个人，可这种时候可想而知，警察一出手便会引起其他集会者的反对，场面开始愈加得混乱起来。好在这时，一个主持人模样的人拿着话题过来调停，并且提醒剩下的示威者保持镇静，场面终于被他控制下来。警察妥协后放了那几个引起骚乱的人，而人群也暂时安静下来。可警民间的矛盾似乎由此开始孕育，双方的视线中都开始带有仇视。

不过至少在我眼前事态平息了，我离开了广场回青羊宫。回去的路上，我曾想起昨夜的少年不就自称自己的是蜀王世子殿下吗？所以广场上的那些人是在呼唤他们吗？

“带我回去吧，求你了。”

刚回道观就看到殿下真切的眼神，按其他人所说他现在确实不应该回去。可那人的眼神却怎么都没法让人拒绝。在万般犹豫后，我为他召唤了一部轮椅，然后菲菲召唤了马车带他回了府。

那些聚在他府前的人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不过好在现场还有秩序，我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只是那根紧绷的弦在殿下下车时断了。

一个人注意到车上下来的人是蜀王世子，整个场子里的人目光就都放到了他的身上。还好从蜀王府里赶出来的保安及时建起了人墙，把欲要冲过来的那些人隔离了开来。

“世子殿下！蜀王不在府上，请世子殿下为我们主持公道！”

“公布真相！主持公道！”在前排人的带领下，后面的人也一起喊起了口号。

世子殿下似乎是注意到了那边的布置好的讲台，让真带着他往那边去。真先是不愿意，可在他的坚持下心软了。

“殿下，还请三思！”

就在他欲往那边去的时候，另一个声音从府上的方向传了过来。这人我好像见过，不就是早上来道观里给世子看病的杨泽吗？世子看了他一眼，本不想理会，可他却跑到世子跟前跪了下来说：“殿下，自先帝成祖陛下以来藩王不可参与政事啊殿下。”

“我只是想安抚百姓。”

“现场党派众多，殿下如果执意参与的话只会让局势更复杂，请速回府吧殿下。”

世子似乎终于放弃了演说的念头，只是转过头来对大家说：“请放心，我们蜀王府会继续保护此处的百姓的。”

“房子都烧光咯，还谈啥子守护？”“蜀王府到现在都什么都没做！”“平时喝着百姓的血现在百姓有难了就只知自保吗？”

反对的声音在他的话后此起彼伏，人群的最后传来人浪，那是因为后面不断地有人在往前挤，辛苦组成的人墙眼看着就要乱了阵脚。

菲菲这时走到了世子边上，摆出一副要保护他的身势。而后又念了几句咒，向前排几个最活跃的分子指去。那几个正高喊着要冲上来的人一下子变成了巨大的蟾蜍模样。

“道长允许你们在城里生活，就是让你们在这里闹事的吗？”

她的质问让蟾蜍精们面面相觑，就在其他人都因此而惊呆时，领头的蟾蜍精大喊一声快跑就四散开去。

趁着这个空隙，菲菲推着轮椅往蜀王府的大门走去。

世子却在快要到时示意菲菲停下，转回头去大声地对着人群喊到：“请大家放心，我会尽快联系上父王殿下，如果一时间联系不上，我将代理蜀王的职权，马上开放慈善院安顿灾民，并在城北做施济接济灾民。请大家稍稍再忍耐一下，一下子就好！”

那些被蟾蜍精鼓动的人眼里终于有恢复了精神，他们高声呼叫起世子的名号来为世子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