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云雾见月明,皎洁透彻的月华再次倾泻到身上时,暴风雪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连同刺骨的寒意也随之一起溜走。
宛如一阵风,来去无踪。
温行止低头一看,自己面前半步开外是一处七八丈高的断崖,她险些掉下去。
她急忙后退一步,离面前的断崖远些。方才她在幻境里追逐着小孩身影,倘若再往前一步,可能已经坠崖身亡。
幸好,有人及时拉住了她。刚才那一拽,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迈出了那一步?
“啊!你抱着我做什么?”身后传来一声顾飞雲的惨叫,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温行止回过头,发现同僚们多多少少也恢复了正常。
“你对我做了什么?你还我清白!还我清白!”顾飞雲扯着嗓子喊道,冲上去要揍方如玉,其他几人要么愣在原地,要么冲上去劝架。
温行止扫视一眼,也不怪顾飞雲异常激动,他们两个刚才抱在一起后,事态便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如今二人衣衫不整,说也说不清,传出去只能沦为笑话。
“刚才的幻境是怎么回事?竟让我们集体中计了。”方如玉的脸色很不好看,一只眼睛被顾飞雲打了一拳,至今青紫着。
温行止朝着他们走过去,不小心踩到了地面上的空酒壶,脚步一顿。空心的酒壶被踢到了人堆里,方如玉顿时警觉,望着树枝方向,刚才那个男子又躺回树干上,衣袂垂落,一动不动,就好像睡着了。
“是你搞的鬼!”方如玉咬牙切齿道,拔出身旁人腰间佩剑,怒气冲冲地走过去,踢了下树干,道:“下来!”
树上男子受到惊吵,却只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
“刚才所有人都中了幻境,只有你一个人没事!别装无辜了!”方如玉气势汹汹,显然不肯善罢甘休。
“你不下来是吧?看我把你打下来!”他一提真气,踩着树干一鼓作气,身形翻转之间,便站到了树枝上。
温行止凝望着,并未出声。他们入幻雪宫之前都会受到特殊训练,正常来说,幻雪宫出来的人,理应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上的战场,下的厨房,缺一不可。
“方如玉一个人能行吧?”
“放心吧,他可是我们这一届最有潜力的。”
“最有潜力爬宫主的床?”这句不阴不阳的话是顾飞雲说的。
“……”
听着身旁人的议论声,温行止没有参与,蹲下去捡起那个葫芦,放在耳边晃了晃,空的。她又闻了下葫芦口,确实是一股酒味。
看来没什么线索,只是个普通酒壶。
只见方如玉踩着纤细树枝,在上面心如止水,提剑稳稳当当朝着树枝尽头走过去。
“太吵。”红衣男子淡淡道,漫不经心打了个响指,只听“咔嚓”一声,他们中间的树枝被一股力道折断,接着,下面的树枝也尽数断裂。
方如玉本在往下坠落,想踩着下面的树枝借力上去,不料全部踩空,直接摔在地上。
其余人看着这这一幕,皆是瞠目结舌。
“方如玉……可是连十二公子都打不过他的。”
“他到底是人是妖?”
“可惜,没带测妖气的秘宝来,不然一测就知道了。”
方如玉重重落在地上,感觉身子骨架都要散了,白衣扬起又落下,沾满了灰尘。他恨恨地回头望一眼,把那几个趁机说闲话的人吓得噤了声。
这群没眼力见儿的,也不知道过来扶他,活该一辈子当跑腿的。
方如玉拿剑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不料脚底下的藤蔓慢慢动了起来,他正思索着怎么回事,突然被身后的藤蔓裹住了腰肢,猛地拖拽起来,沿着地面往后退,倒挂起来。
“是你!”方如玉大喊道,已经认定了是树上的人在捣鬼。
“不是我。”树上人坐了起来,屈膝撑着手肘,歪过头来看着他。
彼时方如玉恰好被拖拽着从男子面前经过,一下子窜到了天上。男子伸出二指挥了挥,似在弧眸轻笑。
下面的人一见此情景,顿时警戒起来。接二连三捡起丢的四处都是的武器,慢慢靠近了这棵树。温行止两手空空,四处打量一圈,捡起一根木柴,比刚才那根更短了。
“方兄莫急!我们很快来救你!”一人喊道。
“你倒是快啊!”方如玉岔气道。
“擒贼先擒王,你们绕到那边,我们去抓着树上的那个人,这一切铁定都是他搞的鬼!”另一人道。
其余人对视一眼,觉得有理。
“不是我。”树上人听到他们的话,不禁扶额哀叹。
众人对他的话视而不见。像约定俗成的那样,骤然运起轻功跳了起来,手上挥洒下“天罗地网”,将红衣男子头顶布了个水泄不通。
站在下面一动不动的温行止显得很另类。
“糟了!忘了他不会轻功。”众人一拍脑袋,这才想起队伍里有个“吊车尾”的存在。
温行止举着木棍,左顾右盼,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另类拔萃,她丢下手里武器,开始爬树。
众人:“……”
红衣男子:“噗嗤。”
听到笑声后,众人才想起正事,正欲收网,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动弹不得,再一看,他们的“天罗地网”之外笼罩着一个更大的“网”。
这些网由无数根藤蔓编织而成,只需一触即发,瞬间缠绕上众人的腿脚,依次把人倒吊起来。
方如玉见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暗骂一句:“一群白痴!”
