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丝般的灵力消散在风声里,陆明面色不变,随手将地上那具翻滚挣扎的人形扔在一边,戏谑地望着面前的黎落落,“黎家的小辈?”
澎湃的力量陡然间自陆明周身荡开,如巨浪翻卷,自天而降向着黎落落冲去。林间高耸的古树被无可阻挡的波涛席卷,粗壮的枝干剧烈颤动着,抖落了漫天瑟瑟发抖的枝叶,仿佛整座山林都要将她的身影吞没。
“看来是没得谈了。”黎落落周身升起一道屏障,灵力运转的微光在风暴中微微摇曳着,像一叶小小的孤舟。
下一瞬,潮水狠狠地拍击在小舟之上。
黎落落咬牙扛住冲击,脚下地面已因灵力的压迫裂开无数深痕,狂风骤雨却好像无穷无尽,翻涌着再次压在脆弱的屏障之上。
支撑着她的灵力似乎终于不堪重负,屏障寸寸崩裂,化作碎片四散。
立在对面的陆明微微皱起眉。
那层薄薄的屏障下空无一人。
残存的灵力碎片被灵力的余波卷入,浮在风中旋转飞舞,彼此追逐着。碎片越转越快,一道道残影宛若被无形的线牵引,突然凝成一道夺目的光刃,猛然破开巨浪——
潮水向着两侧翻滚退却,黎落落踏在风暴中央,光刃再一次炸裂开来,无数碎片直直地向着陆明射去。
陆明转攻为守,两股气息猛然碰撞,震荡的灵力扫过林间,将层层浓雾撕裂成无数碎片。雾气升腾而起,又缓缓凝结,雨水从枝叶间滑落,碎成细小的水珠。
“世家这一代就只堆砌出了这种水准吗?”陆明冷冷道,“不过如此。”
踏进孤冢的那一刻,身后密林间的呼啸也随着雾气一并消失了。陆山抹去脸上的水雾,孤冢深处,依然能感知到剑意留下的一抹痕迹。
幸好,还只是一枚。
他疾步掠过嶙峋的锋刃,有一些上面或许还染着它主人生前的血。身后传来磕磕绊绊的,有什么东西断续地碰撞在石砖上的声音。
“陆山。”
他转过身,看见一双通红的眼睛。黎子玙站在一丛剑刃前,手里还拖着一把古剑,苍白着一张脸。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符羽呢?”他慢慢靠过去,少年圆圆的脸上满是泪痕,像是被吓坏了。
“别怕,你家少主也来了,会没事的……”陆山的眼神落在少年勉强拖着的剑上,突然止住了声音。
那把剑看上去……很熟悉。
“这是我父亲的剑,”黎子玙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当年他遇袭身亡后,这把剑也一起失踪。是你们天寻宗抢走的!你们怎么敢,怎么还敢让我救你……”
沉沉暮色下连阳光也渐渐冰冷,四周的刀剑上响起低沉的嗡鸣,回荡在陆山神魂间击起巨大的轰响。
他本该认得那把剑,他本该记得,十年来他一件件带回到师尊面前的,沾满鲜血的法宝,记得那些修士重伤或濒死时的脸。只是有太多次里他只是做一把言听计从的刀,连对方究竟姓甚名谁也不曾有一丝好奇。
剑刃上激起一点银光,像是未平的余烬,再一起溅起了灼人的火光。怎么偏偏是他的父亲呢,我已经欠了他一条命了。陆山颓然地跪在石砖上,看着剑尖从地面缓缓地移到了他的面前。
“那个人,是你吗?”黎子玙双手紧握着剑柄,摇晃着稳住了身形,灵剑上残存的力量温暖地涌进他的身体,又从破烂的灵脉间悉数流走了,“我真该听百枝哥的话,放你死在暗牢里。”
剑尖刺破陆山肩头的皮肉,鲜血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襟。他并不觉得痛,只是觉得喉咙里像封住了一块黑沉沉的炭,吐不出咽不下,把他串在上面生生灼烧着。
“对不起,”陆山抬手握住剑刃,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金属边缘,一点一点地反推了出去,“符羽她,她还在阵法里。”死曾经是那么简单的一条路,可惜现在不再是了。
“你身上的伤还没治好……”陆山直起身,反手扶住摇摇晃晃的黎子玙,又被对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甩开。
“你们都是一伙的!谁知道你们是要帮我还是要偷偷害我!”他的手再一次被攥住了,这一次陆山的手像一把铁钳,怎么也甩脱不开。
“符羽她从来就不知道这些。”陆山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些,拖着黎子玙向孤冢深处走去,“至于我……”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真的不记得了……我一直都……不知道那些人是谁……”
开始时他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那些人一定是罪有应得,后来他麻木地想,师尊或许只是想要夺些法宝来增进修为吧。可是如今……陆山看着黎子玙手中的灵剑,师尊将这些抢来的刀剑布置在孤冢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黎子玙被他拉扯着跌跌撞撞向前走,咬着牙骂道,“等我恢复了灵力,一定亲手杀了你!”陆山听到这话反倒松了口气,“那你先告诉我,你们在里面究竟遇到了什么?”
