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第一二层的大厅除了装潢得考究华丽些之外,其实和厄里斯其他地方的小赌场没什么大差别。
真正能区分千鸟会不同之处在于第三层,第三层的赌注大,一般赌徒没有资本进入里头的场子。菲尼克斯只会给指定的人入场机会。
南琰和路知远跟着那几个黑衣保镖往电梯的方向走。
中间突然撞出来一个消瘦的药贩子,穿着件灰色的长风衣。大概是那头淡金色的头发太过引人注目,他那双凹陷的眼锁定在路知远身上。
这些药贩子花点入场费能在里头待一天,吃喝拉撒睡都在赌场里解决。吃饭营生就是向那些赌徒兜售各类违规药丸。这些人偶尔也下几把小赌注,在赌场里找点乐子,或者说有一些本身就是赌徒。倒卖假药和赌场的生意并不冲突,通常菲尼克斯底下这帮人收点好处费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穿长风衣的男人挨着路知远走过,像寻常药贩子一样遮遮掩掩侧身打开风衣,展示别在风衣内侧口袋上的新货。
经过弗兰克那一遭,路知远其实已经有了应激反应。从进入这个地方开始,他就下意识地和人拉开距离。药贩子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他靠向一旁侧身避让了,然而对方依旧靠上来这一行为让他警铃大作,回想起方才那段不怎么愉快的记忆。
路知远完全出于本能地想要阻止对方靠近自己。鉴于他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他出手阻拦这一下算是拼尽了全力。药贩子估计自个儿也用那些药,面黄肌瘦的,跟麻杆儿一样。比起弗兰克那块头差远了,路知远这一下他整个人跌了出去。
一直到跌出去那一瞬间,他都没反应过来。
只是卖个药,不买就不买呗,怎么还打人。
他摸着脑袋有些发懵,看着路知远放在身体一侧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还没作出要不要纠缠的决定。然而一直走在前面的那个黑发男人已经半侧过身来,那双形状好看,能勾人的眼睛暗暗沉沉的,冷得像是要结冰。南琰的唇角微微扬起,冲药贩子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算了,惹到不该惹的就只能自认倒霉。
尽管药贩子很有眼力见地走了,路知远的神经依旧紧绷着,让人戏谑地掐着下巴按在墙上的感觉糟糕透了,那种受制于人的情形这辈子一次就够了,再回想那双手碰上他的感觉都觉得有些反胃。
从二层下去只能坐专用的电梯。还没等那群伪装成保镖的小弟进电梯门,南琰就已经挥了挥右手,左手按上了关闭键,微笑道:“我们自己找得到路。”
他明显能够感觉到路知远在电梯门合上那一瞬间松了口气,连紧绷的肩膀都稍稍松懈了一点。也许带他来这里并不是个好主意,南琰难得地反思了下自己。
“你要跟紧点。”南琰笑道,路知远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见他抽了抽鼻子,像是调侃路知远方才的举动,笑着说:“这儿到处都是变态,底下还有个大变态,只有我不是。”
路知远和南琰差不多高,侧眼看去正好能看到南琰被长发稍稍挡住的侧脸。南琰的鼻子很挺,但其实长得有些秀气。大多数人会因为那一双太过夺目的眼睛吸引全部的注意力而忽略了这一点。
路知远知道南琰看出他刚才的紧张来了。
但的确,目前的情况,跟紧南琰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他也没客气,微微点了点头,顺从道:“行。”柔顺的金发垂在额头,路知远低下眼睛,露出些示弱的姿态来。
路知远发现这招南琰很受用。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菲尼克斯有着一张窄瘦的东亚面孔,个子不高,脸上扑着白色的粉,描着眉毛,惨惨淡淡的一张面容。他嘴唇很薄,也被盖了一层白色的粉,中间点了两颗红点,露出笑容的时候就是一个凄凄惨惨的鬼样子。
男人装腔作势的阴柔声线,穿了一身女式和服。
路知远这才知道,南琰刚才绝非仅仅只是调侃。
菲尼克斯见了路知远,勾着惨白的唇角泄出点笑意来。他迈着碎步从主位上走了过来,就要伸出那双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抚上路知远的脸。
路知远避了开去,没有动手,他刻意站到了南琰身后。
然后听见清脆利落的声响,菲尼克斯翘着嘴角,收回了手,回了自己的位置。
“什么局?”南琰没有和他废话,找了个位置就坐了下来。
路知远下意识地在他左手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却见主位的菲尼克斯又开始怪异地挑了挑唇角,像是要笑。
菲尼克斯掩起半张脸,过了会儿又把手放下,对南琰说:“你很久没来了,如今也赶时髦,带了一只漂亮的金丝雀儿来玩吗?瞧着这位先生不像是你的筹码?”
