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酬,对于讨厌社交的打工人来说,与地狱无异。
虚假的客套,恭维的寒暄,灼胃的酒液,每次的推杯换盏都是一场讽刺的喜剧,真还不如回家躺着看看肥皂剧。
富丽堂皇的包厢里,一张十二人位的大圆桌居中,邱夕坐在王自强的下位,脸上挂着客服般礼貌的微笑,机器人一样附和着王自强的每一句话点头。
“吴总,这是我们部门的小邱,这小子做事踏实,以后专门跟贵公司的单子,有什么事使唤他就行。”王自强拍拍邱夕的肩向贵宾位的北方男人介绍。
“吴总好,这是我的名片。”邱夕双手递上名片。
“年轻人精气神不错。”吴总哈哈笑道,单手接过名片递给身边的副手。
王自强跟着一起笑笑,“知道您今天要来,我特意点了您上次说好吃的那道醋鸡。”
吴总摆摆头意味深长道:“又来这套,老王啊,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这次确实有公司报价比你们低。”
“怎么可能,我给您的一向都是实惠价格。”王自强给吴总斟上一杯白酒,“能比我们价格低的要不就是质量不行,要不服务没我们好。”
吴总笑而不语,王自强赶紧先干为敬。
斟酒空隙,王自强反过头对邱夕使眼色低语:“有点眼力见,多去敬两杯。”
邱夕哦了一声,一手拎着酒盅,一手捏着酒杯上前,“吴总我敬您一杯,感谢您这些年对我们公司的信任。”
一杯微凉的白酒下肚,喉管连着食道一路到胃全部烧了起来,邱夕微皱着眉转向吴总的副手又是一杯。
菜还没上齐,酒盅空了一半。
邱夕酒量不好,也不爱喝酒,要不是工作需要他或许一辈子不会碰白酒。几杯喝下,头晕阵阵袭来,邱夕眨了眨眼,望向对桌时他惊讶地瞪大了眼,不知何时安兹格尔坐在了他正对的空位上,态度嚣张地拿筷子挑捡着餐盘中的菜,而包厢中的其他三人根本没意识到他的存在。
“您怎么在这?”邱夕用口型说。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安兹格尔把椅子后移,直接将两条长腿交叠搭在桌沿。
“嘘,会被人听见的。”
“除了你没有人能听到。”安兹格尔戏谑地看他,“你继续喝,反应这么大小心被人看出异样。”
这边话音刚落,王自强马上用手肘捅了捅邱夕,“愣着干嘛,倒酒!”
邱夕没空顾安兹格尔,急急忙忙起身拿酒瓶倒酒。
商务酒局总是又臭又长,通常流程为先喝几杯,互相吹捧一番,再喝几杯,借着酒劲谈需求,未谈拢就上大杯,再谈不拢就往死里喝。
邱夕入职四年多,几乎每隔几个星期就会被硬拉着参与酒局,次次都被灌得找不到北,他也不懂自己这个三杯啤酒就要睡的人怎么总是逃不过应酬的局。
安兹格尔变出柄银叉,隔空叉块烧鸭边啃边看眼前几人唱戏似得捏着酒杯唠来唠去 ,瞅也半天也没瞅出什么意思。
酒过三巡,邱夕胃底翻涌,一闻酒味就阵阵作呕,王自强有高血压也没好到哪去,面色已经有些为难,反观吴总和他副手,两个北方大汉喝得正酣畅,一副还没尽兴的模样。
“领导,我……可能不行了呕……”邱夕扯了扯王自强衣角。
王自强摆摆手,小声道,“再撑一撑,他们还没松口。”
一桌好菜邱夕也没吃上两口,站起身只感觉肚子里全是液体在晃,他正想去厕所催吐,吴总一声招呼叫住他。
“小邱啊,你陪我把这杯喝了,单子我签给你。”
一杯满至75ml刻线的酒盅被放在邱夕面前,邱夕还来不及摇头,王自强一把握住他的手,“快喝了。”
邱夕忍不住干呕两声,面露难色地拿起酒盅,没有勇气凑近。
“不想喝就倒了,泼他脸上也行。”安兹格尔开口。
邱夕摇摇头,看向吴总,“喝了就给订单?”
吴总咧着大黄牙,“保真。”
邱夕抿了一大口,酒味冲进鼻腔,他被呛得咳起来,旁边那三人正专注地盯着他,邱夕含着泪朝安兹格尔投去求救的眼神,安兹格尔撇了撇嘴,一个响指转移走了酒盅中剩余的酒。
“喝、喝完了。”邱夕晕头转向地向吴总展示他的空酒盅,整张脸连着耳根通红。
“好酒量!”吴总欣赏地拍拍邱夕的肩,一口闷了自己的酒,“明天你带合同来找我!”
王自强长舒一口气。
邱夕刚坐下,一头栽在桌上,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你是不是傻,这么听话干嘛。”安兹格尔的声音传进邱夕翻腾的脑海里。
“工……工作很难……很难做的。”邱夕打着酒嗝回应。
“所以你甘愿像条狗一样随意被别人指挥?为什么不愤怒,为什么不记恨。”
“那多累啊……我只想……只想……”
王自强听见邱夕喃喃自语,凑了过来问他:“邱夕,你想什么?”