“不是我,”黎子玙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我不知道怎么弄的。最里面是一圈石头,我在石头上找到了这把剑。之后灵剑自己亮起来,再然后她就……就不见了。”
陆山觉得,自己终于把硌在嗓子眼的那块炭火吞了下去,“剑上有灵,或许是为了保护你,触发了里面的一部分阵法。”
“凭符羽姐姐的能力,她应该能从里面出来吧。”黎子玙突然有些心虚,他当时满脑子里除了父亲的这把剑再装不下第二个念头,恍惚间只知道没头没脑地向外走,也没想过怎么白光一闪,石圈前了只剩下自己一个。
“她……她应该不会有事吧……”黎子玙低着头嘟囔着,身旁带着他走的陆山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远处几块巨石封闭成一个沉默的环,而背后那缕剑意此时已经消失了。
陆山松开黎子玙,几步奔到巨石前细细察看着。还来得及,还来得及,他感知到剑意隐隐约约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略松了口气。
符羽睁开眼,轻轻触碰着面前的巨石,她看不见外面,但她确信自己已不在孤冢之中。那一圈巨石被她用灵力磨了几十遍,闻都能闻出来不同。
阵法中的力量源源不断,她破不开巨石,转而放出最细微的一点灵力,循着力量循环流淌的方向,感知着整座阵法。她闭上眼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像是握着一根飘飘忽忽的蛛丝,沿着它描摹出那张精密的网。
握住的一点蛛丝一次次从手中滑落,断裂,或者根本是轻飘飘的一点灰尘,引着她困进一团乱麻的死胡同里。
符羽摸不清整座阵法的走向,可她终于在这个蒙眼走迷宫的游戏里觉出一丝异样的熟悉。灵力的进出转折,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是随手乱翻的哪一本书里吗,还是——
颈间挂着的那抹剑意贴在心口,她突然想起陆山曾经递给她的另一种茧,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可以将对方体内的灵力传递给另一个人的阵法。
那不仅仅是像她在书里学到的,对世家供奉的粗糙复制。不依靠心誓,将灵力献给另一个人。眼前浮现出陆山躲闪的眼神,他那时说,是在秘境里见过的灵阵……
害他受伤昏迷的灵阵……
困住了黎子玙和宗门里众多修士的,那个灵阵……
宗门中的阵法和它相比,是千倍百倍的复杂,可目的却始终是……将灵力汇聚于一人之上。
是师尊……
冰凉的湿意沿着脊柱蔓延开来,汗水不知何时早已浸透了后背。符羽被笼罩在巨石的阴影下,冷得每一根骨头都在打颤。
她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师尊并没有什么好感,如果不是他觊觎自己身上异者的力量,自己也不躲躲藏藏地在小屋里困了十年。
可她总以为至少宗门不会像世家一样,踩着别人的命去筑自己的修为。
她甚至还妄想过有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求师尊解了陆山的心誓。
“为什么啊……”符羽收回手,茫然地立在巨石中央。
“你倒还算得上聪明,没能继续修炼,着实是可惜了。”白衣翩翩的男子立在角落里,怡然自得地说道。
“你!”符羽一惊,她竟丝毫不曾察觉另一个人的存在。
“按道理,你该叫我一声师尊。”男子俊美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完美无缺得像一张新造的面具。
“那还请师尊指教,为什么我会从孤冢突然落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既然逃无可逃,符羽索性定下心来,至少让她知道这次被关在哪里吧。
男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幽暗的一双眼睛像无底的深渊,符羽甚至觉得连这片阴影都暗了几分。
“你猜得到孤冢是阵眼,可你没想过阵眼有两处,不过是把你从孤冢移到藏剑峰上了而已。”男子板起脸,倒真得像一位颇为威严的师尊,“你再想想看,为什么要修两处阵眼?”
“为什么?为了关我吗?”符羽摸阵法摸得脑子都木了,又或许是自知凶多吉少,不想再陪这个人演名师高徒的戏。她挑衅地看着师尊,“您造了这么大个阵法把整座宗门当血包,挺不容易吧。”
男子脸上掠过一抹轻笑,“倒也不难。”
“那就是正经修炼太难了,要师尊你宁愿违背天道填旁人的命去涨修为。”
“哦?”对面的人似乎只是动了动手指,符羽突然觉得身体一轻,凌空飞过半个石圈,后背狠狠撞在一块巨石上,却并没有落下——
后背紧贴在巨石上,越贴越紧,接着是手臂、前胸、大腿……符羽低下头,石块粗砺的表面漫过她身前,凝成平平整整的一块。从上到下除了一颗头,她的全身都被吞进了石块里。
男子浮在空中,平视着牢牢陷在石中,只滑稽地支出一颗头颅的符羽,“两处阵眼会将修士同灵兽换魂。吸取灵兽的法力而已,天道仁慈,是不会降下惩罚的。”
他轻踏在空中,靠在符羽耳边说道,“如果不是你逃走,我也不必这样大动干戈,连累宗门受这样一场劫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