接下来还能指望谁?指望底下爬树的那个白痴么?
温行止专心致志地爬着树,丝毫没有注意到同僚都被一网打尽了,好不容易爬到了差不多高度,树枝那里伸过来一只莹白如玉的手。
目光顺着红袖往上看,温行止被一只手一把拉了上去,坐到了树枝上。
“温行止!快抓住他!”方如玉激动的大喊大叫,道:“让他放我们下来!”
温行止这才发现,同僚们都被藤蔓缠绕,挂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你……”温行止两手紧扒着树枝,已无暇抬头去看男子容貌,只能听到声音。
红衣男子又道了句:“不是我。”这次的声音里含着一丝如沐春风的笑意。
温行止疑惑地看向他的衣摆,却见那双黑靴往旁边稍微移动半步,男子抚摸着树干,轻声道:“此树雄常,或命洛棠。”
浅淡声音自头顶传来,温行止想起了男子方才念的一段话,倏然醍醐灌顶,道:“你是说,这棵树,是洛棠姑娘?”
他们二人的对话传入其他人耳中,众人却是不可置信,方如玉更是一口否定,道:“不可能!”
“哦?如此笃定,你见过她的真身么?”红衣男子笑道,修长手指顺着树干往下滑动,这棵树上缠绕的藤蔓一下子躁动起来,像蛇一样往男子方向蔓延过去。
整棵通天神木发生晃动,众人发现,这棵树像长了腿似的,已经从如月镇西巷跑到了大街上。
“这棵树……是、是刚才路口的那棵!”众人一下子反应过来。
方才进来时拦住他们去路的那棵树,一直在跟着他们。
“呃!”温行止的脚腕被藤蔓缠绕住,身子被猛地从树枝上拉扯下去。
温行止睁大眼睛看到旁边的红衣男子一双红瞳,幽幽看着她从旁边掉下去,他们近在咫尺,明明伸手就能拉住她。
“救……”顾不得其他,温行止恳求道。
男子有些迟疑的伸出手,刚要碰到又收了回去,唇角挂着一丝慵懒的笑。
为什么?温行止想问。
只见男子曲指弹了弹树干,轻声道了句:“滚出来。”
一抹暖烟色身影从树干里被推了出来,向前扑到地面上,发丝散乱,但透过背影,还是清晰可见,是个女子的模样。
“洛棠姑娘?”温行止一眼认出来,唤出了声。
她刚才摔落下去后,并没有像方如玉那样直接撞到地上,而是被藤蔓裹成了粽子,悬挂在半空中。
再看方如玉的脸色变得铁青,怒不可揭道:“你没死?洛员外敢戏耍我们?”
“几位,又见面了。”洛棠笑眯眯道。
洛棠被强行从本体里逼出来后,只慌乱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从地上爬起来,优哉游哉整理仪容。
她又抬头朝着树上人扬眸笑道:“您也是,别来无恙。”
洛棠认识那个人?温行止心道,很快冷静下来,低头看着洛棠。
“凡有圣人称帝,则取洛棠树皮制衣。你为祈福树,非凶残嗜杀之辈。所以,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红衣男子淡淡道。
听闻此言,众人皆暗自揣测红衣男子的身份。
洛棠为神树之灵,这种自然之灵本身强大,受天地福泽造化庇佑,连宫主都不敢轻易动它们。是什么样的人,可以一言定生死?
“想必你们见到这位吕公子了?”洛棠轻叹一声,伸手一挥,不一会儿地上的树根便拖来一具尸首。
“此人杀了洛棠,并取其心头血炼药,我与洛棠有缘,便替她报仇,怎知他竟这般胆小,我只从树里走出来,他便被我变幻的洛棠外貌吓死了。”
洛棠又是一挥,藤蔓将吕公子拖起来,举到红衣男子面前,示意他看清楚,确实是被吓死的。
“难看。”红衣男子打了个响指,一簇青色火焰包裹住吕公子,将之焚烧成灰烬。
藤蔓怕烫到似的,急忙撒开手,灰烬散落在空气里。
众人见此一幕,纷纷缄默不语。他们此刻意识到了,这个红衣男子不是他们能招惹的存在。
温行止屏住呼吸,防止呼吸到骨灰。
“吕公子会炼丹?”顾飞雲问道。他刚才见到吕公子身上穿着打扮,怎么看怎么像个纨绔子弟。