邱夕闭着眼抬起头,“我只想当一只水豚……”
全然醉迷糊了。
酒局结束,送走两位客户,王自强和邱夕站在路边,夜风拂过,吹散些许酒气。
王自强揉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邱夕,帮我叫个车。”
邱夕迷迷瞪瞪地看他,“王主管,你……上次的车费还没给我。”
“年纪轻轻怎么这么计较,快叫。”
“哦。”
“明天合同拿回来先交给我,我去走流程。”
“……哦。”
昏黄路灯下,一辆白色网约车驶来接走了王自强,邱夕呆呆地站在原地,一阵黑雾在他身边凭空出现凝聚成安兹格尔,魔王双手插兜嫌恶地扇着鼻子。
邱夕干噎一声,扶着安兹格尔俯身大吐特吐。
洁癖的魔王大人差点没一脚给人踢飞。
把胃吐空,邱夕终于觉得舒服一点,他直起身还不忘把安兹格尔身上被他抓皱的衣服抻平。
“安兹格尔大人,我现在可以许愿吗?”邱夕脸颊红扑扑的。
安兹格尔挑眉,抬起下巴道,“说来听听。”
“背我回家可以吗?很近的,走回去就十分钟。”
“……”
“拜托,晚上打的很贵。”
“……”
“尊敬的魔王大人,请实现我的愿望。”
安兹格尔啧了一声拎起这个醉鬼,黑雾再度弥漫,身影隐于夜色之中。
不出意外,邱夕断片了。
过度饮酒的下场酒是精神紊乱外加头疼欲裂,邱夕□□得冒烟的嗓子唤醒,被疼得嗡嗡作响的脑子击倒,最后满屋爬行试图寻找一杯能喝的清水。
邱夕的记忆停止在昨晚吴总答应给他订单的那一瞬间,再往后便是一片空白。
堪堪解了渴,邱夕失神地坐在沙发上,身心俱疲。
“要不今天别去上班了吧。”邱夕喃喃自语。
一股名为懒惰的无形之手慢慢攀上邱夕的心脏,称病请假的念头愈演愈烈。
卧室门被打开,安兹格尔似是感应到什么,探出头看向邱夕。
邱夕对上他的视线,立刻坐直身子,清醒道:“我去上班了。”
时来运转,或者说是王自强良心发现,在拿回合同后王自强取消了对于邱夕扣除绩效的处罚,但这份合同最终还是算在了王自强的名下。
对于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倒霉事,邱夕自工作起就经历不少,早已练就平常心,他对于崭露头角没有什么**,能保持稳定的收入养活自己就是他的目标。
周五工资按时到账,为表达那日酒桌上安兹格尔帮忙的感谢,邱夕主动提出请他出门吃大餐,哪成想安兹格尔路过某白发老爷爷快餐店门口时停住了脚步。
隔着玻璃窗,一身衬衫马甲左臂戴有黑色皮质臂环的魔王面无表情地盯着某位小朋友桌上的薯条炸鸡问,“这是什么。”
十分钟后,邱夕从出餐口归来,全家桶汉堡薯条可乐装满托盘,安兹格尔变出一副皮手套,用手捻起食物轮流品尝一遍,喝下可乐评价道,“不错。”
安兹格尔今日未隐身,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对这位穿着禁欲外形夺目长相混血的男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邱夕咬着薯条疑惑,恶魔也喜欢垃圾食品?
从快餐店出来,邱夕极具实验精神地领着安兹格尔尝试各种食物。
烤串。不错。
奶茶。还行。
蔬菜沙拉。令人作呕。
咖啡。呸。
喜好厌恶显而易见。
安兹格尔对人类商场这种巨大的综合体建筑充满了兴趣,饶有兴致地进每一家店细逛,最常说的话是:“邱夕,我要这个。”
邱夕委婉地表达了自己账户数字不大的困扰,安兹格尔眼神危险地瞄向不远处的自动取款机,邱夕合掌哀求,作为妥协的代价,邱夕上供了一台游戏主机。
当晚,各种游戏音效不绝于耳,邱夕窝在沙发上用枕头堵住耳朵,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自己造的孽,不敢怒也不敢言。
降世多日,安兹格尔终于享受到满意的食物与玩意,对邱夕的态度纵容了不少。
难得清闲的周六,邱夕认真践行了奴隶的义务,打着哈欠拖地洗衣,准点下楼拿外卖,将炸鸡精致装盘,双手呈送到安兹格尔跟前。
“安兹格尔大人,该用餐了。”
向来装扮一丝不苟的魔王此刻穿着一件宽松的白T,握着游戏手柄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奋战十余小时的双眼满是血丝。
游戏画面中的人物角色再一次倒在BOSS斧下,安兹格尔放下手柄,抬手将额前金色的碎发捋至头顶,脸色更显苍白。
邱夕站得笔直,身上只差一身女仆装。
安兹格尔捏了捏发胀的眼窝,突然提问:“有什么办法可以快速通关游戏?”
邱夕想想,答道,“手机上可以查游戏攻略。”
“手机?”
邱夕拿出自己的手机向安兹格尔演示如何搜索攻略,安兹格尔想起自己曾在邱夕的公司里见到有人拿这小铁块跟别人通话,功能不少。
“给我台手机。”
“手机……挺贵的。”
安兹格尔挑眉,眼中尽是不耐烦,“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给你钱,从没见过你这样塞钱还叽叽歪歪的人类。”
邱夕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人类的监察力度很严的,账户里突然多一大笔钱容易被公安和税务盯上,我们一般都靠劳务或工资所得。”
“说人话。”
“等我升职就有钱了。”
安兹格尔咬下一口炸鸡,若有所思地嚼着。
“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