他大概已经知道弗兰克和南琰方才在外面的那点冲突了。
有意无意地打探着他们俩人之间的关系。
但南琰没有兴致回答他的问题。
大概是人还没有到齐,菲尼克斯不肯说这局赌的是什么,添的是什么彩头。
陆陆续续又进来几个人,三个是熟面孔。
一个做走私发家的暴发户,一个是西区做器械生意的老板娘,还有一个是厄里斯市政厅的议员。剩下两个应当不是厄里斯的常住人口,可能只是路过此地进来讨个新鲜。
暴发户另外又带了一个瘦弱的年轻男人,看样貌底子应当是不错的,抹得油头粉面的。正好坐在路知远对面,半截身子像是抽了骨头似的歪在暴发户怀里。
路知远闭了闭眼睛,尽量不去看对面,也尽量不去想他当初是不是应该跟南琰隔开来坐以免引人误会。位置是自己选的,说什么都得受着。
人都到齐了,菲尼克斯才开始公布这一场局他的彩头。
是一副轻量级外骨骼,上边还印着编码,已经用激光划花了。
当路知远的目光扫到那副骨骼的时候,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下。即便他很快调整了情绪,但南琰还是注意到了,但他没有开口问。
大概是因为从编码上来看,那是一副新月军团的士兵所拥有的机械外骨骼。
这个彩头算得上大,即便在菲尼克斯这里的大局也很少遇见这样的大彩头。
很多士兵会对身体做一些改造,他们所服役的团队也会给予资金补贴来支持他们作改造。而穿戴外骨骼也是其中之一,每一套机械骨骼,都会印有士兵的专属编码。
眼前这套也是如此。
一个士兵,完完整整地被剥离拆除一副机械骨骼,最大的可能是那名士兵已经去世。
但即便这样,像眼前这样高规格高强度的机械骨骼是不可能流通到外面来的。
会做销毁处理,陪伴那名士兵沉眠于某一个角落。
“你挺不厚道。”那名商人眼里带着阴沉沉的笑意,但显然对这副外骨骼很感兴趣。
他看起来并不像是需要这副骨骼作战的人,也没有拿来倒卖的意思,或许是出于收集癖好让他对这副骨骼很感兴趣。
那副骨骼并不是完美无缺,有些陈旧,需要带回去再作一次翻新,那应该是个大工程。而且看得出来左侧的肋骨位置有明显的撞击痕迹,深凹下去了一块。如果是在穿戴的时候受到那样程度的撞击,那名士兵当时应当受了很严重的伤。
照例是打麻将,市政厅的议员对这副骨骼没什么兴趣提前离开了。
牌桌上就只剩了南琰,那个走私商人,器械店的老板娘和那两个外来者。
菲尼克斯既然舍得拿出这副架子来做彩头吸引人入局,肯定做的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入局的都得添点东西给他。
这次的彩头大,只有四个人能上牌桌,商人没有带够钱。
他一巴掌拍在带来的那年轻男人纤细的腰肢上,将他往前一送推到牌桌前,对着菲尼克斯笑道:“你别只惦记着弗兰克的屁股了,先试试这个口味?”他说着开了盒雪茄,示意回头等待指示的年轻男人自个儿去菲尼克斯那边。
菲尼克斯冷眼瞧了会儿凑上来的那个男人,唇中那两点红色微微一动,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只是说:“好啊。”他说着又看向南琰。南琰赢下的彩头从来不带走,就放在菲尼克斯这儿,下一次入局的资本就是之前赢下的彩头。
显然,他是希望南琰再添点什么。
南琰刚想说话,路知远的手却握上了他的手腕。
冰冰凉凉的,不太有力气的样子。
路知远的声音有些疲惫,带着点沙哑压得很低:“我有些累了,先回去吗?”
他带着点恳求的意味。
的确出来很久,毕竟是前几天刚从罐子里醒来的人。
在骨骼和路知远之间衡量了一下,南琰对那副骨骼的兴趣不大。
他很快作出决定,放了手里那几块筹码:“行。”
菲尼克斯有些惊讶,随即那两点红色抹得更开了,他又拿袖子遮了好一会儿脸,才感叹道:“真是难得。”他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对门口那两个小弟道:“送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